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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一秒，呈现在万篱面前的，是少年同自己别无二致、恍如湖中倒影的面孔。
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猛然滞涩住了，就连原本提着布包的手指也在不自觉地颤动着，面具揭开始之后展现出来的反而是更深的谜团与阴影。即使眼前仍旧有些青涩的少年面容平静，万篱却感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强大威胁感，像是遇见了此生最终的敌人般。
清晨微弱日光下，哑巴的侧脸上有几乎无法被人察觉的银色线条在缓慢游走着。
万篱深呼吸好让自己能稍稍冷静下来，他知道对方脸上的东西是某种奇异而强大的咒文，但是刚刚的那幕景象依旧深深烙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与之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哑巴仿佛置身事外的打量眼光，那大概是此刻万篱同他唯一不同的地方。
“那个东西，你脸上的，是咒文吧……”
少年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平静，但他只能极力掩饰。
哑巴对于万篱的反应倒毫不意外，然而在同万篱解释这一切之前，他还是用面具掩盖住那张栩栩如生的脸孔。毕竟这样的事情，如果是第一次遇见的话的确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我脸上的咒文的确能够改变人的外貌，当然，不是说变就变这么简单，那需要相当漫长的蜕变过程，整个改变大概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而且期间脸部不能见光。不过你的脸，是我的第一张脸，我在十几天前我诞生的时候就是现在你见到的这副模样了。”
他冲着红涂塔前向下的漫长阶梯指了指，示意万篱边走边说。
“我大概并不是人类，这一点，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确定了。你还记得自己去过因的无光神殿吗？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在你离开之后诞生于黑暗领，我，应该是类似于那些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影子一类的东西吧，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
男孩从容说着就连万篱这个听者都觉得离奇沉重的东西，清楚并承认自己是个异类，而且还是黑暗领那些遗忘自我的影子的化身，的确不是很让人能从容接受的事情。
到哪里都找不到同类，那种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感受，万篱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想起了奇界，对因来说创造生命大概很简单，但是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让人无所依靠地孤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这种事情也许算是对那新生命的玩弄。
“可，因，她为什么要……”
哑巴轻笑起来，“我要是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诞生的就好了，现在的话，因只是让我协助那些乌灵人在北疆修建能够联系黑暗领的筑石大门，但是她并不限制我的自由。当时我在荒原上遇见了黑兽群、暗旅和……格绯，我想你知道的，所以就把她带到有人烟的地方”。
万篱想起荒原遍地的尸体，原来那里面也有哑巴的份。
“但是你在这之后留在了这里。”
“这就是我好奇的原因，在我遇见格绯之后，居然能想起过去关于她的事情，还记得那种很奇怪的情感，尽管，因告诉我，我只是为了协助她而诞生的造物罢了。”
万篱打量着身边这个奇怪的男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得到了乌灵人协助的因还要再创造出一个人类造物，而且还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不过这样，起码算是解释了之前哑巴对他那种不冷不热的情感，也许要不是在修士圣殿之前开口说话了，他还会继续隐藏自己，和，他的情感……
“我觉得你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是特别有兴趣，正好，我们可以说点别的。”
哑巴伸手对着远处一栋立在街边的二层木楼指了指，“现在还早，我可以先带你去那里，那是雪泉乡一个很有名的巫医的住所，而且值得信任。你先前的那个仆人，就是之前跟着你的那个，现在就在那里，我派了人照顾她。”
万篱迟疑片刻，顿时想起了北疆女孩的单薄身影，“小岩？”
“也许吧，她运气很好，能从那样火海中逃出来，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
哑巴指的巫医的住所其实就是小楼的二楼，整个楼层被众多隔板分成数个狭小的房间，到处都堆放着晒干的药材或是些奇特的标本。淡淡的烟雾从半开合的窗口不急不缓地冒出去，空气中满是潮湿发霉的味道，让万篱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瑰刺家族是垄断药剂生意的”，哑巴解释道，“所以其他巫医的境况都不太好”。
小岩就在靠窗隔间的木板床上躺着，女孩看样子还是被烧伤了，不少地方还捆着密实的绷带。至于哑巴说的特殊状况，大概是指此刻女孩若隐若现的透明皮肤，不过这也是万篱第一次看见那些咒文发挥效果时的样子。现在他只能稍稍庆幸自己没有看见太过明显的伤口，不过即使眼前这个状况也够小岩躺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而在侧屋，那个年迈的巫医还在替她准备接下来几个疗程要用到的的新药剂。
“我没见过她手臂上的那些咒文，不过看起来她是因为透支使用了那些东西才昏过去的，所以你倒是不需要太过担心”，哑巴稍稍检查了一下女孩的伤口，只是极为小心，丝毫不敢触碰到那些有血迹的地方，万篱这才想起，他还是个近似于兰猎的不洁者。
看这样子，估计也已经是接近蜕变晚期了。先前是因替万篱清除了黑血状态，但他不知道哑巴未来的命运会是如何，只能希望他不会变成兰猎那副疯狂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多谢你能救她。”
“我准备将她带到黑星那边去，反正现在修士圣殿也不在了，她依旧可以照顾你的起居。之前看你能安然从红涂塔里出来，估计瑰刺家族的悬赏令也差不多作废了，所以你也可以直接去黑星的总部，我觉得很多人，你还是应该见一见的。”
“如果要留在这里的话，的确……不过为什么你要替我做这么多？”
万篱是在想不出哑巴有什么帮助自己的理由，毕竟直至几个小时之前，两人之间依旧是敌对的关系，如果当时他出手阻止万篱的话，估计两个人真的会先打起来。
而现在，这些改变都来得太过突然了，万篱真的已经被身边的那些诡计谋划弄怕了。
“不是为了你”，哑巴的脑袋动了动，只是万篱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
“虽然和你用着一样的身体，但在我眼里，现在的你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老实说，我宁愿看见别人而不是你站在眼前，你总让我想到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实。但是格绯很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陪着她，所以我需要你知道这些事情。”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已经准备替瑰刺家族办事了，所以我必须得先弄清楚你的想法。格绯需要黑星，她的命运不应该掌握在除了她自己之外任何人的手里。如果你有什么异议……”
说着，哑巴将脑袋偏向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我不介意在这里把事情弄清楚”。
“你想要帮助黑星对抗瑰刺家族，是吗？”
“我和你不一样，只要能陪伴在她身边，我可以帮助她对抗全世界。”
哑巴摘下面具，露出深邃而暗带杀意的目光，“以后我在格绯面前还是那个哑巴，只要你不干涉黑星的事情，我依旧乐意帮你些小忙。至于你，你可以叫我黑契，那是我现在的名字，哑巴的称呼，仅限于格绯”。
万篱沉默良久，既没点头，也没回绝。
“马上，我就要去参加瑰刺家族组织的荒原狩猎了，你在雪泉乡照顾好格绯。虽然有很多很多干扰的事情，但是，我始终是站在她这边的，我会帮助她，一如往常……”
【之前的背景音乐《水星记》，献给黑契，未得到便已经开始失去，只能陪伴而永远无法接近的爱是有重量的，想起陈奕迅的《富士山下》，爱一个人，像是爱一座山，你可以看见她，却永远无法搬动带走她。】
【本章背景音乐，Delacey的《Dream It Possible》，很不错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