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转明沙漠的温度便又开始上升，撒落在土地上的阳光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而雨水即使是在最好的时节也得几个月才能来一次。干热笼罩着这一带，但眼下偶尔从沙漠西海岸吹来的凉风让空气暂时性地保留了昨晚的潮湿宜人，总的来说，还算是个适合旅人们赶路的清晨。
万篱找了一个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青铜浅盆，把水囊里剩下的水全都倒了进去，少年清朗的面容倒映在水面上，他看见自己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的太阳纹路，燃烧着的墨色光焰与黑袍男人头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看来果然是已经成了死信者的一员了呢，印记差不多有鸟蛋那么大，光是拉低斗篷的帽沿还无法完全遮盖住。
万篱从袍子上扯下一块布条绑在头上，毕竟末流城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很多，光是这样的程度应该还算不上是奇装异服，估计不会引来太多的注意。
他咬了几口干粮，举起小盆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末流城高大的青砖城墙已经近在眼前，但他还没有奢侈到用这些水洗脸，说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洗脸了，到现在他还带着一身的发暗的血迹……
复仇之地如一片树林般环绕着末流城的城墙，数不清的高大木架被歪歪斜斜地插在沙地上，上面常年悬挂着一些完全死透的死者，但通常挂得更多的只是部分器官，例如头颅。毕竟沙漠里木材也不是很多，要花费能够完全支撑起一个死者的重量的木材去给仇敌留下一个警告，这本身也是件很奢侈的事。
但是这样的架子到处都是，光是城门前的那一小片区域就被插了近百根高低错落的木架，所以这里也被人们称为葬林。万篱想象不出这些人为什么能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报复举动怀抱如此激情。
同时，到现在为止，他没有见到格绯的身影。
当然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葬林那么大……老实说，万篱觉得或许在格绯出发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已经被人挂到“吱呀”作响的架子上了。
至于当时为什么不说呢？万篱觉得，沙漠那么大，没有什么值得寻找的东西，又很难分辨出方向，那么，无论如何总要给人留一个继续追寻的目标吧。
城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人们正准备把一根大型十字木架从货车上卸下来，虽然牵着一群死者很不方便，但万篱还是忍不住上去瞄了两眼。
“喂喂喂，把你的死人牵远点，没闻见都已经变味了吗！”一个胖乎乎的男孩一边嫌恶地朝万篱挥着手一边使劲往人群里挤，他大概比万篱大上一两岁，穿着一件有些花俏的皮夹克，外面还围着一块脏得像是从死者身上扒下来的白色薄纱。
“供葬鸦暂时存放死者的地方就在城门进去左拐，两三步就到了，”胖子喘着粗气，即使费了很大力气，他还是被汹涌的人群挤了出来。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抢什么东西吗？”万篱有些不解，但人群看起来很激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诶？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我还已经你们这些四处跑的已经见过城外的运送车队了呢！”胖子抹着额上的汗水，似乎有些惊讶，“就今天早上，可能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人在沙漠里见到了近百人的死者队伍，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他露出了一个很是夸张的表情，等着万篱猜出一个错误的答案。
万篱有些尴尬地笑笑，废话要是他知道的话还在这问什么啊，日头已经逐渐升高，像现在这样站在户外实在是有点让人吃不消。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被万篱的淡漠坏了兴致，反而还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神情，“嘿，不知道了吧，果然还是我的消息比较灵通。”
听到他这么说，万篱不禁扶额，不是刚刚还说着葬鸦会先知道消息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推到自己头上了。而且你讲了那么一大通我都还不知道这人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百来号人，全都是这片沙漠最大的路匪团伙——血腥铁角的人！”胖子刻意压低声音。尽管这件事在城里可能已经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了，但他就像个情报商人在说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既小心又忍不住自己的得意。“听说啊，是有人花了大价钱派出北疆的修士干的，又有人说是有人投毒了……哎呀，说法很多，反正一夜之间人就全死了，可真是了不得！”
“那他们……”万篱指着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难道他们是在瓜分路匪留下的财宝吗？
“你别急啊，一听到这消息，天还没亮就有人驾着驼车出城了。血腥铁角的人凶得很，这十几年来末流城都拿他们没办法，这不，一听说人家已经死了，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愣是翻了大半个沙漠把那个倒霉头领的尸体带了回来。现在他们这是准备把它钉在木架上呢！这死人还得走着，就算走不了也得多多少少动一下，这要是给人捆在这架子上动不了了，指不定得有多难受呢！不过他这也是报应……”
胖子总算是不准备卖关子了，但看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架势万篱自己心底都有点着急。“那个……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先把这些死者先带到安置点去……”
万篱指了指身后大呼小叫的一队尸体，也没等对方回答，转头就加快速度绕开了人群，笔直向城门那边走去。
“喂！遇见就是缘分啊，有什么事可以来末流城的中央广场找我，没事也可以来给我捧个场，我叫牧林！”
万篱面露微笑，却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葬鸦四处漂泊，要说朋友，也就是那些一天到晚吵个不停的死人和背上这个终年陪伴着自己的往生匣。但他刚做葬鸦这一行不久，也还没有像那些老人般麻木，不管怎么说，有个朋友也还是不错的。
但他还想到了其他事情，之前战斗的时候远处有清晰的哨声，那是水晶制成、用来传递消息的龙骨哨，但后来万篱一路上也没见着其他敌人的影子，大概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出事了。能灭掉近百人的队伍还不闹出大动静，做事的人必须得具备相当了得的身手，就像是……万篱之前见到的那个黑袍人，当然，光凭他一个大概也还是很吃力的。
这大漠里肯定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