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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顾悯回了揽月斋,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一个一宿没合眼等了他一晚上的江水平。

“你可总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一晚上是怎么过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就没下来过,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出事了!”江水平瞪着铜铃大眼,把顾悯从头到脚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确认顾悯身上没少一个部件儿才安了心,紧接着又不停追问,“昨晚你去皇帝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那个……计划成功了吗?”

顾悯一手揉着额头,一手甩开身后的下摆坐下,“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个好?”

江水平见他神色颇有些倦怠,忙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压低嗓子紧张兮兮地道:“你就先说,你昨晚有没有刺杀小皇帝?”

顾悯接过茶盏,不慌不忙喝了半盏后才道:“没有。”

江水平奇道:“没有?那你这一晚上都去干嘛了?”

顾悯懒得跟他详细说,放下茶盏敷衍道:“这事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先想办法送你出宫。”

“就我一个人出宫?你不走?”江水平摸了摸后脑,一副犯了难的愁苦样,“既然你没对小皇帝下手,那老阉狗那里必定交代不过去,王爷怎么办?”

“皇帝已经下令重审义父的案子,义父暂时不会有事。”顾悯起身往内室走,没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块腰牌递给江水平,有条不紊地安排道,“你拿着这块令牌出宫,去找锦衣卫上右所的王副千户,他是义父在京中的故交,义父如今被关押在诏狱里头……”

话说至此处,忽然门外响起一个尖细嘹亮的嗓音,“圣旨到!”

顾悯朝江水平使了个眼色,江水平忙将腰牌收进怀里,扶了扶歪了的太监帽,低着头先过去给传旨太监开门,随后站到顾悯身后,与他一起跪下接旨。

“臣恭请皇上圣躬金安!”

传旨太监挺直腰板道了声“朕安”,随后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常侍顾悯,秉德恭和,人品端方,有君子遗风,即日起晋为少君,赐官锦衣卫指挥佥事,钦此!”

顾悯蹙着的眉头一滞,随后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传旨太监手里的圣旨,“臣顾悯接旨,谢主隆恩!”

传旨太监殷勤地扶起顾悯,笑呵呵道:“顾少君快请起吧,咱家在此恭贺少君晋位之喜了,少君进宫才两日就已经得皇上如此恩宠,往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还望少君多多照拂咱们。”

顾悯挥手让江水平拿银子赏给传旨太监,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只是淡淡笑道:“公公客气。”

传旨太监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又道:“对了,皇上特意交代让您晚点再去谢恩,让顾少君留在揽月斋好好休息,皇上真是对少君您眷顾颇深呢。”

江水平忍不住好奇问道:“敢问公公,这个少君是什么品级?”

传旨太监笑道:“少君的位分相当于嫔,乃是一宫之主。好了,咱家传完了旨得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少君留步勿送。”

等传旨太监带着人走了,江水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起顾悯,“那以后我是不是得称呼你一声娘娘了?”

顾悯甩袖回屋,把圣旨毫不在意地抛在桌上,冷冷道:“再乱叫一个字,我就把你送去敬事房让你当真太监。”

江水平混不吝地嘿嘿笑了两声,笑完忽然脑筋转了过来,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不是,顾悯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在皇帝宫里干什么了?才刚回来小皇帝就又是给你升位分又是封官的,你昨晚……不会真的给小皇帝……侍寝了吧?”

顾悯人独立在窗前,背影茕茕,闭眼不语,似乎不想回忆昨晚的事。

江水平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大概,不敢再混乱开玩笑,摸了摸鼻子,绞尽脑汁想要安慰顾悯:“其实,这也没啥,就当是逛了次青.楼,男子汉大丈夫,又不在乎贞洁这种玩意儿……”

顾悯不耐烦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水平,眸光冷冽,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往江水平身上射过去。

江水平突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忍不住缩了一下,识相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憨憨赔笑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不过现在咱怎么弄啊?你真的还想继续留在这皇宫里,给小皇帝当什么少君?”

顾悯淡淡道:“我自然不稀罕当什么劳什子少君,我要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

江水平不敢苟同:“那锦衣卫如今被阉狗把持着,和东厂沆瀣一气,早就成了他郭九尘一人的爪牙,你要是进了锦衣卫,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顾悯沉默不语,负手在身后,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已经深深掐进肉里他却似浑然不觉疼一般。

今日不管是晋位分还是赐官,对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恩宠荣耀,而是一种莫大的耻辱,那份皇帝颁布的圣旨就像是狠狠打在他脸上的巴掌,提醒着他,今天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以色侍人,今后如何还能在天地之间昂首立足?

顾悯屏住呼吸,寒眸沉沉看着皇宫顶上的一小方苍穹,今日所受之辱,他来日必会百倍千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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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一天都在永乐宫里看奏章看书,为的就是尽快熟悉宫里宫外的情况还有关于大应朝的历史。

直到外头日头西斜,沈映感觉到屋子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眼睛看字开始吃力了才放下手里的书。

他按揉了两下眼部的穴位,问旁边伺候的万忠全:“什么时辰了?”

万忠全:“回皇上,申时三刻了。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的书,要不要用点心休息一下?”

沈映正想说好,忽然从宫外面进来个小太监,跪在宫门口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寿安宫。”

沈映眉毛一挑,太后找他?这可是个狠角色啊。

“朕知道了,你去回禀太后,朕随后就到。”

去见太后之前,沈映先换了身低调点的常服,然后才摆驾寿安宫。

经过这一日的看书学习,沈映已经大致摸清了大应朝所有位高权重者的底细。

当今太后姓刘,母家乃渭南望族刘氏,刘太后也并不是高宗皇帝的发妻原配,高宗在世时,刘太后只不过是个贵妃。

后来因为宫中出了厌胜案,先皇后和先太子牵涉其中,尽皆畏罪自戕,刘贵妃之子才被高宗立为太子,等高宗薨逝后,刘贵妃便母凭子贵成了太后。

不过刘太后这个儿子福薄,登基还不到一年就死于疫病,又未曾给她留下子嗣,为防大权旁落,刘太后联手杜谦仁、郭九尘等重臣,扶植了不受宠的皇子沈映登基为帝。

郭九尘是刘太后的心腹,杜谦仁是刘太后的同盟,所以大应朝到底谁说了算,不言而喻。

而沈映这个傀儡皇帝是立是废,不过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皇帝的御驾到了寿安宫外面,沈映下了御辇步行入内,一走进寿安宫里,沈映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儿,刘太后似乎是个礼佛之人。

刘太后就在殿内上首坐着,从她的样貌上能够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是位绝代风华的美人,如今保养得宜,看上去年纪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气质十分雍容华贵,但身上颜色沉闷的太后服制衬得她略显老气。

刘太后看见沈映进来,微笑着说:“皇上来了。”

沈映行礼道:“儿臣恭请母后凤体金安。”

刘太后慈爱道:“哀家安好,皇上免礼,坐罢,来人奉茶。”

“请皇上圣躬金安。”

有一女子一小儿的声音齐齐响起,沈映才注意到,刘太后这里还有别的客人在。

沈映看过去,只见是一年纪约摸三十岁上下的美貌妇人领着一七八岁的男孩儿,妇人穿的是太妃服制,而男孩儿年纪虽小,身上穿的用的都金贵不凡,一看就知道是龙子龙孙。

沈映心里有了数,这对母子一定就是高宗生前最宠爱的淑妃冯氏和幼子岐王沈晗。

冯太妃眼睛红红似是哭过,已经是个八岁孩子的母亲,却还是姿态楚楚动人像朵娇柔的小白花。

至于冯太妃是为了什么哭,沈映也能大概猜得到。

听宫人们说,冯太妃隔三差五就要来寿安宫里哭上一回,无非就是想要请刘太后恩准她带着岐王去封地就藩,封地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却也好过在皇宫里仰人鼻息过活。

但刘太后怎么可能答应,岐王虽小,也是高宗血脉,而景昌帝荒淫无道,朝野上下不满诸多,难保不会有人动了拥立岐王造反的心思。

所以刘太后必然是不会放冯太妃岐王母子去封地的,哪有比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来的让人放心呢?

沈映免了冯太妃母子的礼,在他们对面坐下,看向太后问:“不知太后今日叫朕来是为何事?”

原来的小皇帝和刘太后并没有母子情分,刘太后也素来不喜小皇帝的荒唐做派,干脆免了皇帝的晨昏定省眼不见为净,除了必要见面的场合,只有有事找皇帝,才会宣皇帝来寿安宫。

刘太后悠悠道:“哀家听说,皇上近日又新纳了一个男宠进宫?”

沈映心里暗笑,呵,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找他来原来就是为了顾悯的事,那敢情可太好了。

“不错。”沈映大方承认,“君恕品貌出众,和顺恭谨,深得朕心,朕今日已晋了他为少君。”

刘太后刚才脸上还有点笑意,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哀家还听说,皇上今日召见阁臣时,执意要重审平阳王谋逆的案子是吗?”

沈映道:“是啊,这有何不妥吗?”

刘太后沉下脸色问:“哀家且问你,是谁告诉你平阳王有冤的?是不是那位顾少君?”

沈映轻抬下巴,眉宇间似有不服:“是又如何?平阳王既有冤屈,那就理当彻查,总不能坐视忠臣枉死,那朕岂不成昏君了?”

刘太后冷哼道:“平阳王的案子三司都会审完了,还有何冤屈?依哀家看,皇上就是受了小人挑唆,那个顾少君,就是想要在皇上与内阁之间行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沈映拂袖起身,一脸怒容,“不可能!君恕不是这样的人!”

刘太后似乎被皇帝突然发作的怒气惊到了,面上有些不可思议,皇帝虽然与她不和,但向来面上还是装得恭恭敬敬,今日竟然为了区区一个男宠顶撞于她。

刘太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怒极反笑道:“皇上好大的气性,哀家话还没说完,你就已经不想听了是吗?”

沈映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心里的怒火,然后板着脸重新向太后行礼赔罪:“儿臣不敢。”

说是不敢,可脸上的神色完全不像不敢的样子。

一旁看戏的冯太妃见皇帝和太后之间气氛紧张,语气弱弱地出声打圆场:“太后息怒,皇上年轻气盛,又新得了爱宠,一时言语上维护些也是情有可原,又或者那平阳王是真的有冤屈,总归你们是母子,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母子之情,有话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罢。”

沈映瞟了眼冯太妃,冯太妃也对他和善一笑,沈映没什么表情地别开了眼。

她倒是想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可一般看似不偏不倚的,大多都有自己的心思,更何况这还是个有皇子的前宠妃,他才没那么蠢相信冯太妃会对他真的有善意。

既然自己送上门,可别怪他借题发挥。

“朕不过就是想重审个案子,先是有太师百般阻挠,现在太后又来教训朕,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没随便一个乡野村夫来的自在!”沈映忽然甩袖一指旁边站着的岐王沈晗,看着太后道,“与其这样,倒不如请太后废了朕,改立岐王,反正这个牢笼一样的皇宫朕也待够了!”

太后闻言震怒,拍桌道:“皇帝!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冯太妃更是吓得两眼一翻,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地,泣涕涟涟地望着太后,哀声道:“太后!岐王他还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如何能做得了大应的天子?臣妾万不敢有此奢望,请太后明察啊!”又拉过一脸茫然的岐王一起跪下,搂着儿子抽泣道,“皇上,岐王他一直对您这个兄长敬爱有加,从无半点僭越之心,您这样开玩笑,是想要他的命吗?”

沈映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冯太妃,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冯太妃,朕没有开玩笑,反正朕也没子嗣,将来有没有也说不定,那不如朕就下旨立晗弟为皇太弟,以后由他来继承大应江山。”

冯太妃好像被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砸中了脑袋,一脸不知所措,但终是停止了哭哭啼啼,愣愣地看着沈映,表情好像在说,“真的假的,你是认真的吗?”

刘太后见沈映越说越不着边际,气得肩膀都在发抖,又生怕他说到做到,真的下旨立岐王为皇太弟,也顾不得要保持庄重了,起身指着沈映怒斥道:“胡闹!皇帝,你看看你自己,可还有半点为人君的样子!哀家命你现在就到宝华殿列祖列宗牌位前跪着去好好反省,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准出宝华殿一步!”

沈映闹也闹够了,煽风点火的目的完成,痛快地领旨告退,转身就走,还没出寿安宫呢,就听到太后咬牙切齿地吩咐宫人去揽月斋传顾悯过来。

沈映听到了只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出了寿安宫的门。

等走到了寿安宫的宫门外,一旁跟着的万忠全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皇帝道:“皇上,您不留下救顾少君吗?”

沈映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往前走,“你刚才没听到太后说吗?太后罚朕去宝华殿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着,朕现在自身难保。不过太后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人,想必君恕应该不会有事的。”

万忠全凑近皇帝小声道:“皇上,您难道忘了林侍卿的事了吗?”

沈映漫不经心道:“林侍卿?谁啊?”

万忠全心道果然自古帝王多薄幸,之前还爱得不行,转头就不记得人是谁了。他本来也不想多嘴,可总觉得这两天皇帝对他的态度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信任了,于是便想借机在皇帝跟前卖个好。

“您之前宠爱林侍卿,可林侍卿只是因为和皇上您私下抱怨了两句杜首辅的坏话,结果传到太后耳朵里,罚了林侍卿二十廷杖,林侍卿的腿当场就被打断了。”

沈映闻言凤眸一亮,虽然有点同情这个不认识的林侍卿,但还是忍不住欣然抚掌道:“哦?还有这种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悯啊顾悯,该帮你的我都已经帮你做了,就看你能不能挺得过这一劫。

要是连太后这关你都能挺过去,那就说明这主角光环的确管用,以后你就是我沈映的大哥!

朕的心尖儿宠,你可千万别叫朕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