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次元小说 > 群鸦回时 > 314:试问无限之名全文阅读

314:试问无限之名

一声轻叹,刚在女孩嘴边呼气出声散作雾水,便于此刻万篱的耳畔不住回响起来。

咒术师还不知道外面的乌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五天前那个跛脚女孩悍然打伤乱犬和颜钰,身着黑袍自楼堡峭壁跃下的事情。他的叹息更多是因为眼前的情境,长草飘摇的荒野上燃烧着漫天的火焰,不时有电光裹挟着浑厚的湮灭力轰然落下,刹那间他竟是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还未至那道白阶前,他身上黑甲便已经焦黑一片,布满划痕。

毕竟这并非是人间之战,所以哪怕他有剑术无双也无法真的做到淡然应对,何况他没有。

那些神灵的攻击方式很是奇特,有的人招手间便是风雨雷电,便是如山倾颓的湮灭力,有的人会在出手之前先用古陆语高声呼喊些简单的词句,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这些家伙的战斗技艺还较前者更加灵动多变,同样负载湮灭,却愈发难以预料躲避。

通过古陆语调用力量,或许这便是神灵的战斗方式,与咒术类似,却更不凡。

墨水般的形体在少年背后飞速汇聚消散,它们覆盖坚硬甲壳,带着锐利指爪,恍若巨兽的肢节似地挥舞着带起少年随风而行,又在他落地的刹那阻挡住无数尾随而至的强力攻击。万篱在现实的世界里依旧无法随意施展这样的手段,想来此生最强的一瞬也是当初在雪泉乡地底被那杀手逼急了的时候,但在幻象梦境中,咒术师已经适应了那不断变幻的身体。

脚边的世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所拘束的,虽然力量在消耗,但万篱知道凭借那种稠油似的流失速度,自己依旧能够不眠不休撑上许久,所以他可以似乎施展各种手段。

但对方的强大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战斗仿佛已经过了几日,但依旧没有任何人倒下。

而如果不是身上那件漆黑的古怪盔甲,万篱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墨影再度在他身后伸展出来,只是不像最初那般肥厚,在历经数千次的毁灭新生之后,它逐渐演化成了两只犹如骷髅般的细瘦手臂,顶端手指极长极锐利,恍若道边饿死的尸骨,但其余部分却因为没有多少血肉而显得弱不经风,似乎只要有人伸手轻击便可以折断。

更多的骨头自他身体各处生长出来,逐渐聚拢,建构成笼子般的形状。

然后一道奔雷轰然坠下,雷声中带着些别的味道,好似利刃般直接斩断了那些骨节,挫骨扬灰。一个身影闪瞬出现在他的身后,并未抽剑,只是轻声说了些什么,万篱便感觉到刺骨的痛意自全身蔓延开来,粘稠的鲜血再度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糊在胸前的黑甲上。

不知道第几次,咒术师跪倒在地上,感觉寒意冻凝了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他当然不指望那些骨头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保护,战至此处,从最开始的勉强应付到现在几乎是麻木般地接受落在身上的所有攻击,深渊般的绝望味道已经快要将他彻底浸没。

他试图变守为攻,无数次,哪怕是冒着重伤被杀的危险,但那些攻击毫无意义。

脑海中所能想到的所有咒术符文在眼前这些想必同样拥有创世大能的神灵面前,简直像是咿呀学语的孩子涨红了脸憋出口的那些词句般毫无意义,弱得可怜,死信者与黑兽血液叠加产生的惊人速度躲不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湮灭风暴,强悍体魄也仅能让他苟延残喘得久些。

他最为依仗的灰火之躯哪怕是幻化万形,身成巨像,也只被对方一击便彻底崩垮了。

从南疆跋涉前往北疆的旅程中,万篱历经过无数次幻境的考验,哪怕是黑暗领的绝对孤独死寂或是穹顶战争的再现,哪怕面对曾经强大得离谱的巫蝶他也能拼了命挣扎出来。但今天似乎无法实现了,虽然不知道外界过去多久,万篱觉得自己已经在原野上过了几个月。

他跪倒在崩碎的地面上,感受着身边那些敌人的沉默或奚落,然后挣扎,然后再度被击垮,几个月,几年,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好几轮人生。

很多事情被他不断遗忘又记起,看着草生草长草枯,本已混沌的脑海变得愈发麻木。

唯一不同的,是女孩先前说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杀了我,然后你就能取代我成为蓝月的代行者……”

蓝月便是头顶的至高月亮,正如万篱某刻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盔甲,就是这片平原土壤被破开数百米之深后显露出的那些坚不可摧的基石,如果能够得到那份力量,他或许真的能够杀掉身边这些老家伙,尽管这件事本身听上去就像是他做的另一个梦。

身边,那些身着华服的人将他击倒在地,将他的身体轰杀成微末,等待他再度复生,然后再杀。仿佛千年的时光里、在重复了那么多遍相同的事情之后依旧不会感到无聊。

万篱的脸再次栽在泥地里,半侧身体正缓缓滑向边上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出自一个老家伙之手,它的底部是尖锐锋利的基石。没人说话,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死亡。

不知是力气尚未用尽的缘故,还是那些纠缠不息的求生欲望,少年伸手扒住了草茎。

他觉得很恶心,很难受,寒冷以及绝望,然后他开始想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谁,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巫蝶曾对他说过无数遍,为了将他彻底引入自己构建出的幻象。万篱最后回答说自己就是灰火之轮本身,是命运的演绎,然后他得到了灰火之轮的承认,吞噬了巫蝶,但现在想来,这个答案似乎也并不正确,因为他无法掌握命运,所以他并非命运本身。

他正要被命运吞噬,或者,他早就已经被吞噬了,因为他被困在这里了。

草地上的人影静立着,那些或明或暗的力量自他们手中消散蛰伏,他们在等待着。

然后咒术师自深坑边缘爬出来,仰躺在残破不堪的焦黑草地上大喘着气,快要昏死过去。

旋即,他微眯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男人,那是先前攻击他的人之一。这家伙看起来应该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虽然他依旧很年迈,男人在他身边蹲下,低头正对上少年的脸。

“你们……就那么喜欢,咳,杀我吗?不无聊吗?”

闻言,男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几乎同万篱过往脑海中对神灵的猜想一模一样。

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想也不想便直接刺入少年腰肋,然后自一侧向着另一侧缓慢滑去。那身盔甲在万篱第一次死去又复生之后便不在他身上了,所以此刻那柄利刃在咒术师的身体里畅通无阻,哗啦搅动着他的血肉,像是孩子拿着树枝搅拌雨后水洼中的泥浆。

万篱面色惨败,极致的痛苦让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记住了男人嘴角的笑容。

仿佛咒术师在早些杀死了他的至亲般,那种大仇得报的肆意与快乐,他不说话,那张属于神灵的面孔从不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但他的神情十分真实,真实并且狰狞。

这里的每个人都曾经杀死他,无数遍,不论他们有过多深的仇恨,现在那些都属于万篱。

所以他不再怀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再像快要被逼疯的狂人那般质问、求饶、痛呼,因为不论他犯过多大的罪过,现在都已经偿还殆尽,即使没有,他也不打算继续偿还。现在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些兴奋雀跃的嘴脸,他很痛,然后心怀仇恨。

虚无之影在雨幕中等待了许久,等得有些无聊,等得有些恼怒。

乌凉城再度落雨,小羡在湿滑的屋瓦上静静站立着,任凭寒风拂起斗篷与长裙。

万篱竭力推开那柄匕首,脑袋向边上靠了靠,然后坠入深渊。

然后他的身影出现在原野上,光着脚,地上满是陷落的坑洞、焦黑却仍在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草叶,那些疯子的目光再度落在他的身上,嘴角微扬,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少年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不是雷爵,也不是命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扭头望着石阶前依旧在等待着的格绯,望着格绯身后那个佝偻的身影,吐了口唾沫,声音沙哑问道:“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我到底是什么啊?”

万篱没有等待两人开头回答,而是弯腰,随意捡起地上那把黑色的长剑,那把属于雷爵但现在落在他手里的兵刃,然后开始踏步,向着那些他深深痛恨着的家伙们冲去。

“既然灰火之轮可以变成任何东西,那么,我到底是什么还重要吗?”

雨幕下,身材娇小的女孩正盯着脚边那片树叶,碎叶在浑浊水洼中沉浮不定,她抿着嘴唇,然后似乎是想起了辉夜家那位少爷曾问过自己的某个问题,便随口答道:“既然我便是无限,那么为了不在这无限中迷失本心,我当然得知道自己是什么。”

“因为无限变化只是无数时光中的几瞬,而我们总是从某处开始踏步的,我们会再度回到那里,便像是灰火之轮总是吞噬轮回般。所以这个问题其实真的没什么意思,不论何时,我们总会踏足那里,然后霍然想起某些很无聊,但却又能被长久称道的,弥足珍贵的东西。”

“你想问我是谁吗?哈,口吻听上去有点像是巫蝶那个讨人厌的怪老头。”

“我嘛,我曾经是,想来,其实未来某天也会再度是……”

雨声渐大,没人听见虚无之影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

万篱一脚落入泥水,身影刹那出现在先前握着匕首的那个男人面前,空气震颤着,带起沉重如钟的嗡鸣声,继而黑剑自下而上斜斩,地面上那个黑色的影子拉开一道数百米之长的剑痕,轰然撞入格绯身后那栋白色殿宇,喷发的气浪中,整座建筑霎那化作无数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