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斑驳的血迹渗入磨砂材质的黑铁重甲缝隙里，在盔甲中微微颤动的衰老将军被人拖拉着穿过城门，来到那支刚刚被钉入地下的大型木架前方，围聚在城门附近的大多数人都认出了男人的脸庞，几个已上年纪的老妇诧异地捂着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事情。
名为乌赞的白发男人是王族的护卫队长，年轻时更是在末流城立下赫赫威名的人。
如果万篱当初曾经参与过堪那镇那场阴谋与叛乱的话，大概会认识这位老者，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机会，男人双眼中的光辉逐渐黯淡蒙尘，带着最后的不甘与愤怒。
“在黑兽围攻末流城的当口，那些安坐在王族高座上安于享受的家伙们居然想要带着城邦里的财物和饮水逃走，他们背叛了城邦，而你们见到的，就是背叛城邦的代价！”
为首高声宣讲的侍卫队长身上佩着贵族的家徽，他的手里还提着血淋淋的长剑。
此刻的万篱已经以旅行者的身份出现在了围观的人群中，因为当时提前离开，他还不清楚末流城中交错在贵族黑市以及王族间的矛盾，只是知道老者的致命伤来自背后，而上了年纪的战士很少有转身逃跑的说法，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肯定是偷袭了。
此外，他的话里也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既然都已经被围攻了，还怎么带着东西逃？
以王室所能掌控的权限和人手，如果要逃，又岂是你们这些杂鱼可以发现得了的？
外城的人群中有明显的低沉议论声，不过那个男人明显不在意这些，只是不断指挥着身边的士兵将老者身上的铁盔卸下，然后把粗实的绳索套在他的身体和脖子上。
万篱环顾四周，迷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动，或者，女孩根本不关心。
而在距他约数十步之远的地方，清水搁在裙摆上的双手握拳，指甲几乎能掐出血来。
“我想问问，想要逃跑的到底是乌赞将军，还是整个风心葵的王族？”
略响亮些的问询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清水的脸上，目光微变。
“当然是王族成员，他们的懦弱可不是从今天早晨才开始的。不过，这个老家伙已经不再是什么乌赞将军了，废物的王族任命的所谓将军不过是个胆小无能的懦夫，怕是他年轻时候的那些所谓战绩也有夸大其实的成分吧，不然也不会轻易败在我的剑下了，哈哈。”
“胡说，我当年可是亲眼看着将军独自挡在被破开的城门前的！”
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随着他的发声，更多的人也开始附合，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看将军背上的伤口，你分明是偷袭得手的！”
“将军不是那种面对强敌就转身逃跑的人，他会保护我们！”
“是么，我倒是看看谁还敢再叫上一句”，还未等喧闹的人群拥到木架前，那名侍卫队长突然提剑上前，同时一脚狠狠踹在最开始的那个老者身上，怒吼道，“这老家伙会保护你们，那你们倒是跟着他去死啊，也不看看眼下是谁保护的你们！”
“就是”，站在边上的士兵也附和道，“昨夜斩杀城邦外面那些黑兽的可是我们的人。”
“要是这家伙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出手的不应该是他吗？”
被踹到的老者捂着嘴巴不住咳嗽着，然而在如此威势前没有任何人敢说话。毕竟常年在这种混乱城邦里混迹的人怎么会看不清局势，哪怕乌赞真的是蒙冤，整个王族都被贵族的人陷害，能够把人吊在内城城门口，就说明贵族已经成功了，他们的议论不会有任何作用。
而且，能够将万篱所做的事扣到自己头上，还脸不红心不跳，咒术师也是有些意外。
突然间，人群被推搡着朝两侧让开，清水径直走到男人身前，抓过了他的手臂。
她的动作快得异乎寻常，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清水就已经将那只手移到了自己胸口，随后，自袖口滑落到右手掌心的匕首转了个漂亮的圈，呼啦自两人间划落。
寒芒浸没在猩红血色里，男人的左手齐腕断落。
瞬间涌入脑海的剧痛让卫队长本能地将要提起握着长剑的右手，随后才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匕首在落下的刹那被清水指尖抛起，抓住，飞速拉过男人的脖子，呲啦一声。
绝对致命的一击。
要怪也只能怪那家伙太过放松警惕，大概是已经彻底制服了王室残余的战斗力量，带着数十人的队伍面对外城的普通平民时，就连原本应该时刻穿戴着的盔甲都没有配备完全。
伴随着飞腾起的烟尘和略微滞后的喝令声，手执长戟与重盾的卫兵瞬间将清水包围。
这些都是用来对抗侵入城墙的黑兽的武器，虽然沉重，速度不快，但对于被围困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其致命并且无解的，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前刺，里面的人就会被捅成筛子。
而且眼看这些家伙手里的动作，根本就没有停下质问的打算。
万篱心念微动，视线飞快扫过在场的重甲卫兵，准备动手。
“你们也不看看我到底是谁，要是杀了我，黑目能够放过你们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清水用从死去男人身上扯下来的布料擦拭干净匕首，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说道：“那边侧街的旅店就是我开的，在我之前，则是黑市在经营，我是黑目的人，而且还是他的女人，你们也不用自己的蠢驴脑袋好好想想，你们有几条命可以动我？”
黑市的人万篱倒是知道，但是黑目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视线中那些士兵手中的动作都在这句话后猛然滞住，他们的目光落在清水的脸上，似乎是在回忆着某些事情，而就表情的变化来说，他们似乎真的相信了对方所说的话。
虽然，从清水后方传来的那些目光也变得不再那么友善就是了。
毕竟黑市首领的女人，这种名号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自称。
而就在他们迟疑的短暂瞬间，另一个身影突然推开最外围的那些士兵，拖着铁剑站到了清水身侧，并非始终陪在店主身边的雇工木头，而是穿着旅行者装束的忘川。
格绯不在这里，木头或者迷森也都不在，但他出现了。
“别冲动啊”，万篱听见他对着清水小声说道，“你死了我的船怎么办？”
“哈，可惜这回就算能活着出去，我也不一定能给你搞到船了。”
僵持的局面维持了片刻，随后队伍后方突然传来了另一队的卫兵的沉重脚步声。
“她说得不错，黑目大人的确是喜欢她。”
万篱看见一个穿着简单长裤，光着膀子的高大男人穿过成队的卫兵，伸手轻松推开面前几个握着长戟的侍卫，出现在清水面前。他的身材在万篱的眼中有些奇怪，看上去很胖，腰部的粗细甚至能够抵得上三四个成年男人，但深褐色的皮肤却很结实，带着奇异的油光。
稍稍强化感知，他终于感受到了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似有若无的强横气息。
并不是因为对方的武技有多强大，万篱很肯定，这家伙是个千年晨星。
六年的时光跨度或许让万篱错过了很多次接受雷爵灵魂的机会，但来到这片沙漠之后他偶尔还是能够感知，并且会接收到飞射而来的暗影，这个世界上的千年晨星或许并不少，而那些拥有能力的特殊群体，则更容易被王族、贵族或是黑市的权力吸引聚集。
比如说他曾在乌凉见到的三个千年晨星，其中一个居然还是王族。
虽然不论对方爆发出多么强悍的战斗能力万篱都不会意外，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即便是清水和万篱联手也未必能够击败拥有能力的千年晨星，例如冷杉那种灭城级别的。
“但是”，男人继续说道，“黑目大人会不会为了个蓄意捣乱的女人放弃同贵族的长期合约，甚至放弃主宰半座海祝城的机会，这可就很难说了，你这丫头最好不要不识趣！”
“话粗理不粗，还请小姐和那边那位年轻人仔细考虑。”
听着男人身后传来的另一道声音，万篱禁不住挑了挑眉毛，居然两个千年晨星？
联想到当初在帝留城完全吞噬巫蝶的经历，咒术师有些心痒痒，虽然肯定不如神侍强大，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消化掉两个灰火之轮中携带的意识，但或许能借着这个机会从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捞到个不错的能力，这样之后面对佚名应该会轻松不少。
来的人几乎与前者形成了完美的对比，他的身高普通，有些瘦小，裹着沙漠旅行者常穿的白色袍子，身上除了腰带和一柄别在腰间的短剑之外也没什么明显的饰物，低着脑袋，似乎很是低调，与其说是战士，倒不如说是那些四处游走的行商。
然而那些士兵都对他们表现出了明显的敬意。
“真巧，我也知道两位”，清水甩去匕首上的血迹，放松身体，摆出战斗的姿势说道。
“几乎与将军拥有相当的传奇经历，却低调神秘至极的王城双士，虽然肯定和前面那个草包不同，但我还是好奇，不知道你们的传说是否也是夸大其实的部分呢？”
“你们有钱人打架都这么啰嗦的吗？”忘川在边上轻声嘀咕道。
PS:【好吧，关于上一章的留言，认栽认栽，简单地说就是万篱为末流城的叛乱解决了外部的后顾之忧吧，但是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尴尬的时机反叛，之后会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