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男孩撑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即使依仗着身后的辉夜家族，他也不可能拥有足够唬得住王室族裔的身份地位，听到孩子夹带着冷笑的询问，伊光仲年愣住片刻，他的目光再度落回身后掌事的老者，眼神中的问询暂时取代了心中怒火。
“可笑，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怎么能够说得出这种话来，更何况今日还有辉夜家的大管事亲自陪同着，所以，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激怒我，甚至，让我下不来台？”
“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大人又何必同这个年纪的孩子较真呢？”
相比于男孩的无理蛮横，身后的管事极为自然地表现出了古老家族那种极为自信沉稳的风范，他环顾四周，将附近那些不时偏转过来的视线看了一遍。几个传承年岁与辉夜乃至伊光氏族相近的家族成员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的闹剧，他们自然无需避讳老人的目光。
“辉夜家族想要同王室做几笔大生意，不仅仅只是大人刚刚听闻到的那些，此外，关于海祝城的近期事务，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同伊光王讨教的”，老者面容平静，虽不及那孩子般的高傲狂妄，但也看不出有什么恭谦的地方，“至于少爷先前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
“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还想看看你会如何回答。”
辉夜家族的少主抢先一步插嘴道，“我想知道你和你手下的黑潮之海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只是实在是失望，没想到密言者协会的监事者，伊光王的表弟居然会是如此的无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尽管伊光仲年这边犹在隐忍挣扎，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出来了，辉夜家族这次离开岛屿就是过来闹事的，尽管闹事的原因还不清楚，但其意志之坚决、口气之嚣张也实在是让大多数家族的人都有些哑口无言。现在，估计真就只差双方打起来了。
“不管是言语之后暗藏深意，还是出于别的原因”，伊光仲年死盯着男孩的眼睛，咬牙说道，“说话，尤其是对王室说话都是要带有分寸的，既然你小小年纪如此聪慧能言，估计自然也是知道海祝城历史上曾发生过王室镇压叛乱贵族的事情吧，你是真心想惹事吗？”
事已至此，伊光仲年完全不想询问对方是怎么知道黑潮之海的事情的，既然辉夜家族已经触到了底限，莫说是生意，想必就算现在先把人抓起来，再去质问其家主都不过分。
“对啊，王室既然动了我们的人，接下来难道还想再推了我们的海岛吗？”
“胡扯！王室何时动了你们那岛上的人，今日之事，到底是谁先找的茬？”
“自然是你找的茬”，男孩看着身前面色铁青的胖男人，竟也不担心对方那套满宝石戒指的手随时都可能朝自己拍过来，“你动了我们在海祝城的人，乌楚，想必你还记得吧。”
伊光仲年猛然愣住，远处又是一阵钟鸣声响起，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
乌楚来自贵族区那边的奴隶角斗场自然是不争的事实，虽不是群屿那边贩卖过来奴隶，但这么多年始终都没见其参与到海祝城任何家族的事务中，而且他也从不曾听说过男人同其他的家族有什么样的联系，如此，又怎么可能会是常年居住在海岛上的辉夜家族的人？
再者说，王室暗地掌管的那个密言者协会……
该死，这名王室的代言者突然意识到，一个奴隶出身的人能够建立起如此规模的组织，又能够学习到足够拿得出手威慑他人的咒术学识，怎么可能只靠他自己一个人？
而辉夜家族是从事北疆的货物贸易的，那些奇怪的咒文，很可能出来自他们之手。
“我也不知道辉夜家族先前是如何惹到您了，既然使您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暗杀，甚至，还要不惜摧毁掉当时还有数百名观众的决斗场。那么做出了这些事情的你可知道，伊光王今日为何要邀请那些小家族的成员过来？难道是为了让他们看待会儿的无聊表演？”
男孩将双手放到背后，当着诸多其他家族的代表的面，突然提高声音说道：“这么做是因为伊光王顾惜子民的生命，不管是当时在场的那些贵族，还是那些无故遭殃的平民百姓、群屿奴隶，他们都是海祝城的一部分。为了杀掉某个人，伊光王座上的那位不会下这个手，哪怕是近来与你们愈发不合的修士圣殿也不会，那么，我问你，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正对上新进入场的许多客人的目光，其中还不乏先前所说的小家族的成员。
“来说说看吧，伊光大人，为什么要下令杀掉那角斗场里的人？”
此刻距离决斗正式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莫说大多数受邀请的家族成员都已经到场，就连众人头顶连接着两侧高塔的石桥上，伊光王的仪仗也已经站着等候了。但整个圆形建筑里的目光都被此处的争执吸引了，所有人都在看着辉夜家族的男孩，而无心理会决斗本身。
许多人原想看辉夜家族会如何赔罪收场，没成想，现在倒真是这位伊光氏族的大人下不了台了。许多古老家族望向男孩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甚至是隐隐的警惕，而那些小家族的成员，则被这童稚孩子的话和他此刻的立场所触动，虽不敢插嘴，但明显是站在他这边的。
“请回答，难道说除了脑袋，伊光大人的耳朵难道也不好使吗？”
“这可是穹顶，你现在可是在同王室的成员说话！”
沉默良久，伊光仲年终于再度鼓足了气势，大声吼道：“告诉你！只要现在统治着海祝城的依旧是伊光王室，伊光氏族就有权决定城内的大小事务，你和你的家族算是什么东西！我们做出的决定，又为何要向你解释？难道你还想取代伊光王来向我讨个说法吗？”
“那么”，男孩面色平和，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戏谑，“这就是你代伊光王，对在场的诸位，对先前在海祝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的解释吗？实在是，令人失望呢！”
他的声音不及先前那般响亮，但每一字在周围其他人听来，都掷地有声。
重要的到底是今天这场能够引起大多数家族些许好奇的表演，还是伊光王对先前那些事情的意思，大家心里自然都有答案，而眼前这个“无能的胖子”却又被摆了一道。
伊光仲年还想再说几句，却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几个侍者拉住衣角。来人面容平和，身着昂贵丝绸纺制的黑金两色服饰，腰间挂着精美的玉石饰物，衣着打扮得体整齐，光彩甚至能盖过在场的不少贵族。不用谁开口表明，诸人就知道那是伊光王身边地位极高的几个近侍。
“请两位都不必再说了，关于先前的事情，伊光王之后自然是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的”，顶着张让人看不出真实心思的脸，为首的年轻男人微笑着看了看围在周围的那些人。
须臾，他又转向人群中央的那个男孩，悠悠说道，“王对于这里的讨论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小先生是否愿意随我们前往塔顶石桥，同伊光王一起观看接下来的表演呢？”
此言一出，在场的许多贵族虽不敢说话，内心猛然生出的震惊却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以往在大多数人眼中，辉夜家族虽然是有那么些钱，却是个连海祝城都挤不进，只能像南方群屿上那些奴隶般缩在小岛上艰难谋生的家伙，从没有人见他们参加过城里其他贵族举办的宴会，更没有邀请过城里的贵族。而今天，还如此年幼的辉夜家族家主之子，居然仅仅凭借着几句话便博得了诸多小家族的好感，甚至，还获得了伊光王的亲自邀请。
这等好事，想必是多少显赫家族想要蹭却又极不容易蹭上的。
没有先前的孤傲，也没有五六岁孩童的畏缩，男孩恭敬地对前来迎接的几位侍者微微鞠了躬，便微笑着将事情答应下来。
“小先生不需要家族的管事陪同前往吗？”
“不用”，男孩摇头，“辉夜家难得来海祝城一趟，自然是想多做些生意，我想，在待会儿的表演开始之前，伯伯会很愿意同在座诸位家族的客人们聊聊的。”
石桥下人头涌动的会场里，客人们极为自然地为他们分出一条道路来，转进阶梯前，佚名回头看了眼呆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伊光仲年，扬扬嘴角，却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