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低垂，因为寒风的缘故北疆夜幕下的温度要比白天的时候低得多，寒雾拂过脸颊的感觉像是要将整张面皮冻结揭下来般疼痛。万篱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衬衣走在满地的碎石焦木上，离开篝火没多远便已觉得寒意窜满了全身，他揉了揉冻得通红的耳朵，朝着筑石广场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能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信念熬过这样的夜晚的确称得上厉害二字了，不知怎的，万篱总觉得那个老人的模样像极了过去的自己，只是走到这里，他已经在不自觉间失去了过往的一些坚持，而老人还在顽强跋涉，咬牙前行。
“这些是给你留着的”，万篱将手里已经烤熟的猪腿肉递给蜷缩在寒风中的老人，他竟然真的还守在这里，“现在我不方便带更多的食物过来，但是天亮我们离开之后，城墙边的营地，也就是现在有火光的地方，应该还能剩下不少”。
老人松垮的眼皮上扬，似乎还未睡醒般，“多谢你的好意了，但是，我不饿。”
虽然在这样的寒夜里这话听上去完全就是在扯淡，但万篱眼中，老人的神情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为了面子才拒绝的施予，他想了想，用袖子将横倒在身前的石柱擦拭干净，又把带来的食物放了上去。
“不必介意太多，饿了再吃也可以的，在北疆活着，应该是很艰难的吧。”
“你也是”，老人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能去你们那边烤烤火吗？”
他看起来还是在拒绝万篱送来的食物，但要去营地烤火……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总还是让男孩有些意外的，不饿，只是想暖暖身子吗？
要是放在过去万篱想都不用想就会直接拒绝这种极度可疑的请求，但现在看老人这个模样，再加上在鹰界中那种恍惚虚浮的存在感，完全感觉不出什么威胁来，应该也没多大的关系。而且这样也有可能能从老人那里了解到这一带的情况，关于那些入侵城镇的黑兽，如果能及早避开是最好的。
毕竟，光是去猎杀每天的食物就让他身体里的灵魂储备捉襟见肘了。
城墙边洼地里架起的火堆旁，暗旅和格绯有些讶异地望着这个新来的老人。
“他是在这里看守镇子里的筑石的，黑兽攻入城镇之后这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我看他也没什么储备食物和衣料，就带他过来烤烤火。”
“喔，这样啊。”
火边的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应了一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枯瘦的老人倒是没在乎这些，他将整个身体缩在破旧的布衣里，弓着背像只猫头鹰似地蹲在格绯的对面。老人低垂着脑袋，眼角余光却在对面两人的脸庞上游走徘徊着，似乎正在仔细打量着这两个初来镇子的异乡访客。
本来也没什么的，格绯刚想开口叫站在一旁的万篱坐下，双眼目光却意外停留在老人的闪动着幽蓝光泽的左眼上。那是如水晶的透亮光芒，明明之前老人站在万篱身边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异状的。下意识地，她的手靠近了腰间的匕首。北疆有很多他们不了解的东西，而不了解，往往都很危险。
格绯不懂古陆语，无法同老者交流，但她有自己的处事方式。
“我能问一下，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吗？”
暗旅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异样，与格绯不同，他可没有交流障碍。
“这是啊，我活到现在的理由，没什么的，一个契约的负面效果罢了。”
老人依旧蜷缩着身体，将目光移到近前的篝火上，悦动的光焰在他的脸上勾勒出跃动不息的影子，左眼奇异的瞳色，也在这种情境下显得越发明亮起来。那个，不论如何都不像是可以寥寥几句话带过的东西吧。
万篱也是现在才注意到的，明明，之前完全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样。
到底是骗过了鹰界检视的强大能力，还是真的如老人所说只是个无所谓的东西，万篱一时还拿捏不准。但他也想知道这其中的所以然，否则老人的存在就是个让人难以心安的隐患了，毕竟，是在黑兽洪流中活下来的人。
“除了烤火，我也只是过来想看看你们之中是不是有我正在等待的人，不过，既然不是也就没什么了，不过是接受了一个来自神灵的委托罢了。”
老人语气平稳淡然，仿佛是在闲聊家常，但那说出的内容却让着实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神灵的委托，这么说你接到了帝留城的委托吗？是在最近的事情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暗旅几乎快要站起身扑到老人身上了，与神殿断开联系的事情让他近来的心情很是急躁。而且说实话就连万篱也在隐隐猜想，帝留城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近黑兽的数量已经多得有些不寻常了。
“不是那个神灵，这里距离帝留城还远着呢，要是靠神灵的话，估计人都死光了”，老人的语气里带着丝丝的不满，“我信仰黑暗领的无光之神——因，这个信仰可比现有神灵更加久远，算时间，起码可以追溯到传说时代之前”。
老人的话好似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暗旅所有的希望。在万篱和格绯疑惑的目光中，剑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默然吃着东西，不再回话。
“原来，即使是北疆也有现存神灵以外的信仰吗？”
“当然，一直都是有的，与北疆号称无所不能的神灵不同，我只是因的信徒，而因，只掌管死亡，与她订立契约的人是可以免除意外死亡的威胁的。”
因为古陆语中分别代表男女的“他”和“她”读音是不同的，所以万篱当即就反应过来，那个被称为因的神灵，是女性。
但是当初在黑暗领和他订立契约的影子明明就是男性的声音啊。
“能向我具体描述下那个被称为因的神灵的模样吗？”万篱有些急切地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影子在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了，“你信仰这个的话，应该是有些古老的流传故事或者是图腾之类可以借鉴的吧。”
“你们聊吧，我出去巡查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残余的黑兽。”
似乎是受不了老人传教一般的言行，暗旅也没等格绯和万篱回应就起身离去了。其实自古以来，这种信仰无光之神的教派也一直都在北疆秘密流传着，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北疆神灵的做法的，所以这也难免……
只不过，神座上的那位，似乎从来都没有处理过这件事。
在他的纵容之下北疆的密教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在暗处不断发展壮大起来，时至今日，居然已经可以当着外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讲出来了。即使暗旅不能出手处理这些人，但也绝不愿意在这里倾听那些异教徒的理论。
寒风中，老人望着暗旅远去的背影，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多嘴了。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还请你能讲下去”，万篱恳求道，“关于无光之神的信仰，还有你达成契约的过程，如果可以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密教，在北疆已经不算秘密了”，老人望了眼边上完全听不懂的格绯，又转头看着万篱，“你们尽可以把我说的话当做胡说八道，毕竟你们的朋友看起来不喜欢密教的说辞，而我，也就说说自己自己知道的吧”。
“首先，并不是所有的密教成员都是我这样的，我们这些宝石眼的拥有者，都是通过契约成为了无光之神的眼睛，我们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