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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药童·银河(3)

入夜后,皇宫里只剩稀稀疏疏的几处灯火。陈四搬去别的房间呼呼大睡,还美其名曰不打扰他,小哥儿抄录得有点乏了,摸到厚厚的古籍背后藏着的那只小酒瓶,拔开塞子,仰脖就是一大口。

活儿都堆给小哥儿了,陈四很讨好他,想办法弄来了酒和小菜。小菜太腻,他没吃,但酒不错。太守大人很爱喝梅子酒,青梅子泡进樱桃酒里,很像中毒而死、腐朽了三个月的艳尸。小哥儿总记得那女人穿石榴裙,嘴唇因中毒而呈现绿色的死状,很可怖。

女人是刘员外的六姨太,太守大人带了仵作去验尸,原来她被人灌下了孔雀胆和鹤顶红混合而成的剧毒,单单是一味就致人死地,况且是双管齐下。

毒药通常都有美丽的名字,孔雀胆,鹤顶红,章斐然。小哥儿穿着薄靴子,蹲在椅子上,把梅子酒喝到尽头,世间万物变得格外迷离凄美,连窗外那弯月牙儿也顺眼了些。

他抱着空瓶子,走到庭院里最高大的杨树根部躺倒,然后抬左腿,伸右腿,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盏小小的风灯在窗边寂寞地亮着,皇帝来到春眠殿时,看到的是一幕很诡异的景象:穿蓝衫的小少年衣袂当风,身子和地面平行,正悠然地踏着树干向顶端走去。

皇帝在树下仰头站了一会儿,夜风温存地吹拂着,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阿斐。”

有人很像你,我知道那不是你,仍看了他许久。

小哥儿一激灵,飞身而下,稳稳立在黄衫人跟前,横眉怒目地问:“你是谁?”

皇帝不答反问:“你爬树的姿势很别致,练了多久?”

小哥儿把最后一点点酒倒进嘴里:“我爱吃樱桃。”

“爱吃樱桃跟会爬树有什么关系?”

“那我会爬树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哥儿被陌生人打扰,兴致全无,醉醺醺地发牢骚,“我会推拿会针灸,你说我一个药师跟修皇陵有什么关系,跟当皇帝的书童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何不走?”

“我怕死。”小哥儿没酒喝了,怏怏不乐地把酒瓶搁在石凳上,对皇帝说,“你长得好看。”

皇帝拱拱手:“彼此彼此。”

皇帝是好看,但眉宇间聚集了阴沉和锐利,笑起来略微好一些。他不像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最可恶时,也有着一笑就笑到人心里去的暖洋洋的笑容,像月亮。小哥儿摇摇晃晃地又摸出了两瓶梅子酒,递给皇帝一瓶。皇帝喝着,又说:“你爬树的动作别具一格。”

小哥儿垂下眼帘。当他还是药童时,常常到山谷采药,忙得晚了,干脆攀爬上树,身上盖几片大芭蕉叶,在树杈间像只猿猴似睡去。晨间露水深重,鸟儿醒得早,他也醒得早,一望,月亮尚未离去。

他便学会了躺着爬树,于是月亮在他的正前方,而不是遥不可及的天上。他对陌生人说:“这种方式会让你以为月亮就在前面,你不停走不停走,张开嘴就能咬住它,吞下去。它跑不了。”

皇帝拊掌笑:“天狗啊,你是?”

太守大人和陌生人的反应如出一辙,小哥儿严肃地说:“请称呼我的官方头衔,哮天犬。”

哮天犬是太守大人取笑他时喊的外号,皇帝笑道:“好的,神兽大人,可否教我这招?”

陈四和众书童次日醒来,大惊失色地看到他们的皇帝挂在树梢上不可一世,小哥儿缩在树边拥住薄毯睡得好香甜。

书童们扑通扑通又跪了一地。

皇帝总是在夜半来看小哥儿,那篇《飞飞飞》被他抄完,献宝似讲给皇帝听:“好故事!很精彩!说是有一位皇帝……”

那位皇帝在山河频临破灭的夜晚,大袖拂落一地玲珑玉盏,只身夜闯敌营,纵横乱军之上,力挽狂澜。很好看的故事,有一股热血而又悲怆的糙劲儿,小哥儿看得津津有味,急不可待想和人分享,但皇帝制止了他:“我将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阅读它,我只怕故事还不够多,而时间还太长。”

“这世间到处都是故事,可他们只肯对你歌功颂德。”小哥儿怪同情皇帝的。宫人暗地都说皇帝的脾气很大,谈笑间将人满门抄斩,可他不怕他,皇帝对他比太守大人可亲,他也馋酒,但从不对他板着脸,也不逼他练字作画,更不会把他的衣衫都扔掉,只许他穿白和蓝。

小哥儿很爱和皇帝饮酒,皇帝总带酒来喝,味道比梅子酒好,入喉清冽绵软,很消暑,色彩也美丽,湖水一样。

皇帝请了裁缝来,给他的书童们量体裁衣当作奖赏。小哥儿又见着了谢裁缝,小老头儿殷勤备至,不出三天就送来了齐整的衣裳。小哥儿换上新衣,兴兴头头地穿了一会儿,好好地挂起来,换回旧衣衫继续誊写新的故事。刘公公每半个月就会拿来一篇新的传奇故事交给书童们,他誊着誊着,喜欢上这桩活计。

听谢裁缝说,皇宫里有很多像春眠殿这样的小院落,大家按照专长同住。他和另外十一个裁缝成天都在做衣裳,尺寸只有两种,皇帝穿的,以及比皇帝小一寸的,只有白色蓝色黑色和绿色,春夏秋冬四季款式不重样,他和同伴们已经完成五十八套了,但布料仍在源源不断地送去,他们只能源源不断地忙碌。

裁缝们的隔壁是酿酒师傅们的地盘,一坛坛的梨花白、竹叶青和女儿红很诱人。谢裁缝说,新近又添上了枸杞、桂圆、花雕和人参酒,一看就是秋冬进补时喝的药酒。皇帝每次都会去端一坛过来和小哥儿同享,陈四看得艳羡不已,背地说过好几次:“你长得像章大人,皇帝爱屋及乌!”

“不,章斐然章大人是不同的,我连他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小哥儿说。

太守大人出身名门望族,世代诗书传家,祖上出过五位状元,其中三位官拜丞相。他父亲是先帝年间的内阁首相,告老还乡后在江州开了间书院,是位治学严谨的先生,对太守大人的要求也是极严的。

太守大人已有四年没进家门了。五年前,他高中状元,红袍夸官衣锦还乡,父亲很高兴,大宴四方,还开了极品状元红。可第二年秋天,父亲却让府里的小厮送来一封信,说他不再是当年的章斐然了,他逆天理,逆人伦,声名狼籍,父亲不允许章氏一门出现不肖子,下定决心断了父子情分。

太守大人洒脱不羁,但人很孝顺,每年春节,他都会赶回江州,在章府门前长跪。母亲隔着窗户涕泪交加哀求父亲,可父亲心志已决,对他的苦情戏置若罔闻。

太守大人为父母生辰备下的礼品也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都堆在书房里,落了灰。可他年复一年地回家去,跪在寒天腊月里,一跪就是一整夜,天明时磕三个头,落寞归去。

前年冬天分外冷,章太守在雪中感染了风寒,风寒又恶化成肺病,他咳了大半个月都不见好,师父便唤过小哥儿入太守府专职为他调理。

太守大人见着小哥儿眼中一亮,师父寒暄道:“别人说小二和大人长得像,但小二粗胚子,哪及大人三分?这孩子命苦,无依无靠的,若能跟了大人,真乃一步登天啊!”背地里,师父另有一套说辞,“太守大人好男风的传闻是真的罢?他见了小二很欢喜,我便成人之美,把他送进了太守府。”

“师父,你陷我于不义。”小哥儿恨声道。

师父却笑:“太守大人是皇帝的人,哪敢乱来?你把他的身体调养好就回师门,名气也大了,何乐不为?”

但是太守大人并没有对小哥儿怎么样。平心而论,他对小哥儿很是关照,连作画时也会讲解几句,还亲自教他画荷花——太守大人号称色艺双绝,中状元那年更是以一幅荷花图惊艳了天下。

小哥儿在和皇帝纵酒的深夜,温习了太守大人的往事。那一年,章斐然十九岁,先帝亲点他为状元郎。入宫面圣时,先帝赞他色若春晓,更为他的画技所折服,留他在宫里住了三个月才放他赴地方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