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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母亲

母亲来了。带了煎饼、虾干、海蜇、大蟹、酱瓜,穿了浆洗得没一丝褶儿的青布褂,头发梳得平整光洁,气色却憔悴,大约又是和嫂子怄了气来的。

见母亲来,自然是高兴。煮了蟹,氽了煎饼,海蜇切成丝拌了,还炒了肉菜。名是请母亲,母亲倒让我们吃吧,我早吃烦了。”因为高兴,都喝了点儿红酒。饭后,母亲的眼皮子便有些发沉,见出了倦意,这才想起住房的问题。

我们的小屋,经了一夏的雨水,屋顶开始掉土,碗大的土块直往下掉,多少人说了:“住不得。”唯有领导看不见。一气之下,我们搬进了文化馆的办公室。那里宽敞明亮,窗下一架报纸,东西南北中,不出家门便可知天下事;办公桌上放着橘红色的电话,钢笔、纸张、糨糊、墨水一应俱全;墙上挂着群众业余汇演的奖状、合影、值日表;墙下是我们蒙着花床单的双人床;床下是搪瓷盆、拖鞋。家庭单位,浑然一体,永远是上班,永远是下班,永远是在工作,又永远是在休息。原先的小屋则堆放起杂物,进都少进了。

我们商量着在办公室的另一隅为母亲安置一张小床,母亲却不愿意。她提出要进小屋看看,我们不依,她执意,拗不过她,便随她进去了。母亲

推开门看了一会儿,说道:

“我住这正好。”

“往下掉土,碗大的。”我们劝阻她。

“这屋子有人住,一时半时就倒不了。”

“这是怎么说?”

“有人气撑着呢。”母亲说。

我们深知拗不过母亲,只好帮她收拾了屋子,由她住去了。一夜无事,早起刷牙时,母亲正坐在小屋前洗着我们昨日换下的衣服。

洗完脸,小桌上已摆好稀饭、馍、切成丝浇了香油的酱瓜。吃罢早饭,才七点一刻,上班最早的姜老师都没到,卫平就骑车上菜市场去了,我陪母亲拉狐:

“哥还好?”

“当干部了,看个车间。”母亲说。

“姐可好?”

“总是腰疼,月子没‘坐’好的事。”

“嫂子闹不闹了?”

“她是那样的人,不理会就好。”母亲神色很安详,看不出什么,就不好多问了。

“大凯皮得好些了?”我问侄儿。

“皮得更诡计罢了。”

“还向他娘讨奶奶吃?”

“还讨奶奶吃。”

“不让吃就掀褂子?”

“就掀褂子。”母亲回答,露出了笑容。

“欠揍!”

“哪个小孩不要奶奶吃?”母亲却说。

正拉着,卫平回来了,白鱼、红肉、青莴苣、黄豆芽,花花绿绿一满篮。

“吃不了就剩了。”母亲说。

“使劲吃,您是难得来,妈。”卫平嘴勤快,“妈”叫得比我多。

“这回来,要住长久些。”我说。

“看过你们就走的。”母亲说着,转身舀了水,把鱼搁进盆里。鱼浸了水,聴一动一动,活了。

姜老师来上班了,背着罗锅腰,辛勤地一步一步走过院子,去到办

公室。

母亲就这样住下来了。卫平趁着星期天,新糊了顶棚,就听得土打着纸棚啪啪响,果然不倒。凡有人来,都说险,母亲就说:“没人住,兴许就倒。可有人气撑着呢!”她每夜睡得安恬。夜里上茅厕,经过小屋,听得见鼾声,沉沉的、匀匀的,偶尔出一口长气,像是累了。

母亲是累了,一日三餐,总想叫我们吃得好又少花费,很动了脑筋,还抢着洗衣服,尤其是卫平的衣服。不叫她忙,她也是忙,说闲着难受,就只好由她忙去。忙完了一天,晚黑了,坐在小屋里,围着小桌,嗑瓜子。瓜子是母亲炒的,不焦且香,一嗑就再也停不下来,直到把嘴嗑麻,母亲也瞌睡了。她坐在床沿上,双脚交叠着悬起,手搁在膝盖上,垂着头,一点一点。叫她去睡,反倒惊了她。抬头看看,却不愿睡去,我们也不好走开了。

嗑完瓜子,默神坐了一会儿,卫平忽然提出打牌,打争上游。我说’就怕母亲不会。母亲则说,虽不会,也是愿意学的。于是卫平忙忙地取来纸牌,洗了几遍,飞快地发成三堆。

母亲虽不会“争上游”,牌的花样是识的,大小顺序也知道,有了这基础,学起来就不太难了。

母亲极认真地一张一张捡起牌,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扇面握在手里。她那关节粗大的手指,却有些僵硬,握不住所有的牌。我告诉她:

“把一种样的牌摞起来,不就腾出地方了!”

她让开我,说道我知道。”却并不按我的经验去做。还是将牌一一排列,艰难地握在手中。好容易握下了,抽牌时又带出一片,散落下来,需重新整理。

我们的牌打得慢,良久良久才决一胜负,主要是等母亲,母亲出牌很慢,每张牌都经过深思熟虑,却贏得不多。她不会将好牌省到最要紧的时刻,也不晓得将舜牌尽早脱手,只是一板一眼的,尽着自己手中的牌,对付着每一回合,直对付到实在对付不下去为止。比如她手中要有个小鬼,她决不保留到那大鬼出场之后。

母亲还眼花,需将牌推得远远的,才能看清。于是,卫平便趁机窥探。有时被她发觉了,她就一侧身,让过他的眼睛,不料正好对准了我,也就不得已地瞅见了一些。

即使这样,打牌仍给了母亲无穷的乐趣。有一天,她炒了一小筐花生,搁在桌沿上,谁赢了,得十颗,谁输了,欠十颗,不贏不输,便不得不欠。于是,打牌越发有趣起来。晚饭过后,母亲总是快快地刷了碗,耐心地等待我们了却手中的杂事,与她坐拢在小桌边。而我们,不由得被感染,也渐渐地以真诚的热情投人了这项游戏,不再是仅仅为了陪伴母亲。这么坐拢在小屋里,连顶上掉土都不太在意了。兴许真是有了人气支撑的缘故,虽则屋顶掉土掉得啪啪响,却并不令人感到土崩瓦解的紧张。

母亲就这么一天一天住下来了,住过两个星期以后,神情却有些不安起来,似乎是想走了。我们自然是要留的。

“慌什么呢?”我说。

“不短时候了。”母亲说。

“住过年又有啥?”我说。

“哪能住过年啊。”母亲说。

“妈,是不是在这里太辛苦了?”卫平开口了。

“是我累了你们的话吧。”母亲笑着说。

“妈,我们享您的福了,再住几日吧!”卫平留道。

母亲这才安定下来。我看出,她是极重视卫平的挽留的,而她却不知,卫平事事听我的。

母亲又日复一日地安住下来。白日里烧饭洗衣,为我们安排开支,买白菜还是买萝卜,称一斤还是称二斤,她嘱咐得很细,生怕我们多花了钱却吃不到东西。临到发工资,居然还有余钱,饭菜却好了许多。卫平便提出,将钱交给母亲,由她全权安排。母亲却坚决不接,她是决不愿沾钱的。每日里虽是忙得辛苦,却愉快,我们三人的气色都滋润了许多。傍晚,最后下班的萎老师终于提起包,一步一步走出了大门,院子里安静下来,天

色也暗了。我们便开始吃饭,吃了饭,收拾了饭桌,然后打牌。

尽管母亲真诚地喜爱打牌,技巧却并不见进步,她常常是输。我看不下去了,就想传授一些经验。

“妈,您要沉住气。这一对‘人’赶紧收回去,等‘小二子’出了再出。”我说。

“我知道。”母亲说,可是并不收回那一对“八”,听凭一对“小二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我也无奈,唯一能做的就是监视卫平,不让他偷看母亲的牌。可是,母亲则总是一无防备,任手中的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叫人不想看也看去了。而卫平却越发地得寸进尺,竟然明目张胆地进行刺探。

“嘿,大鬼小鬼全在我这里了丨”他虚张声势地叫道。

“哪能哩!”母亲惊诧而不解地看着他。

他得意地笑了。

“橡皮脸,城墙厚丨”我骂他,忍不住也笑了。

母亲也笑。

时间长了,我发现母亲并非真不知道卫平的诡计,只不过装不知道而已。为什么装不知道?大约是她高兴,或者是让我们也高兴。

最扫兴的事,莫过于晚上来人了。母亲便把牌收了起来,花生筐子往中间推推,很快便吃出一堆壳来。她悄悄地坐在床沿上,双脚交叠着悬起,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微微垂着头,不一会儿,就一点一点起来。

“你妈要睡了吧!”周华说。

“妈,你睡吧!”我大声地嚷。

母亲战栗了一下,抬起头,看看,不动窝。

“没事儿。”我说。

周华便心安理得坐下去,继续叙述她怀孕之后的种种感觉:

“大约是个小子,好动弹,不安分,伸胳膊踢腿的。”

“找熟人上医院去查,说早已有了一种仪器,能测出胎儿的性别。”我看着她那隆起的腹部,奇怪着里面有个人,却不知是男是女,真是咫尺

天涯。

“其实科学已经很发达,大夫心里早有数的,就是不让说呢!”周华说。“那自然是不好说的,否则都是留男孩,没女的,可怎么得了。”

“我曾经在《报刊文摘》上看到一篇关于这问题的文章,题目叫做:人类将自食其果。”卫平插进嘴来。

“我是男孩女孩都一样欢喜的。不过,我想这是个男的,踢蹬得太厉害。”

“我看你也像是要生儿子。”我说。

“为什么?”她眼睛亮了一下。

“因为,因为,你的肚子特别大。”

“会不会是一对双?”卫平异想天开。

“那可好!”她笑了起来,“那总不怪我不计划生育了。,’

“你要两个?”我不解,我们一个都不想要。

“喂小鸡都得喂一对呢!”

母亲的头一点一点,并且响起了轻轻的却深沉的鼾声。

周华站起身告辞了,怎么留也留不住,只好让她走。送过她,回头推推母亲,母亲睁开了眼,看看:

“天不早了,睡吧!”

“睡。”我说。

“她快生了?”母亲又说。

“八个多月了呢!”

“许是女孩儿。”母亲扫完床,拉开被窝。

“为什么?”我一吃惊。

“见她进屋时,左脚先跨的门槛。”母亲说。

一星期以后,传来消息,周华生了个女孩儿,开始没当真,后来总不见送红蛋,想必是对了。

“真让妈说准了。”卫平敬佩地说。

“简直就是仪器了!”我也说。

“人也是没事找事,这又是什么机器的活儿?”母亲说肚子里一落种,就知道是公是母了。”

“怎么能知道?”

“当然能。”

“不能吧。”

母亲并不辩驳,停了一刻却说:“我怀你们兄妹几个,都做梦。怀女孩总梦到花。”

“怀哥呢?”

“……我正在锅屋刷碗,忽然听街上有人声,都嚷:‘看大马,看大马!’我也伸出头去看,只见是一匹高头白马,小步朝我跑来,脖上拴了个铃,哗啦啦响了一阵不响了。”

“哦,我哥可不是属马嘛!”

“那铃儿威风了一阵就没了,我就知道你哥成不了大气候。”母亲说。

我想起哥在部队时,险些儿要提连长,却因为嫂子家的成分不好,不但没提上,还叫复了员。消息传来,街坊邻居都惋惜得不行,爹心里窝囊,又不好露出来,便吸烟,我放碗放重了,叫嫂子多了心,趁机大闹起来。唯有母亲很平静,没事似的,只以为她心里难受压着就是了,不料原是有着这段典故。

“怀你姐时,记得是梦见有人让我去挑花。一屋子的好花,姣得喜死人。我任什么都不挑,端起一盆最丑最赖、没名没姓的小花,转身就走了。你看你姐可是多病,长得也不如你们壮实。”

“我呢?”我问道。

“你是一棵莲花。”母亲说,“长在塘沿沿上,眼看着要塌要塌,我赶紧捧了一捧土,培住了。”

“呀!”我吐了一口气。

秋凉了,母亲又要走。

我留她,她不依;卫平开口,她才依了。

秋雨连着下了几天,小屋顶上土都掉不成块了,一把一把洒着顶棚,沙沙沙地响。可就是不倒,我们竟也相信着它不会倒,泰然地在这破陋的屋顶下吃饭、聊天、游戏。

家里有人来,捎来哥的信,问母亲好,还夹着十块钱,说给母亲零花。

我看着信,那人悄悄在我耳边说:

“你哥你嫂是不想让你妈回去的意思!”

“怎么?”我回过头去看她。

“要说,你妈在你哥家也是受气0”

“怎么?”我声音抬高了。

“你嫂不是好惹的,三天小闹,五天大闹,闹起来鸡飞狗跳。”

“我妈就任她闹去?”

“你妈好肚量,只是不理,装不听见,她反倒更上劲了,追着你妈吵。你妈上街,她跟上街骂,你妈回家,她骂回家。”

“我哥就不管了吗?”我愤怒起来。

“她管你哥罢了!”

“甩货丨”我咬牙切齿地骂,把那钱扔给她,“就照这样扔给我哥!”回头看看母亲,竟看出了老态。手脚毕竟不灵便了,力气也有限,提个炉子都见喘,却还是那么勤勉而安详。不由得上前夺了母亲手里的菜刀,嚓嚓地切起土豆丝。

“切粗了。”母亲说。

“粗就粗吃。”我没好气地回答。

“还是我来。”

“妈,你别干那么多了。往后,我烧饭,卫平洗衣裳,您就清坐着。”

“你们是有事的,我闲着。”母亲又去舀水。

“妈,您干脆搬到这里来,和我们过。”

“这又是为啥?”母亲淘着米。

“女儿是娘的小棉祅嘛!”我说。

“我是有儿子的。”

“你儿子好孝啊!”我挖苦。

“儿子就那样,你要他咋样?”母亲倒反问我。

我说不出我要咋样的。

“你哥不孝是好的,要孝了,倒不好了。”

“这话怎么说?”我奇怪极了,菜刀险些儿切去了指甲盖儿。

“我找先生算过命。说是青牛犯白马,你哥属马,我属牛,命该犯顶。要是有一日,他孝了,怕是我就该有病还是怎么了。”

“哪有这种事儿!”我把菜刀扔在菜板上,“砰”地一响。

“那先生说你是最孝的。”母亲瞥了我一眼,满足地笑了。

“那你跟我过。”

“我有儿子。”母亲强调。

晚上,卫平又提了一回,母亲执意不从,只答应再住一阵子。

夜里,我们回到办公室,上了床,一时没睡着,推推卫平,他也醒着,说:

“母亲真是固执,宁可跟着儿子受气。”

“可不会是我上回告诉她我做梦的缘故?”我思忖着。

“什么梦?”

“我梦到,我背母亲,母亲穿了一身好衣服。我背累了,想放,却放不下,到处是泥啊水的,找不到一处干净地点。母亲不会是多心了?”

“母亲不像是多心的老人。”卫平说。

“母亲不是多心的老人。”我同意。

“你母亲总以为女儿家是外人家。”

“其实,这就是我的家。”

“也是我的。”卫平微微反驳道。

“主要是我的。”

“我也是主要的。”

“我是第一主要。”我坚持。

卫平不再吭气,身居第二位他也很满足了。一夜无话。

天凉了,我想母亲来时还是夏末,计算着要给母亲添几件秋衣。不料早起却见母亲及时地穿上了夹衣,是随身带来的。想来,母亲也是愿意久住的,只是需要我们,尤其是卫平的挽留。因此,我们便越发地待她亲切,好叫她安心。而母亲则以加倍的勤勉来回报我们。我们想给母亲一点儿零花钱,母亲却执意不接:

“有吃有喝的,又从不上街,要钱做啥?”

“身边总得有些钱,您想买哈就买了。”

“不用哩!”母亲是坚决的,谁也说不服她,这一回,连卫平也无能为

力了。

而我们总觉有愧,母亲身边是应当有钱的,哪怕一枚针,也要用钱去换,而母亲又未必为了一枚针向我们张嘴。我们苦恼了几日,卫平忽然灵机一‘动,说道:

“这样不行吗?晚上打牌,不来花生了,来真格的!”

“这倒是有趣。”我很高兴。

“一圈牌值五分钱。”

“一毛吧。”

“多了也不妥,假如母亲输呢?她又总是输。”

母亲也很髙兴,游戏起来越发认真。只是技艺不长进,看她输我着急。她却从容,把牌推得远远的,慢慢看着,半天半天才出一张,出得总不高明。有心想让她几圈,母亲却有了觉察,说道:

“要细细地打来才好玩儿呢!”

话里有了责备的意思。想到打牌是母亲极大的乐趣,不能破坏了这娱乐。我们就不好过分了,仍是认认真真地打着。只是卫平收敛了许多,不做那些滑头事了,母亲却似乎又觉着了寂寞。

“我要坐头庄了,鬼全到了这里。”她喃喃地说着。

“妈你快别歧声,他正急着呢!”我赶紧阻止道。

“哦,说漏嘴了哩!”母亲笑了,赶紧掩住口,神气里有些调皮。

惹得卫平又蠢蠢欲动。

每夜,母亲虽是输得惨,却还有五分一毛的进款,并且有着卫平交给她做底的五元钱周旋着,总不至身无分文了。贏来的钱,总是被她小心地收起来,藏着。这些钱,母亲得来心安,输的时候,就难免露出焦急不耐的神色。

住久了,母亲也结识了熟人,邻院的老大嫂,有时就抱着孩子来找母亲拉呱。母亲总不让进文化馆的院儿,就在院门外拉着,一边晒着太阳。“几岁了?”母亲摸摸她怀里的孩子。

“两岁,你看,长得多大!”

“孙子?”

“外孙子。孙子都上学了。”

“好福气啊!”

“你咋不叫你闺女生呢?”

母亲不言声。

“她不生养了?”

母亲不言声。

“是要俊,还是要轻闲?”

母亲不言声。

“你对她嚷去,叫她养,早养比晚养好!”

怕是叫问急了,母亲才说了一声闺女的事我不问。”

“闺女咋了?就不是你养的了?你就问不得了?”

母亲又不言声了。

在这个问题上,多少人撺掇着母亲,要她和我吵。可母亲从不发言,她对我像是放弃发言权似的,倒叫我不是滋味,反想引着她说。

“今早上,老大嫂和你拉啥哩?那么热乎!”

“拉闲呱罢了。”母亲说。

我问不下去了,照例是打牌。

曰子过得平静而愉快,转眼过了阳历年,到了阴历年根,母亲说要

走了。

这一回,是再也留不住了,无论女儿家多么好,她总不能留在女儿家过年的。

“妈,这有啥呢?”我不明白。

“你哥是我儿,该养我老的。”

“我也是你儿。”卫平嘴上很见功夫。

母亲眼圈红了红。

我也不便打趣他了。

无奈,只好打送她走的打算了。我去称了斤半上海产的毛线,连夜赶

织了线衣,卫平上街买糖块称果子,包包扎扎。他告诉我,见母亲背着我们掉眼泪了,可也只好由她去了。那是她儿子家,也是她的家,无论多么不快,她也只有在那里才过得安心。

令人欣慰的是,母亲比来时胖,面色红润,神气也清朗了许多。

母亲走了,那小屋又荒芜下来。母亲这一走,我们连进去的勇气也没了,依然在办公室活动。不仅是睡,还吃,还烧,还待客,还设宴,惹得最热爱上班的姜老师都不大敢来上班了。

小屋空了半年,初夏的一个夜里,没听见动静,早起,却见屋顶没了,只有四堵破墙立着。原来下了一场雨。

雨后的空气,清得发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