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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罗万象的脸

剪瞳狠狠的吸气呼气,头上的随云髻也跟着动了几下,颤巍巍的样子让描云在犹豫要不要加上个义髻来固定一下。

来的人居然是问情斋的头牌,梅因!

她不是被太子包了吗?怎么会为了一个牌匾还兴师动众的跑到安王府来?剪瞳拧巴的小脸千变万化,手指不住的敲打着紫檀木圈椅,那抖动的二郎腿显示着她有些紧张,上官文一边偷笑,一边忍不住怀疑剪瞳是否在做戏,对着皇上跟太子她都能毫不留情的猛戳对方的死穴,现在来的是一个头牌姑娘,有什么可紧张的?

从前剪瞳抢的都是上官文的东西,他对她有着狼子野心,不但不会跟她计较,还心甘情愿的送上门给他打劫,现在这个人可跟她不熟,平白无故的把人家的牌匾抢了,说不定看起来寒酸的东西,因为送的人特别就成了无价之宝了呢?

她不理亏的时候,可以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横着走打倒一片,竖着走撂倒一群,横行霸道,为祸一方,现在理亏了,还被人找上门来理论,对方不过是一个女子,剪瞳突然良心发现有些无地自容,这一会儿跟受害者见面,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景。

“你这是做什么?凡是有我在,其他人又能奈你何?梅因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再说了,她若真是要胡搅蛮缠,我去跟二皇子说一声,看在我这个小皇叔的面子上,也不会由着她胡来。叫我说,你还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梅因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度许多。”

剪瞳瘪瘪嘴,对上官文的说法嗤之以鼻,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寂寥的冷哼,嘟起唇,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大度的找上门来?再说了,我不是没听过她的名声,身体轻盈,堪比飞燕,掌上一舞,倾城倾国,才冠京华,名动四方,笔墨闺中伴,诗书骨肉亲,若不是出身风尘,一定是达官贵人们挤破头也要娶到的夫人,就算是落了淤泥中,照旧是前呼后拥,连太子都被勾了魂。你想想,终日练舞的女子,怎么可能又大肚?小肚鸡肠差不多。”

上官文含笑不语,由着剪瞳天马行空的臆想。

“我竟不知自己是那样锱铢必较的人。”来的人大步流星踏入上官文的书房,并不如剪瞳料想的一般挪着碎花小步,扭着水蛇小蛮腰,一步三回首,弄不好还来个和羞走,却把青梅嗅之类的花边事件。

但来人坦荡自若,丝毫不见女子的柔弱,即使顶着价值连城的首饰,也遮不住骨子中透出来的英气,不像是个一笑倾城的舞姬,倒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走起路来步履带风,英姿挺拔随性洒脱。要不是那张容颜美不胜收太过扎眼,她身边流转的清爽干练气息,当真会让人迷了眼睛。

“见过安王妃,见过安王爷。”语气并不甚恭敬,却也丝毫不见轻狂的意思,连拱手礼都不曾敷衍的行过,比起南苑那些个心不甘情不愿行礼的人,当真是坦诚的很。偏偏剪瞳身上的桀骜不驯她一点都没有,就像是已经尊贵到天生不需要跟任何人行礼一样。

“许久不见,你依旧是当初的样子,驻颜有术,过了这些年,还像是碧玉年华的女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上哪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听到别人说自己老了就一点不愠怒的呢?可梅因却一点都不生气,剪瞳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得眸子发酸也从她的眼中找不出一丁点儿的不悦,这女人怎么这么特别?

“王爷是说我老了吗?可除却王爷跟主子,又有谁知道我的年纪呢?古有夏姬返老还童,梅因就不能效法一下吗?”

“你越发口无遮拦了,夏姬是什么人?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春秋战国时为她掀起多少战乱,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自甘堕落,拿她自比,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苏木让人给梅因上了茶,剪瞳看似不在意的徘徊,细细闻过,却是一款从未泡过的茶,名叫东方美人。“三度为后,七次拜夫人之位,有个位高权重的男子为她而死,对于一个女子才说,她活的也算是不错了。王爷是谦谦君子,正襟危坐,庄重肃穆,说的都是写教化人的大道理,可梅因身在风月之地,越是自比妲己褒姒妹喜之流,越是能讨得旁人的欢心,毕竟她们所服侍的,都是君王。”

梅因是被太子包下来的,这话中所指,虽然说得隐晦,也是心照不宣的。她意味深长的眸子望向上官文,又不动声色的收回。

“当初我们救你,并不想让你如今日这般。”一双褐眸沉静若水幽深如谷,凉薄的抿了抿,近乎成了一条细缝,“也不知你这样折磨是谁。”

“总归不是你。王爷可知道世上行走的人很多,能够入眼的,本就没有几个人,入了心了更不知道有没有,那人没什么好,可我总是戒不掉,仇恨也不怎么重要,可谁让我放不掉呢。”

书房外,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晃动着外面种着的梧桐树枝,又成了沙沙的绝响。暮色来的缓慢却沉重,梧桐巨大的树干被斜阳投射成茕茕孑立的旅人,他似是在院中的石径上冥思,应和着古人的名句,小园香径独徘徊。

微弱的天光越来越散,上官文头一次发觉在秋日,白驹过隙可以表达的如此生动。翘起的屋檐承托着最后的余光,上面的五脊六兽还在尽职尽责的守着家宅,檐下垂着的铜风铃已经磨得失去了原来的样子,不知不觉,这安王府也存在了好些年。

良久的沉默差点把剪瞳逼疯,就算是来兴师问罪的,也要给个明快话儿啊,这么不紧不慢的是干什么?用刀背慢慢喇啊!

剪瞳刚一拍茶几准备爆发,就听得梅因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是受人所托来给王妃献艺的,就是不知道王爷可愿意答应吗?”

这茶几也是个挑事儿的,偏偏等梅因说完了话,才想起来自己的寿命不长了,硬生生的化成一堆木头,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无一不是惊愕异常,连门外守着的护卫也很是诧异,怎么一阵沉默之后,就打上了?

既然已经站出来,便索性把话说完了,剪瞳本想着客客气气的,结果一不小心,本性就暴露出来,“梅因姑娘,我是抢了你的牌匾,我剪瞳敢作敢当,你今天若是来算账的,只管说就好了,用不着这么九曲十八弯的,反正我的原则是,进了我家门儿,就是我家人儿,不给你扒层皮儿,想都别想出门儿!”

“哈?”梅因小山眉挑了挑,额上的梅花花钿也越发灵动起来。怎么这话听着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虽说梅因不是来追究牌匾的事情,那不过是她为了接济一个落魄书生所用的由头,可她从剪瞳的话中明明听到了再来一次的要求,合着她是送上门来给人打劫的?安王妃怎么这般的与众不同?

眼看着安王的表情从紧急集合转成了哭笑不得,梅因凝重的心思也渐渐放开,今日来此,是受了太子的安排,要她接近安王妃,所用的花销自然记在太子头上,慷他人之慨,无论王妃要打劫什么,她都欣然接受。“牌匾的事情,梅因从未想过跟王妃讨要,去岁我见一个书生可怜,让他为我提了两个牌匾,一个放在我这里,一个送了旁人,借着这个由头,给了他些银子,本也不是什么心爱之物。如今蒙王妃的赏识,能够搬到安王府中,是他的福气,我又什么会要回来呢?”

“原来是这样啊!”还真被小文说准了,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剪瞳讪讪的收回了点气势。

“我这对耳坠,得来不易,是宫中的东西,做的精巧,名为银环七夕琉璃坠,宫中的妃子争相抢夺也不曾得到过,王妃若是喜欢,又不嫌弃梅因的身份,便送给王妃吧。”

送?送哪有打劫来的舒服?剪瞳可不想承下这份情,日后说不定还要弄个礼尚往来的,要她送金银倒是舍得,宝物可不行。上官文趁剪瞳不备,让人快去把白素跟寂源请来,他自己作壁上观,反正也是别想控制住战场了。

“七夕?牛郎织女?”见梅因迷茫的点点头,手中托着那副耳坠,剪瞳急忙挥了挥手,紧张的退开一步,避如蛇蝎的样子越发让梅因摸不着头脑。“算了算了,你说说,好好的牛郎织女,中间隔了一张大脸,说好听的啊,你就是七夕的鹊桥,让两人踩着脑袋团聚一回,说不好听的,这脸得长得多包罗万象的才能把牛郎织女分两边?隔着牛郎织女的好像是银河吧!”

“咳咳咳”,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剪瞳的冷幽默越发炉火纯青,还是上官文耐受能力还有待加强,总之日日活在剪瞳枪林弹雨般的讽刺攻击中的上官文,还是笑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