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伸手扶到屋子中间的那根柱子上，把头别过一边去，说：“黄梅，你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蚊子样的嗡。
再回头发现黄梅真的走了。
第二天秋生病倒了，在屋里昏睡了一晚上，早上睁开眼，额头上搭着一条毛巾，挣扎着要去上课，睁眼一年地，黄梅坐床边，一双小手按住他：
“先把这罐子药喝下去。”
她把一碗药端到秋生的嘴巴边上。
秋生笑笑：“你像个小媳妇。”
黄梅把头低下去：“……那我只做你的小媳妇。”
秋生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说：“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黄梅说：“那你不怕我飞了？”
“你是山里的凤凰，迟早要飞走的。”
过了两年，黄梅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女孩。
秋生把黄梅送到山边公路等去县城的中巴。
秋生把一叠毛票塞到黄梅背包里，说：“好生读书，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
灰尘扬起的时候，车终于来了，黄梅坐到车上，回头望过去，看见秋生爬上半山腰，正手搭凉棚朝这边望，像个雕像一样。
黄梅的泪滑下来，手里紧紧地攥着的那叠毛票子，好烫。
八十年代初中国的县城虽然到处灰头灰脑的，但在黄梅的眼里就不一样了，在她的眼里，这里的楼房简直就高到天上去了，能到县城上学黄梅感觉蛮幸福，她觉得自己不能辜负秋生的期望，一心只想着搞好学习，等考上大学，就带着秋生哥离开县城去省城。
麻烦是在高三一次班会后出现的。
这时候快毕业了，大家都要走了，所以班主任决定开一次班会以示纪念，不然几年高中读下来就太沉闷了。
班会上黄梅第一次唱了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班上的男生才惊奇的发现爱读书的黄梅歌唱得这么好听。
同班的刘勇在厕所里尿尿时说：“这妹娃一天到黑只晓得搞学习，不晓得玩，这不得行哦，得开导下她，都快毕业了。”
跟着他混的老六说：“长得漂亮点的应该都喜欢浪漫，这个我最清楚。”
老六是刘勇的忠实跟班。
刘勇在一中有个外号，叫“飞天蜈蚣”，县城方圆十里，小孩夜里哭叫，只要一报刘勇的名字，马上见效。但是从乡里来的姑娘黄梅看到英俊小生刘勇好像没看到一样的，刘勇写给她的情书都石沉大海不知所踪，他送的手表也被黄梅上交到班主任的手上了，这个样子的黄梅刘勇当然不能接受。
“勇哥，可能是有喜欢的人了也说不定啊。”
刘勇很烦躁：“老子向毛主席保证，老子以前从来都没喜欢过哪个姑娘伢，吃硬不吃软啊，搞烦了老子就来硬的！”
老六讨好道：
“勇哥，其实可以搞得诗意点。”
“老子情书都抄了一箩筐了！”
刘勇认为买本情书大全抄抄情书就是蛮诗意的事了。
老六就光笑不说话了，老六心里也很痛苦，因为他也有点喜欢黄梅。
这天又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黄梅最后一点酸辣菜也吃光了，身上没有一分钱了，黄梅每月的饭钱是二十块钱，刚好是秋生一个月的工资，这也就是说秋生自己天天就只有喝白水过日子了，但是每回秋生来都是说他一切都蛮好的。黄梅这个时候更怕的是秋生出了什么事，。上回来时黄梅牵着秋生的手在县河上走了一趟，秋生没有丢开她的手，一直就让她捏着。黄梅就感到好幸福的，他们一起依偎着，天边的那片美好的云霞也飞到了黄梅的脸上，那种感觉好好的。
黄梅坐在一棵梧桐树下，看着脚下一群蚂蚁搬着一颗饭粒，七只手八条脚的忙得很，她看着就觉得蛮好玩的。黄梅伸手把饭粒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放到那群六神无主的蚂蚁旁边。
黄梅怀疑肚子里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响声肯定连蚂蚁都听到了。
这时她看见一双雪白的球鞋很小心放到蚂蚁旁边，看样子是生怕把蚂蚁给踩到了，黄梅抬起了脸。
在黄梅的眼里，刘勇绝对是个玉树临风的白马王子。
他总是穿着一身让她心里暗暗惊叹的合身衣服，一个星期最少要换三套，黄梅认为刘勇大概是学校里最有工夫打扮自己的男孩子了。她听说他很坏，一天到晚都把心思放在泡妞上，黄梅从没见他好好学习过。
他们是俩个世界的人。
只是住在黄梅心里的是秋生。
此时刘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黄梅站起来，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还没有走到三步，手就被刘勇抓住了。
“你放开我呀……”黄梅红着脸说。
“我只是想请你去吃顿饭，没有别的意思，你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是吧？”
见黄梅不说话，刘勇蛮真诚的解释道：
“同学一场，我只是想帮帮你，我一天的零钱够你一个月的饭钱，我去玩游戏还不如请你吃顿饭有意义，希望你能成全我……”
刘勇一张破嘴说得天花乱坠的。
半个小时后，黄梅跟着刘勇进了一间饭店，这大概是小城最气派的饭店了。黄梅不知道刘勇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不是就只请她吃饭吗？学校的周围就有许多小饭馆。
“这里干净些，小餐馆多脏啊……”
五分钟不到，服务员就上了一桌子好些黄梅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菜。
菜真香啊！黄梅咽了咽口水，然后看着刘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刘勇却开了一瓶香槟酒，一本正经地问黄梅：
“能陪我喝点酒吗？”
黄梅摇摇头：
“我不会喝。”
“这个是红酒，不需要会，只要有心情就可以了。”
“嗯，那你喝吧。”
“我一个人喝不下去哦，”刘勇装模作样地说：
“这几天我心里痛苦得很。”
见黄梅有些疑惑，刘勇一把捉住黄梅的手。
黄梅当然不清楚刘勇会有什么痛苦，面对桌上的红烧肉麻婆豆腐还有猪肝蕃茄汤香菇闷鸡……不能马上吃才是真正的痛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