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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此间的三人

楼堡外,已至的黄昏正拖着大半明灭天星悄然拂过整座海祝城,拂过山下依旧繁忙热闹、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点灯集市。估计这时早过了那些仆妇佣人们忙碌的时间,屋宇外幽暗处人影微移,几点并不比此刻星辰更加明亮的火光自廊柱的铁架上燃起,继而沿着整座建筑的外侧拱廊长蛇般飞快蔓延开来,给这凉风吹拂的夜晚缀上些温润可人的色泽。

跛着脚艰难行走的女孩扶着墙壁锁上几道铁门,单手怀抱着些这几年堆积着没人理会的绷带药物,也不管是否还有用,就顶着那张始终漠然的脸径直走出了孩子们的目光。

内心深处当然是慌张无措的,但不单是她,大厅里半跪着整理现场的男孩也好不到哪去。

万篱用力商人的钥匙把笼子里的乱犬放了出来,又特意安排他清理掉地上的血迹,同时将四处散落的东西整理好。从水房里拎出的水桶中满是昨夜雨水的清冷味道,男孩用毛巾擦拭着石板上那些已经开始缓慢凝固的乌黑血迹,不时揉揉自己酸胀疼痛的手腕关节。

“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他抬起头,看着女孩。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在想好对策前当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的最好,只怕到时候有人来送食物药物,我觉得总还是瞒不住的。即使是最孤僻的力商人也不可能永远不见外人。”

“可那家伙已经带着尸体去囚室了,我们就先等着,看看他能够怎么办吧。”

女孩点点头,带着那些泛黄绷带继续前行,沿着那道无比熟悉却总让她心生忐忑的道路走向侧边走廊。万篱关上了囚室的木门,并且还特意嘱咐过让其他人不要进去。

“我想知道你想要怎么做,如果实在没办法解决的话,我也有自己的办法。”

小羡背靠平整石块铺就的墙壁,把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力商人死去这件事情如果被穹顶的人知道,不论是否是我们动的手,在抓到真正杀手之前,屋子里这些试验品肯定是要承当责任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担起这份责任,反正明天过后,我也会被处理掉。”

屋里万篱扔下手中染血的小刀,活动微酸的脖子,突然间想起了不少往事。

“虽然在我印象里你总是很少说话,却总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当然都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我想知道,过去现在,你在作出决定之前是否考虑过乱犬的想法。”

屋外的人沉默着,又过了会儿,咒术师听见东西被堆放在门边的声音。

“我不在意乱犬到底怎么想,不明白他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只是觉得生命可贵,虽然那大人对于试验品的说法难以恭维,但是在大抉择面前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我觉得这是对的。”

“即便你清楚如果自己死掉,乱犬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也不会改变心意吗?”

潮水上扬,字条上的那些字烙刻在万篱心里,奈奈与无数人的身影自他眼前忽闪而过,就像是数次梦境中那轮湛蓝的巨大月亮和深井高塔般的世界,触不可及却又引人时时牵挂。眼前的小羡与乱犬的纠结心境,与那时候对外面世界充满向往的自己又有多少区别呢?

“如果真的能活下去的话”,女孩顿了顿,“或许可以考虑些别的事情吧。”

不知为何,万篱感觉门外的那个女孩应是正微笑着的,“那就,等我的消息吧。”

他看着眼前躺倒在潮湿地面上的干瘦尸体,拣起小刀,强忍不适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当初巫蝶的确是给他留下了相当可观的遗产,关于咒术傀儡的知识绝对是南疆无数人闻所未闻的,再加上他在力商人衣服里发现的那些细碎筑石,感受着内里的灵魂气息,少年心中的底气又足了几分。即便没有神侍那样精巧手艺,但让老头再活上一阵子,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并不是真正的存活,而是像当初迷森部落里的那傀儡般,再度演绎生命。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遍布在力商人身体上的那些纹身,那些真正有效,但也很麻烦的咒文。

古陆语占据了大多数可以被衣物隐藏起来的皮肤,黑鬼借此掩饰自己的战斗力,甚至是掩饰身为北疆旅者的特殊身份。万篱考虑过把咒术傀儡的咒文描在他的脸颊附近,但即使是对于他这样以极端与疯狂出名的家伙,如此做法还是过于显眼了,外人很容易起疑。

幸而,先前救下那个湖中沉影的黎心的时候,万篱意外知晓了穹顶死士的秘密。

那些手上缠捆着绷带的少年少女自然是试验品无疑,而且还是已然失去所有利用价值,全身遍布咒文的那部分人。但他们中的个别却能在离开这栋建筑之后拥有了别样的战斗力,再次获得古陆语咒术的祝福,就因为他所见的,穹顶在阴暗处的那些秘密手段。

老旧绷带之下是塌陷下去的血肉和浅浅的一层薄皮,先前的皮肤已经不知被人用了什么手段除去了,经过巫药的浸泡催生,崭新且经过实践验证过的咒文被刻画在伤口处,以此将古陆语的文字与那些孩子的灵魂本体联系起来,继而在战斗中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残忍到让年轻咒术师的脊背泛起凉意,但对杀手而言,过程和结果都着实有效。

只不过,在万篱看来,纹身这种做法无异于将自己身体里那点可怜的灵魂当作筑石来使,本身就已经愚蠢至极,眼下又是这般折腾,自然没有多少孩子能够活着历经蜕变。

不少人死在穹顶对忠诚者的挑选上,而更多的,死于伤口恶化或是灵魂溃散。

那种做法自然是令他不齿的,但是眼下,面对即将成为咒术傀儡的尸体,又拥有勉强够量的筑石作支撑,倒也是唯一能够让这房间里的诸多人躲过一劫的途径。

夜色淹没了小窗外的世界,房间处于高处朝向峭壁的一侧,既听不见虫鸣鸟叫也没有那些卫队往来的喧哗声。在绝对的寂静中,万篱沉心按照印象中的纹路完成了整个字符体系,数百个枣核般大小的文字通过笔直线条连接着死者手脚胸腹,连接着身体上那些被挖去血肉仅剩骸骨的部分,囚室里,无数漆黑的纹路在仍带血色的骨质上闪着暗淡的光。

第一块筑石碎屑被塞进血肉与骨头之间的接口,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厚实的绷带遮挡了这些伤口,即使血腥味仍然无法遮掩,即使死人总有些死人的特征,但这都不是万篱打算费心思量的事情了。夜晚漫长,这过程中他几次掩住口鼻差点跪倒在地上,因为这工作过于专注费神同时也过于恶心,他差点觉得自己真的要吐出来了。

在战场上用刀剑撕裂血肉,跟死盯着烂糊血肉看上整晚,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接近黎明时分,万篱终于将所有伤口再度捆缚好,把那团多出来的碎肉随意扔进囚室的铁笼里,即便精神上已是反感到了极点,却还是不得不挪动身体,再次检查。

在心神的稍许牵引下,力商人的手臂动了动,但是脸还是死人的脸。

他不清楚巫蝶的那些手段真正操作起来到底应该注意些什么,才能让一个死人如此活灵活现,甚至,可能那家伙制作那个傀儡的时候用的是活人。但他没时间回想,也没资格挑挑拣拣,接下来能够做的,只不过是不断完善这件放在外面可能惊动整个密言者协会的作品。

“不会太久的”,万篱拂去脑门上的汗珠,暗想道,“毕竟,明天便是决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