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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药童·银河(5)

深冬到来时,太守大人给皇帝上了奏折,还附了一纸薄得没有内容的信笺,指明是转交给小哥儿的。

信上寥寥十几个字:别来无恙乎?我的肺病治好了。小哥儿把信笺摊在阳光下,对着它喝光了一坛梅子酒。入夜时,他握住薄薄的书信,在灯光中把夜坐到很深,心中有薄薄的安慰。

一别数日,太守大人在人生重要的时刻,想到和他分享。小哥儿静静地和衣入睡,初识并不遥远,在宣城街头,大太阳下,他采药刚回,一推门,太守大人章斐然华服俊秀,挑着浓眉对他笑嘻嘻。他不由想,这大官是神仙变来的吧,像是将月光裁了一截嵌入了双眼,只消被他眼波掠过,他就比山野精怪还惊慌失措,心猛烈地跳个不停。

那一年田小二十四岁,穿粗布衣褂,青色或土黄色。如今他穿白和蓝,远远望去,像是少年时干干净净的章斐然,连皇帝在饮了酒后,都时时看住他失神。

陪伴田小二度过失去宣城太守府生涯的,是无穷无尽的白色和蓝色,他把信笺贴在胸口睡着,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他是他的私心,他却只是他的杂念,只在偶然的孤独时分,偶然地想他一想。

皇帝找小哥儿学泅水时,他拉长了脸:“初学很难受,你二十六了,你老了,老人经不起伤筋动骨,不开心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皇帝只用几个字就打败了他:“你不教,孤诛你九族。”

太守大人算是九族内吗?小哥儿吓白了脸,他见识过皇帝的翻脸无情,他说得到,做得出,皇帝又说:“你教,就随我去看荷花池塘。”

在太守府,小哥儿最挚爱的就是荷花池塘,他总在亭子里读诗习字,看太守大人作画,给他做理疗,从午后到星夜,常常如此。在安详的陪伴中,他日复一日地爱上了月亮和星子,它们皎白明亮,高高在上,但若他换种角度,它们就在前方,微微地笑着,用不着说什么话。

走下去,在世间的尽头,我们和今生的故人必然会重逢。小哥儿从未质疑这一点,可太守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夜空却说:“我们认得我们的乡邻,我们的家族,我们的爱人就行了。超乎此的属于神灵,跟我们无关。”

小哥儿在深冬枯败得一无所见的荷花池塘边,怀想太守大人。皇帝对宣城颁布的政策比别处都严苛些,太守大人不得不靠水吃水,开凿运河,搞起了海鲜养殖。头两年没经验,鱼虾们的存活率很低,渔民们很心疼,挑到市场去贱卖,偌大的宣城飘荡着经年不散的腥气,草民们都吃得郁郁寡欢。

穷人们连吃几个月,谁都不耐烦:“顿顿吃鱼烦都烦死,我宁可吃馒头!”

“我宁可吃婆娘的馒头!”

到了第二年,新生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宣城人口又多了数千。第四年景况好了起来,太守大人视察养殖场,世人皆叹服于他才貌双全,小哥儿跟在后头嘀咕:“咳起来惊天动地,形象尽毁,只我看见了。”

太守大人扬眉而笑,自负至极:“相貌并未给我带来多少好处,我名誉不好,而且……”

他不曾说下去。小哥儿接腔:“美人多半名声不好。”

那天回去的路上,太守大人默然良久,突然说:“身为子民,为君分忧是分内事。”

他似意有所指,小哥儿不大见他流露焦郁之色,安慰道:“圣旨不也可以抗旨吗?说书人常说,朝堂里少不了老头儿脖子一梗以死直谏。”

“老人家也就几年活头,有恃无恐,我可不行,身后拖了一长串蚂蚱。”

小哥儿一针见血:“你怕死!”

“对,我怕死,怕得要死。”

天太冷,皇帝学泅水很不顺。有一日,他看一看天空,平静道:“我若死了,未必是坏事。”

小哥儿问:“陛下无子嗣,传位于谁呢?”

皇帝看向他:“我那二弟已十四了,史书兵法都读得熟,老臣们都来相帮,治国也不太难。”

“我学‘一将功成万骨枯’时,理解不了其中深意,太守大人说,谁都想当将,不想当骨。可当将也不容易,要时时刻刻警惕着,到老到死都得当下去,不然万骨会反噬,对将挫骨扬灰。”

皇帝在活着的时候必须是皇帝,不然境况凄凉。他重治的贪官污吏佞臣后代和敌国都对他虎视眈眈,一旦退位,性命堪舆。而他的幼弟蒙他恩泽,却知不会在某一天听信谗言,赐他毒酒,杜绝心腹大患?

自古寡情帝王家。皇帝比谁都有所了解,在荷花池塘,他对小哥儿细数技艺:“会做饭,会泅水,会缝补衣裳,会煎药……还得学会什么?”

“忘记。”小哥儿说,“打消你的妄念,在有生之年,你是皇帝,用不着理会它。”

皇帝很诧异:“你偶尔竟也能语出惊人。”

跟了太守大人一年有余,比之先前大有长进,小哥儿谦虚答:“愚钝惯了,只对感同身受的事略有想法。”

二十一岁时,太子向先帝恳求改立九岁的二弟为储君,自己改当闲散的藩王或庶民都行。先帝大怒:“你是想让我赐死你的母后吗?养出此等大逆不道的儿子!”

先帝拂袖离去,太子提了醇酒去找章斐然诉苦:“我想作为一个人被爱着,而不是作为一个皇帝。”

章斐然笑得好揶揄:“哦,太子殿下,你的心愿可真有些不幸。”

“不,我会的,我一定会。”太子发着狠说,“我想通了,当皇帝是必须的,所有反对我的人,都该死!都得去死!”

五年后,二十六岁的皇帝和太守大人在浓冬季节再度相逢。述职而来的章斐然舟车劳顿,下榻于邀月殿。

知道他在这里,就在这禁宫里,五百步之内,可小哥儿怯于去找他。找到他又能如何,他又能说什么。章斐然问他的那句:“别来无恙乎?”还搁在他的枕头边,渺然的墨香,可他回答不上来。

看不到你,我患了病。我怎会好?若说我很好,是在骗自己;若说我不好……我怎舍得噎得你无言以对?

原谅我一言不发。

PS:清晨重改此文,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