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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她如此情真意切,我怎能不感动?

于是拍一拍她的手背,切切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快别这样,让人瞧见了不好。”

宸妃这才收了感泣神色。

从虞宸宫出来,打发秋昙去内务府取春衣料子,跟明慧携手回静德宫。

明慧自进了虞宸宫,神色就大有异常。

我觑她一眼,低声问:“怎么了?”

明慧脸上一点失落一点感伤,幽幽道:“奴婢瞧着,皇上待冯氏是真好。”

我料她是在为我不公。

天下女子,除却太后,便是我这个皇后最尊,然而我的静德宫跟虞宸宫相比,竟也堪称蓬荜陋屋了。

可这些于我,是真的不在意。

于是按一按她的手,喃喃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没什么可计较的,她是宠妃么,自然非同寻常些。”

“哼!她以为假模假式哭上几句,咱们就真信她了?她若真心待您,咱们回宫那晚,又如何会称病强招了皇上去?所幸太后素来不喜她在跟前,想来也只有皇上吃她那套。”

我神色淡淡,道:“那也许只是巧合。”

明慧一脸的不敢苟同,四下扫一眼,凑近我耳语一句:“当年的事,奴婢总想不明白是谁漏的嘴?倘若消息真是从她那儿走漏的,可到底那一位是她嫡亲兄长,她可真舍得连累同胞兄弟?”

我凝眸不语,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沈月清再世也不一定能窥到内机。

然而明慧会有此猜测,必定有她的道理。

“这也是猜测,做不得准。所谓路遥知马力,她是好是坏,是忠是奸,总有揭晓那一刻。”

“是。然而娘娘对她也须小心提防。奴婢冷眼瞧着,冯氏初进宫时并不得宠,不过是个从六品美人。皇上待她,确无多少眷顾。可奴婢总听说她这些年风光无俩,真不知是皇上突然转了性子,还是她冯氏时来运转,竟然能讨得咱们那位如此欢心,时刻离她不得。何况,她若真有心帮衬咱们,何以这么些年岁,连句问候之语都没有?”

“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是好是坏,那都是她的能耐,用不着我们多嘴,且静观其变罢。”

明慧虽然是个有心眼的,可凡事抵不过不过一个“情”字。

她在沈月清身边积年,又一同在东陵共苦四载,待我忠心,寻常人自然比不上。

不过有好,就势必能生出坏。

眼下静德宫内人多口杂,又各生心思,明慧若一味为我打抱不平,只会更快地暴露自身。

我再紧一紧握着她手臂的手,正色道:“无论如何,先处理了身边的事再说。她眼下得宠,又在妃位,别说是我,恐怕连太后都轻易动不得。”

一路无语,相伴回到静德宫。

彼时秋昙已经将春衣料子领回来了。

王忠感念于我上次的恩情,这回居然亲自来我跟前奉职,见了我喜滋滋一拜,道:“娘娘千岁吉祥。”

我只神色淡淡抬一抬手,道一声“起罢”,四下一扫,见五六个眼生内监排成一排,手里一应捧着各色衣料,却没看到秋昙。

回头小声跟明慧嘀咕几句,明慧颔一颔首,先扶我在榻上坐下,福一福自去了。

我招了招手,示意王忠近前来,温和道:“不过是几匹缎子,就不劳你亲自送来了。本宫其实已经差身边人去取了,你交予她就是。”

王忠面上有惶恐神色,弯腰讨好我道:“皇后待奴才的恩情,奴才是如何也不敢忘的。想着蜀地新进贡了一批云锦,得让皇后娘娘先挑,余下的会按太后的意思发给各宫。”

他这一行固然是为了讨好我,然而上回听杨妃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王忠是宸妃的人。

于是不动声色笑了笑,道:“你的情义本宫心领了。这样罢,有好的颜色尽太后先挑。杨妃有孕,她那儿要格外上心些。上回的教训你也得了,尽责还在其次,当心别再给你主子惹麻烦,明白了?”

王忠的笑容越发浓厚起来,恭恭敬敬道一声是,满面堆笑道:“娘娘有心提点,奴才省得,必然不敢忘记娘娘教诲。只是太后那边一早发了话,说娘娘甫回宫,该着意多添置些衣裳。”

“那么太后那儿…?”

“娘娘放心,太后宫里已留足了料子。”

“那就好。”想了想,又问,“这云锦是不是妃位以上宫嫔才能穿戴?”

“是。”

我突然想起顾修容,那个可怜怯怯的女子,心下存了心思,挑了三个颜色,然后就让王忠去各宫复命。

明慧捧着花盏进来,见了那三个颜色,有些疑惑的样子,却也没有多问。

倒是后脚跟进来的巧馨问了一句:“小姐一贯不喜爱嫩黄一色,怎的偏偏挑了这一匹?”

边说边忍不住拿手去摸那云锦,禁不住啧啧称叹,“真是好东西,摸着就觉得大不一样。”

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忍不住呛她一句:“你要是喜欢,我让明慧也给你做一件。”

“这如何使得?小姐是要折煞奴婢么?”

说完把手头茶盏搁在我手边的几案上,喜滋滋道,“去岁晒的玫瑰花瓣,这会儿总算派上了用场了。”

玫瑰色泽浓艳,像佳人颊上的一点胭脂,映着澄碧白瓷的茶碗,那色泽格外明媚,看着都觉得喜欢,难怪这丫头如此开心。

我拿起调羹舀一勺冰糖搁碗里,笑道:“收了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分些给其他人罢。”

彼时明慧正给胆瓶内那几枝玉兰换水,见巧馨出去了,凑近我道:“方才奴婢去找秋昙,没找着人。王福全也不在宫里。”

我点一点头表示了然,淡淡道:“让秋昙进来罢,我有事交给她办。”

秋昙很快就进来了,我也不急着问她究竟去了哪里,指了指桌上那匹鹅黄色云锦,道:“你替本宫将这匹云锦送去顾修容宫里。修容若问起来,就说是本宫送给公主裁制春衣用的。”

秋昙不敢耽搁,立马去了。

又过了小片刻,王福全进殿来报:“娘娘久不回宫,奴才赶着去寻娘娘。”

居然特地寻我,必定是要紧事。

我忙问他:“什么事?”

“回娘娘,是老夫人进宫探望娘娘来了,奴才久不见娘娘回宫,便寻了出去。”

王福全脸上有蓬勃的笑容,语气都是飞扬的。

我在片刻的怔愣后,立马起身,道:“快把人请进来。”

老夫人便是沈月清生母,然而于我却是陌生人。我虽极力稳着心绪,却免不得还是有些慌乱。

明慧见我如此,只以为我久不见家人心中欢喜,难以自制,劝道:“娘娘不必紧张。”

片刻后,净雯领了位老夫人进来,想必是为了进宫探望我,着意打扮过一番,然而到底不是命妇,无品阶在身,因而一应天青色的衣饰只显郑重,毫无华贵之气。

进殿来后,不由分说叩首到地,行叩拜大礼。

我心中顿感不适,忙伸手扶她起来。

沈月清犹在芳龄,沈母却已是年迈之姿,眼梢额角都是风霜纹路,可见沈家败落后,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自然是清苦的,做皇后的女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戴罪之身家眷,能够留着一条命已实属幸运了。

明慧行礼后,一抬头见了沈母面色,怔得愣在当场,眸中全是伤怀神色。

我知晓她又被触动了心肠,忙道:“去拿椅子给母亲坐。”

说完将众人遣出殿去,只留了巧馨在身边,托着沈母的手,道:“母亲辛苦了。”

沈母目中已蕴了泪,拍一拍我的手,道:“到底你能平安就好,家中一切安好,你无须惦念。至于你父亲跟哥哥,皇上能不予追究,于沈家已是留足脸面,也是咱们娘俩的福分了。”

我不料她有如此心胸见地,见了我非但没有嘤嘤哭泣,反而好言好语劝我放开胸怀,不由得生了感念之情,亲昵道:“您放心,父亲跟哥哥这样,已是皇上仁德,也算是得了善终,女儿心中有数。”

见我是真的无怨愤神色,沈母才点了点头,想了想,切切叮嘱我道:“你方回宫,太后那儿要格外孝敬些。”

她这样说,我也不作他想。

当下一同用了午膳,又闲闲说了半日话。说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却决口不提父兄所犯之事。她不说,我也不问。

直至日落时分,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宫去了。

我站在宫门口,望着那佝偻背影在宫人引领下渐去渐远,难免伤神。

巧馨傍在我身侧,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凑近我耳边恨恨道:“他日若让奴婢知道谁害了咱们,必定也要让她尝尝手足至亲一朝尽失的痛苦滋味!”

我按住她滚滚颤抖的双手,下颚抿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