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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一夜落雨

“不过你们若知道这座殿宇里的那些修士到底藏在哪里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考虑让你们的首祭大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舒坦些,否则,穹顶将用的手段绝对是各位难以想象的。”

四周死士们得意的嬉笑声逐渐平息下来,几个人望向那些见习者的目光有些不善。

今夜伊光袭既然敢废掉修士圣殿首祭的双手,便是真的下定了同帝留城对抗的决心。虽然直至事情真正发展到这步,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带着隐隐的担忧,但帝留城的神终究只是从未在南疆显圣过的传说,而眼前的男人,则是无比真实的、属于海祝城的传奇。

所以他们可以毫不迟疑地相信他,为他献上生命、荣光与未来。

那些长久不闻世事的见习修士并不怎么了解现在穹顶的情况,加上伊光袭特意在穹顶王宫中安排了顶替自己的人,因而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丑陋男人的真实身份。他们既未说话也未动手,因为修士自以为身属世外,若非首祭传达的神谕,绝对不会干涉世俗世界的事情。

哪怕,现在被人抓住的就是他们的首祭,只因他们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神裁。

伊光袭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挥手示意附近几个死士靠近自己,又指了几个大概的方位。

“将殿宇里那些辅祭给我带过来,任何试图反抗的……全部就地杀掉。”

他弯身凑近首祭满是冷汗的脸,用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你的神灵是否会惩罚我或是做出别的什么事情,你或许可以期待他能出手拯救你们,但现在,除非你愿意说出修士们到底在哪里,否则,这座修士圣殿里的大多数人都将因你而死。”

白守之的脸颊因为剧痛紧皱成一团,再度怒吼着挣扎起来,却依旧无济于事。

过了很长时间,殿堂里某些房间传来器皿被打碎的声音,隐隐可以看见窗后闪烁的人影,那些地方已经爆发了极为激烈的搏斗,空气中不时蹿动着古陆语咒文爆发出的灵魂波动,惨叫声不绝于耳,微凉夜风中满是新鲜的血腥味道,看得出,伊光袭的命令正在被准确执行。

“眼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讽刺啊,地位崇高的首祭和辅祭们挣扎得恍若道边被人夺了肉的野狗般,偏是这些侍奉圣殿不过寥寥数年的见习修士,居然最为平静。”

伊光袭微笑着评论道:“这些人或许还相信着北疆神灵的那套,相信顷刻之后便会有道天雷将我当场撕为焦黑碎屑,他们也坚守着修士不入世的戒律,相比之下,你们这些家伙的信仰反倒实在是很难让我信服呢。你们究竟是在信仰神,还是信仰……别的什么?”

地上,白守之的额头触在满是汗水的地板,过了极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的确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挣扎,但双眼目光依旧燃着怒火,河海倒灌入城也难以浇灭。

“那只是因为你不懂神与人的本质……神创造世界,便如孩童在海塘边堆起沙堡,世界属于他,他却无法融入其中,因为被创造的东西相对于创造者而言永远都是过小的。融入对神来说意味着约束与局限,而对承接神灵的世界来说,那意味着如影随形的灭顶之灾。”

灯火跃动的长廊上,几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正被死士拖着朝这边走来,大团血迹经由他们身上的残破衣物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极长的痕迹,像是书画上横贯纸张的沉重一笔。

白守之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道:“所以创世者为神,而于其后守护这个世间的,则是我们这些渺小的人。便是你所担心在意的修士,也是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而人的意义,便在于行动,在于改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做,去创造……”

“你在曲解神殿的教典”,伊光袭打断他,问道,“是吧……”

“世人敬畏尊崇神灵,你无法对抗神,因为你所看见的不过是他手中沙堡的渺小一隅。而你同样无法对抗这个世间的人,因为人不是神的牲畜,他们是神念的倾注,绵绵无绝。”

更多的人被拉扯着拖到走廊上,不少辅祭已经死去,大多数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死士中也有不少人受伤,但伊光袭并不在意,因为不洁者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

“辩论这些教义中的晦涩内容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前后的话题主旨有变过,我想盛怒之下的首祭大人,自然不会狂妄到想要劝说我当场信了神信者,你所说的人的尝试,人的不绝,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是吧,因为人总是不绝,所以总会有些人想要尝试。”

伊光袭瞥了眼走廊侧面正对着庭院的一扇窗户,说道:“只是可惜,你此时的努力在我和这个世界看来依旧是愚蠢而无聊的,你想等那家伙来救你,我又怎么会想不到?”

长廊里的安静转瞬即逝,随后,白守之落在地板上的目光陡然黯淡了几分。

连续三年战乱不断的海祝城便是内部也从未安宁过,过去那些日子里,最为惨烈的时候每隔一两天便会有人死去,像是被某中凶恶野兽袭击了似的,整具尸体被啃食得不成模样。而这一切,直至黑暗中那个人开始行动,才终于稍稍稳定下来,今夜,他的确是在等他。

没人知道他是谁,人们只能看见的每天清晨被丢弃在街头的残碎尸体,那些怪物的尸体。

他是除了伊光袭之外的另一个传说,君王站在日光之下,他则奔走在夜色里。有人说自己见过那把仿佛能斩尽世间所有的铁剑,也有人说自己曾在夜里看见人影从屋顶上飞掠而过,可事实上连那个传说的性别都没人真的清楚。然而,便是如此,他也是传说。

首祭在等他,他先前说的话也是真的,但那些话太过无力,实在救不了他。

男人本是千年晨星,这些年被那么多灰火之轮汇入,身体素质已经远在普通人之上,却依旧未能悟出某些东西觉醒力量,今夜,他甚至根本无法对抗那些死士。

“他今夜怕是来不了了,因为,我做的准备也不是那么简单便能应付的……”

然而伊光袭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道黑影呼啸着从走廊上疾掠而过,只不过随后场间既没有陡然出手的锋芒,也没有飞溅起的血迹,仅是数块地板被寸寸踏碎,那影子甚至都未驻足刹那,便“咚”的一声重响,撞破先前男人盯着的那扇窗户,飞也似地离开了。

伊光袭勉强认出了来者的衣着,知道那是小羡。

然而还未等死士们从震惊与慌乱中醒过神来,又是一道影子瞬息降临。

只不过这次的动静更大,几名死士连同身后厚实墙壁被剑生生斩开,四射的沙石中,那人刹那来至伊光袭的身前,出手如电,眨眼间便有近百道剑影朝男人身上落去。

黑袍,铁剑,这位海祝城的传奇想起了那夜小岛上飞落的银光,以及那个握剑的人。

他接了最初到来的十余剑,猩红匕首于身前横扫而过,又逼退了数十剑,但终究未逃过最后压下来的如雨剑刃,惨嚎声中,整件衣袍被切得不成模样,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干瘦身体,而直至此时,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死士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们也只来得及想明白,便被随后扫来的剑刃尽数斩成了重伤。

一踏步便可斩开石墙,杀死五六名战力强悍的死士,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出来的事情,但也唯有这种手段才能配得上那个传奇的名号。比起最初那夜,今天那只白皙小手中握着的剑已经平稳决绝了许多,小岛上的那场银色落雨,已经有了大成的模样。

伊光袭强忍身上剑伤带来的疼痛,边狼狈后退,边打量着几步外那个身着破烂黑袍的家伙,对方单手握着把满是缺口的普通铁剑,面孔隐藏在同样明显上了年头的面具之后,然而那目光冷冽,在灯火尽熄的破碎长廊里,便像是黑夜本身正站在他的眼前般,无比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