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轰隆声过后，剧烈冲击在草地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沟壑，深深坍陷的土壤攀附着大片的冰晶，看起来像是深冬时候猎人拖动猎物犁出的痕迹般。但在这里，它预示着战斗的终结，遗忘的角落里某人命运的尘埃落定。
此刻沿着指尖下落的血水已经失去了最初那种灼热鲜活的感觉，老人微微恍神，这才将手中深没入青吉腹部的匕首抽了出来。杀死一个人是很快的事情，他明白有些事情必须得在眼前发生，就像那时候灾难突然到来，即使惶恐地闭上眼睛，时间也会继续流逝，冲刷掉人们的幻想。
“失去……力量，咳，失去所有的……爱的东西。”
少年匍匐在地面上不住颤抖着，他不知道即使是被兽血加强过的身体也对痛觉如此敏感，断续的呻吟声中，那些他才占据了没多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消亡，彻骨的寒意裹挟着拖人入深渊的绝望，不断漫上。
“我不想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啊”，他将牙咬得咔咔作响，拼了命试图揪住老人沾满灰尘与鲜血的长袍，“我要活下去，要带着大家一起……”
战斗的最后一幕在青吉眼前里不断轮转重播着，他拨开老人试图打断自己攻势的手臂，指尖利刃挣开成团的雾气直指那本该是致命弱点的胸口，但，最后迎接他的却是一柄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冰冷匕首，明明，就只差一点点。
乌灵人的确是天生的战士，战胜男孩的，是那只需一招便可杀死对手的自信从容。
原野上灰火之轮的残影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四下氤氲的水汽绕着男孩脊背上的尖刺微微转动，老人抚摸着那些诡异的骨头，渐渐意识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也许，黑兽并不存在，那些只是人们欲望沟壑里生出的阴影罢了。
就像当初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并非是成群的怪物，仅仅是一座黑山。
“作为黑兽的你已经保护不了其他人了，虽然过程有些让人不喜欢，还是在这里结束掉一切吧，放心，我也不会活多久了”。
“我不要，我还不想离开这里，还没有报仇……”
男孩微微抽搐的身体突然停顿片刻，就在老人以为他即将断绝气息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男孩染血的嘴角扬起，吐出几个简短却无比清晰的字符。
“我接受，我愿意接受……契约，成为黑暗的眼睛。”
老人只觉一股寒意飞速窜上脊背，震惊之下整个身体瞬间飞起后撤跃开数米，他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在它出现的时候，那种突然被极度危险的目光锁定的感觉就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手腕上的灰火之轮也受到影响，晃荡着不断收束，眼看就连附属的力量效果也快要消失了。
瘫软在泥地里的男孩抬起头，露出深蓝色恍若宝石结晶般的左眼。
且不说那奇异的色泽，光是深邃如这般的眼神就绝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哪怕他经历了这些事情也不足以让他散发出这中凝重深沉的目光。
像是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绝望，又像是寸剑杀尽四方的孤傲。
“我接受契约……给我力量”，男孩嚅嗫着又说了一遍，那惧意，仿佛是看见了世间绝无仅有的景象般，“成为你的视线，不，成为什么都好，借我力量。”
呼啦作响的风平息下来，烟雨中的山谷远树都在震颤模糊，像是落在水面上的倒影突然被人投下了一颗石子般。在老人的面前，男孩深蓝瞳孔边缘逐渐勾勒出深紫色的条纹，那图案绝对不是古陆语，却带着类似的感觉。
就像是通向同一个房间的两扇门，与咒文一样，是更改世界规则的东西。
“你……那是什么东西……”
“我代表黑暗领的主宰者接受这个造物的契约”，疑问出口的同时，老人的耳边适时响起一个冷冽的女声，却不知道是从何处发出的，“我接纳这个孩子成为我手下的使者，而你的死亡，则是这份契约的开端”。
乌灵老人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黑暗领是传说中死者灵魂的聚集地，是在神的管辖之外的，与神王座和这个世界并存的第三极力量，但这之前从来没人听说过什么黑暗领主宰，更何况契约这种形式，倒像是当初神灵创造乌灵族人时的仪式，这又是……另外的神灵吗？
还未等他多想，原野上的光芒突然尽数消散，深邃无边的黑暗于眼前乍现，而从那撕裂开的虚空中漫出的，是无数缠绕着血色烟霭的荆棘触腕。顷刻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死色，老人的身影闪瞬消逝。
等到再次挣开眼睛的时候，悬在视线尽头的天空已经转为深红色，初夏，息风谷的草野化作一片荒凉焦土，所见之处全都是黑兽形状诡异的尸体。只不过这些家伙看起来并不像是遭了如老者一般的噩运，更像是怪物用牙生生撕烂的。
明明感觉自己已经触到了死者世界的边界，此刻却还毫无道理地活着，那种深入心底的恐惧明明是那样真实，而且，一切也确实是发生了的。
“主人，他醒过来了。”
恍惚中，他听见某个女孩的有些稚气的声音，语气里满是让人让人安心的欣喜与雀跃。他努力转过身体，这才在身后看见了那个身着宽大素色黑袍的女孩，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模样，但大约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
在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穿着破烂麻布衣服的清秀少年，那就是她口中的主人。
“都说了不要叫我主人啊”，男孩看起来更大一些，黑发黑瞳，看肤色应该是蛮人无疑了，可让老人讶异的是他们说的竟是古陆语，虽然口音有些奇怪就是了。
“刚才，我不是已经……”
“哈，你的第一句话果然和猜想的一样，是主……反正，反正你被救下来了，虽然刚才真的好危险，那家伙为了杀个人用出这种手段也是疯了！”
循着女孩目光的方向，老人注意到了少年身上密集的灼烧痕迹。
“你们又是什么人”，他试图站起身来，却发觉自己的身体虚弱得不行，不少地方也带上了那种触目惊心的伤口，看来，真的是被人从生死边缘救回来了。
“你们杀掉了那个男孩吗？之前出售攻击我的那个。”
“哦？”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老人，“你想报仇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很危险，那力量又很不可思议。我很想知道他的力量和黑山或者是神灵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正在经历着某种危机，虽然跟你们说了估计你们也不明白，但是那样的力量如果扩散开来的话……”
“不用管他了，反正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参与这个世界的事情了，那个契约……一旦订立了之后他就成了神灵的代言者，毕竟若是黑暗领的契约，还是女声的话，愿望实现，他就没有左右自己命运的机会了。”
“对嘛”，一旁的女孩补充道，“忙活了这么久，如果要考虑这些，还不如先关注一下黑山那边的事情呢，事实上，少爷想要让你帮个小忙”。
“影子！”男孩的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
“那有什么办法，你不让我叫主人，连少爷也不许，我总不能直接称呼名字吧，你这是要急死我！而且我们大老远赶到这个地方，不就是为了让他帮忙吗？”
男孩不理会气鼓鼓的女孩，转过头来尴尬地笑笑，继续说道，“你拥有灰火之轮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乌灵人是怎么称呼那东西的，呃，就是你手腕上那个黑色的影子，你的那个是带有冰雪能力的吧，我们其实希望……你能帮忙冰封黑山。”
“什么？”老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怎么可能，黑山那样大的范围，而且你两个孩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你们到底是谁？”
“范围的话，那是你的能力还没有得到提升，随着灰火之轮不断汇集，传承开始，那力量就会变得越来越强的，最终，风雪会覆盖整个北疆”，男孩挠挠蓬乱的头发站起身来，短短片刻的功夫，他身上的伤口竟已经好了十之八九了。
“说起来，我记得你在乌灵族的名字，就叫风雪吧。你好，我是来收拾烂摊子的，暂时还没有名字，总之，是即将拯救这个这个世界的，新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