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之深呼吸了一下,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身下的消液看起来深见底，犹如地狱血池，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他毫不犹豫潜了下去。
这消液是血红色的, 可见度极低，祝知之忍着灵脉的撕痛，所余无多的灵气逼至双眼，运足目力向下望去。
一片血色弥漫中, 除了液体之外并无其他漂浮物，越往下游，倒是有些沉淀的黑色残留物, 应该是捕龙草吃的鬼脸巨蛛留下的足尖。
鬼脸巨蛛的前两只足尖端部无比坚硬，只有这一部分被消液融干净。
这颗捕龙草活了大几千年, 知吃过多少鬼脸巨蛛，每只足尖过人类小指大小, 而这广阔的池子下面积满了厚厚的一层。
鬼脸巨蛛足尖是绝佳的炼器材料，每一只都价值不菲，这巨大的收获足以让一个元婴修士两眼发直。
祝知之却没时间，没心思注意这些。他一直沉到底, 然后快速地拨开池底的足尖。
从一开始, 这只捕龙草就让他有种被吸引的感觉，甚至动过契约这丑陋怪物的念头。自被吞进来后, 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没错，就在池子中心，大概正是这颗捕龙草根系的地方……
他的心跳情自禁跳得越来越快。迅速清出一片空地之后, 眼前显露出一块散发着青色荧光的东西，就巴掌大小，光芒并不耀眼, 却充满生机与灵气。摸上去，能感觉到一种的木头的纹路。
这是一块……万年青木心！
祝知之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
难怪这只捕龙草这么强悍，原来它吞过这样的宝贝！
——
兜袋之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安静得宛如死寂一般，却相对安全许多。
虽然捕龙草的主体无比坚韧，兜袋在杜山的自爆下毫无损伤，要生出新的藤蔓需要一定的时间。
此时这只捕龙草根系重新扎入了泥土里，贪婪地嗅着唯一一个活人的息，跃跃欲试。
这人自然是秦白栩。
他站在不远处，砍断了几根新生藤蔓，紧紧盯着捕龙草的方向。
对于一个同伴刚刚被吞噬的人来说，他虽然没有独自逃走，反应却难免显得有些冷淡，面上丝毫不见应有的焦急、悲伤亦或仇恨之色。
秦白栩抿唇静立，近乎冷酷地分析着对方生还的可能性。
即使人还活着，连金丹后期的自爆都破不开，他要怎么救？
他抬头看了一下逃生的方向，捕龙草受创后追赶不及，自己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
……罢了，试一次吧。管值不值得，至少此时此刻，他是愿意的。
下一秒，秦白栩的手中多了一个圆盘，随着他滴血于其上，整个人的势陡然攀升。
兜袋内，祝知之捏着万年青木心，由半跪的姿势缓缓站起。其上牵连包裹着无数细小的根系，仿佛被寄生住一般，他额上青筋迸出，用尽全身的力，所有木须一把扯断！
霎时间，血池仿佛沸腾起来。在万年青木心被他收起之后，更是宛如即将呕吐一般，剧烈地颤动起来！
稳了稳身形，视线尽头的光亮处，原本紧紧闭合的利齿缓缓张开。太好了，捕龙草要张嘴了！
池底人犹如一尾渺小却顽强的小鱼，向着明亮的天光分水而上。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这距离不算远，对于此时的祝知之来说，却犹如登天之距。他露出水面，发现自己灵脉早已干涸，可是不能放开吸取捕龙草腹中的灵气，唯恐中毒。
对了，他有沁灵玉。
身上的净秽符闪了几闪，几息后便要失效了。祝知之敢耽搁毫秒，迅速把沁灵玉里面积攒的灵气吸干，撑着最后一点儿力冲出水面，踩上离水剑向上飞去。
这颗捕龙草利用万年青木心修炼，内丹早已融入其中，此时竟然被他拔除，惊怒震颤，血池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眼见就要逃出生天，捕龙草是一个剧震，祝知之已是强弩之末，眼前一黑，灵气济，猛然跌下！
半空中，他撑着最后一丝力变换身形，调整自己坠入水中的姿势以免受伤。净秽符已然失效，落水后，数张防御符同时开启，只能在血池中支撑几息时间。
防御符一张一张消耗，过片刻，已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头顶遥不可及的天光处，闪出一个黑点。
那是……一个人？祝知之眼皮睁了睁。
血色中，他的蓝色仙袍随着下沉散开，犹如无力飘摇的鱼尾，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嗵的一声，那人落入池里，水花便恰好在这尾小鱼的上方绽开。
祝知之很少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此时他心底一松，实在撑住，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
捕龙草兜袋外壁上血管一汩一汩的，好似有血浆在其中流淌。
它猛烈颤抖着，口中陡然吐出血色汁液，腹中一切事物，尽数倾泻而出！
这颗草妖何其巨大，一时间犹如血潮泛滥，所过之处，草木枯萎，一切为灰烬。残余下来的，除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鬼脸巨蛛足尖，还有两个人。
秦白栩抱着祝知之，在地上翻滚数圈，在血潮的边际停下。
一切安静下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静静望着天上片刻，低声笑了出来。笑毕，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他深深昏迷着，面色苍白，唇色有些淡，紧闭的眼睫形一道微弯的弧度，看起来又乖巧，可怜。
秦白栩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眼尾，轻柔含笑道：“我这算是舍己救人了。”
“……欠我的，日后可要还呐。”
失去内丹的捕龙草，在吐出所有东西后，仿佛一瞬间收缩了数倍，蔫了下来。
秦白栩调息过后，起身走到它之前，手中祭出那只乾坤仪的仿品。
这半步天阶灵器，除了辅助破阵，本身无比坚硬，可以作攻击用。他本来准备跳入其中，尝试以其撑破捕龙草，知祝知之做了什么，倒是让捕龙草主动将他们吐了出来。
一阵光芒闪过，捕龙草被收割了性命。秦白栩皱了皱眉，用一次手里的灵器，便觉周身血肉生疼。
“强行仿制天阶灵器，果然需要付出代价。”秦白栩摇了摇头，决定尽量再启用。
正要其收起来，他忽然面色微动，看向一个方向，在手中仿制灵器的指引下走了过去。
——
知过了多久，祝知之醒来时，只觉浑身剧痛，头晕目眩。
“醒了？”秦白栩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祝知之感觉了一下，灵气已经恢复了，秦白栩应该给他吃过疗伤药，只是身上的伤还要养几天。
他脑袋下边枕着什么东西，眯着眼摸了摸，才发现是对方的膝盖。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尝试一次膝枕的待遇啊。
祝知之忍住噗嗤笑了一下。
睁开眼，迷蒙的目光清晰起来，笑声就顿住了。
目光在秦白栩面上划了一圈，就忍住移开视线，空看他脸旁的空气。“额，你这是……”
“真是狠心啊。”秦白栩仿佛幽怨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指拂过祝知之的脸，微抬起他的下巴，让对方看向自己的脸。“为救你才变这样的，你却觉得伤眼，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甫一契约乾坤仪仿品，他的生命力便被抽取了三分之一，周身血肉瞬间干瘪。
所以此时的秦白栩，跟当初的黑袍一样，浑身皮肤干瘪粗糙，血肉好似都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虽然不似黑袍供养这灵器那么久，仿佛僵尸一般严重，丑陋得骇人。
只有他的眸光还如以前一般，静静看着祝知之时，有种令人沉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