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长袍旋转，身后细微声音响起的刹那，万篱回身踹飞了先前替他挡下一箭的男人。
大概因为之前已经吃过教训，所以这一次万篱成功躲掉了背后的一刀，男孩回转手臂，锋锐匕首精准划过男人的脖子。几个弓箭手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但一丝冰冷骄傲的微笑已经重新回到了男孩的脸上，仅稍稍喘息的功夫，他便已将“恒沙”提在手中。
张狂的叫嚣转变为颤动的哀嚎，恐惧伴随着地上飞速干涸的鲜血悄然蔓延开来。
“你……你要是杀了我们，就永远别想拿到解药！”在万篱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疯狂嘶叫，又像是在苦苦哀求。他缓缓抬起右手，“恒沙”在日光下散发着冰凉刺目的光芒，如果仔细看的话，剑下的人们就能注意到一丝淡淡的黑色烟气正从年轻葬鸦右手的长袍下散发出来，那力量，带着一股令人反胃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你是力商人……那只手……”男人有些语无伦次，他试图去捡落在一旁的弓箭，但这样的反抗在即将到来的死亡之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万篱就站在他的身前。
按理说他们武器上涂抹的药物效果应该已经出来了啊，哪怕是一个壮实凶恶的大汉，此刻也应再无反抗之力了。但他们眼前的少年却像是北方神信者教派驱使的那些神秘修士一样，已经彻底沦为打不死杀不灭的怪物，而且，他的手臂也的确是……
“啊啊啊！”另一个路匪绝望地咆哮着，猛然抽出腰间短剑，扑了过来。
虽然平日里在队伍中担任着弓箭手的角色，但这些年来死在他淬毒剑刃下的人也不在少数。即使现在的情况着实有些诡异，而且他也不知道所谓力商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跪倒在地上任由这个眼看已经在生死边缘的家伙宰割，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刀刃带着飞舞的新鲜血迹迎上斜斩的墨色长剑，“恒沙”下压，骤然爆发出堪称恐怖的巨大力量，男人只觉得恍如巨山压下，金属铿锵之音在耳边震响。伴随着对方的一声低喝，冰凉的剑刃旋即突破防御，笔直划过他的身体。
万篱的全身忍不住微微战栗，这种感觉并非来自身上的伤口、不知名的药剂抑或是这一场拼死杀戮带来的刺激感，它来自那只几近痉挛的右手。
“和海祝城穹顶的那些怪物比起来，我应该还称不上是力商人吧，不过，我的确也是那些怪物之一。喂，在我像传闻中的怪物那样将你生吞活剥之前，给我点解药吧。”
地上的男人不住颤抖，手指在腰间的口袋里胡乱摸索着。
力商人，大概是比葬鸦更加神秘的一种职业，不，甚至连职业也称不上，最多也只能说是一种信仰的力量。这些家伙以一些特制的药剂作为颜料，在身上的某些部位刺出特殊的图案，也有传说这些人出卖灵魂与身体的，总之，他们获得了一些异于常人且难以解释的力量。
但是这种技术根本就没有什么依据，就算偶尔有人模仿，真正能起作用的纹身也不多。
南方大陆，远离神灵之地极少有真正的力商人，但海祝城穹顶是个例外。六年前那个地方曾经是半个南疆大陆数百大小城邦的首都所在，伊光氏族人尽皆知，当然，那是六年前。
现在传闻的力商人，更像是些江湖骗子胡乱给自己添上的名号。且没有几个人会花费钱财在身上刺几个毫无意义的图案，但他也听过一些成功的力商人的故事，冒着烟甚至是火焰的身体，怪物一般难以匹敌的力量，就像是眼前的万篱……
突然，远处的沙漠传来几声尖锐的鸣响声，像是信号，某些人正在那边集结。
“我最后再问一遍，解药，还有我要找的人”，少年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刚才的声响，哪怕那特殊的哨音即使是在沙漠的烈风中也可以传到十几里之外的地方。
男人自幻想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看着万篱将长剑从他最后一个同伴的身体里抽出来，鲜血染红了一地沙尘，在即将升起的金色日光与暗红天际之下，带着一股动人心魄的美。
几具最早死亡的尸体缓慢从地上爬起来，它们的眼神空洞而凄凉，环顾四周开始寻找前往北方的方向。他知道如果自己还妄图反抗，下场绝不会比这些家伙要好。
“他……他被其他队伍带到末流城外的复仇之地去了，我只知道这么多，求你别杀我，还有，还有我可以给你解药，等等，就在我的口袋里……”
男人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只粗布小袋子，袋子里面又垫上了几层细布，一些黄褐色面粉一样的东西静静躺在袋子的底部。万篱失神的目光微微偏转，男人发现他并没有在看自己手里的东西，相反，他正目不转睛地望向自己的身后。
长剑提起，又缓慢落地，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疲惫感，他的力量正在逐渐退去。
“噗嗤”，霎那某种极其冰凉的东西自路匪背部刺入，又透过他的前胸探出来。男人吱呜着低下脑袋，看着那一双血淋淋的、带着如刀剑般尖锐指尖的手……不，准确地说，是一只铁盔手套。伴随着一阵沉重的撞击，他呜咽着，猛然向前扑倒，栽在了沙地上。
万篱叹了一口气，麻木感层层袭上。少你拄剑看着身着黑袍的家伙慢慢把手从还在不断抽搐颤抖的尸体里拔出来，带着异域气息的药粉伴随着沙漠常年的风尘消失在空中。黑袍人扬扬空空如也的布袋，泛紫的干枯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残忍凌厉的微笑。
“不能活下去了，会不会很遗憾呢？”男人发出干涩沙哑的笑声。
虽然同样穿着黑色的长袍，但万篱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葬鸦。光看那色泽诡异的脸，他甚至觉得对方和自己带着的那一群死人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有所不同的话，大概就是他刚才现身时那惊人的速度和他刚刚讲出的那一番话。
死人不会再去杀人，也不会再说话了。
突然出现的家伙慢慢走近他，沾满血水的钢铁双臂有规律地摆动着。他的额前纹着一个黑色的圆环状的图案，像是一只空心的黑色燃焰太阳，但那也并不是普通的图案，而是挤成一堆的古陆语文字，有一些万篱很熟悉，有一些则完全不认识。
“你很强，还是很稀有的真正具备力量的力商人，那么，你有信仰吗？”
说话的间隙，男人身形微微闪烁，万篱只觉一阵腥风吹过，手中的恒沙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对方的手里。黑袍人背着风，万篱可以清楚地嗅见他身上那种浓烈的腐朽气息，在当了近半年的葬鸦之后，万篱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的的确确就是死者身上的味道……
“我原本仅仅是来查看那些筑石的，没想到真是意外收获。”
失去支撑的万篱踉跄了一下，男人趁机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力量简直和万篱的那只手不相上下。兼具恐怖的力量与速度，这样的人有多可怕，他自然打心底明白。
男人看着悬在半空中的万篱拼尽力气不断挣扎，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样子除了那让人不愉快的流浪城邦，沙漠里厉害的人还是不少的嘛。”
“你是……”万篱握住那只鹰爪般的手臂，指骨咔咔作响。
“你知道海祝城的事情，也许，你也是来自那里，不过谁在乎呢？我没有在你身上嗅见那种虚伪恶心的神信徒的味道，兴许，你也能为黑王的事业尽上一份力。虽然地点有些不合适，事情有些突然，但我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比你狼狈多了的家伙可不少。”
男人额头的刺青闪动着奇异的暗金光芒，越来越多的死者从地上爬起来，就连刚刚被黑袍男人刺死的那个路匪也摇晃着手臂蠢蠢欲动。亡者们踉跄着向他们走来，这是万篱过去从未见过的景象，按理来说死者绝不会主动选择除了北方以外的方向前行，更加不会受人指挥。
奇异的咒文，某种他过去从未见过的字符。
“小子，你听说过那个预言吗？吾辈伟大的预言者宣称，首尾相衔的黑蛇即将在这个世界醒来，将主宰神明的命运，将改变世界未来的走向。而现在引领着死信者的黑蛇已经被找到，我们会将她的命令与声名传遍南北大陆，亦将她的不死之术带往新世界。”
死者一个接着一个慢慢跪伏在万篱悬空的脚边，仰起头颅，金色如沙尘一般的东西顺着它们高高举起的手掌旋转飞舞，悄然攀附到少年的身上。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能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体各处的感知力在明显增强，感受到伤口的痛楚、形状以及严重程度，甚至可以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努力地修复伤口……以超乎以往的速度！
“你得忍着点疼”，男人腾出一只手，飞快抽掉那支仍然扎在他肩膀上的羽箭。
万篱惨叫一声，随着感知的强化，他对疼痛的忍耐力也在飞速地下降，但这只是一种极为短暂的感觉。新的肉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着长，旧有的伤口将会很快地结痂然后剥落，若非亲眼所见，这简直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当然，力商人们本来就能带来奇迹。
男人突然松手，万篱跌落倒地，在轻微碰撞的同时，他发觉所有的尸体又再一次趴在了地上。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加憔悴暗淡，仿佛已经死去了很久一般。
就像是早些时候沙漠里死去的那近百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