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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贤妃上前来与我并排而立, 神情冷凝:“我不会唱戏, 敲敲边鼓总还是会的。”

夏沐进殿来时,身后还跟着冯若兰、赵充容、珞容华跟良妃顾氏,我跟贤妃立马起身去迎。屈膝施礼后, 夏沐伸手虚扶我一把,又示意贤妃起身。

贤妃视线轻轻带过诸妃, 复又投向夏沐,问:“臣妾方才还在跟皇后说, 不晓得为了什么事, 深更半夜的,竟连内廷侍卫都惊动了?”

夏沐不吭声,神情复杂无从辨别。

印寿海候在他身后一步远处, 乘众人不留意, 掀起眼皮朝我递了个“善自珍重”的眼神,旋即又低下头去。

我只作未见, 问:“是否宴上出了事, 皇上?”

不待夏沐发话,赵氏自顾自咯地一笑,丹凤眼极有韵致地扫过我:“可不是出事了么?皇后娘娘这样惊讶,倒叫咱们不好开口问了。”

夏沐进殿来时脸色本就不好,如今听赵氏这么别有用意说来, 眸中清气越发聚得浓了,冷眼扫过赵氏,不无迁怒:“朕还没发话, 你插什么嘴!”

赵氏被他那眼神吓到,面上一白又一赤。

冯若兰软声道:“如今可是在姐姐宫里,不比别处,咱们怎好失了规矩呢?”一壁说一壁拿眼觑夏沐,转而看着我笑:“充容妹妹一贯心直口快,姐姐大度,必然是不会生气的。”

赵氏不无怨怒地望我一眼,然而到底惧怕夏沐,也不敢太露出样子来,倒是看好戏的神情一分不减。

夏沐似乎也没心思理会那些个舌长里短,脸一侧问贤妃:“你一直在此陪伴皇后?”

贤妃点头:“是。臣妾闲来无事,想着皇后在病中不便出门,就带了芷媛来静德宫探望皇后,不曾离开片刻。”

夏沐望贤妃片刻,点头了,神色略有转圜,似乎是信了贤妃。

冯若兰嗔道:“到底贤妃姐姐最体贴姐姐。”

贤妃不予理会,依旧静静端立,相较于冯氏,俨然就是傲骨不开谄媚花的天壤之别。

一旁的珞贵人掩嘴嗤地一笑:“贤妃姐姐这样有心,倒显得妹妹们不尽心了,果真姐姐育有长公主,总比旁人细心些。”

夏沐充耳不闻,挥手打断了那头的聒噪:“行了。皇后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我不置可否,直截了当问他:“惊动了内廷侍卫,莫不是混了贼人进来?”

说话间净雯已经捧了茶盏进来,一一给众人斟上,那茶是用今早新摘的茉莉花苞泡的,极清雅的味道。

夏沐也不急着答我,在花梨木交椅上落座,啜了口茶水,道:“这茶很香,闻着像茉莉花,又不尽然是。”语气淡淡,全然不像是在称赞。

我只笑着点头:“是从自雨亭新开那株茉莉树上摘的,加了荷叶进去调味。臣妾喜欢喝,只是不晓得皇上喜不喜欢?”

夏沐听了自雨亭三个字,眉心微微一动。

冯若兰无限欢喜道:“姐姐好妙的心思,再没有比自雨亭那株茉莉树上开得更好的茉莉花了。”

说完捧起茶盏轻啜,一迭连赞叹。

夏沐将她那赞叹听进耳里,双眼微微眯起来,沉沉道:“其实今晚这宴…原也不该散得这么早,只是中途出了点岔子。你是皇后又摄六宫,朕以为此事还是先告知你一声的好。”

我忙应是。

夏沐看一眼印寿海,印寿海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封信纸,垂眸恭敬递给我。

我不疑有他,打开细细瞧。

贤妃凑近了,跟着我一并瞧了会儿,幽幽道:“字隽秀灵透见风骨,像是女子手笔。”

我点头:“确像出自女子之手。”

珞贵人吃吃笑:“皇后娘娘这么说,必然不会错了。”

赵氏掰着手指上的镶玛瑙金戒指,曼声感叹:“哎~原本是个欢喜日子,却出了这起子腌h事,当真叫人失望呢。”

夏沐眉心一蹙,眯眼打量我:“皇后怎么看?”

我神色郑重起来,不答反问:“此事可大可小,且捉贼捉赃,总要人赃并获才作数。不晓得自雨亭那边,可捉着人了?”

夏沐摇头。

我不自觉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竟有人敢在宫宴时传信私会宫人?”想了想,又问:“只是不晓得,这信件是如何得来的?”

不待夏沐开口,冯若兰一个眼神过去,赵氏身后那宫人上前一步跪下,道:“回皇后,是奴婢先发现的那人。”

“怎么发现的?”

“奴婢今夜一直在麟德殿侍奉酒水,无意中瞧见个奉食内监,举止鬼祟,遂暗中留了神。之后就见他往冯参军席下偷偷塞了个纸团。可惜奴婢再去寻时,那人已逃得没了影子。”

我将快要泛上唇角的冷笑抿下去,正色问:“那你可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

赵氏那宫人摇头:“回皇后,那人整晚低着头,亦不常进殿来,奴婢忙着侍奉酒水,只在廊柱后头瞧过一眼他的侧影,只怕不好辨认。”

我沉吟,微有些苦恼的样子。

夏沐依旧不开口,屈指一下下在案上轻敲,偶尔打量我一眼,眸色深沉。他是如此多疑之人,我哪里不清楚?

于是坦然问他:“既然此事跟冯参军有关,不晓得冯参军是个什么说法?”

夏沐微微一愕。

冯若兰将他那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觑一眼宝娥。

宝娥忙上前一步跪下,道:“公子觉得这信不妥,于是交给了奴婢,奴婢不敢欺瞒,自然要呈给皇上,由皇上裁夺。”

她将“不敢欺瞒”四个字刻意念得缓且重,夏沐眸中旋即就有怒气一点涌了上来,直直望向我:“你是皇后,你说怎么办?”

“既然有人帮忙传信,不妨封锁宫门,找了那人出来再行审问,皇上以为如何?”

夏沐没点头也没摇头。

冯若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神情悲伤:“怜姐姐一番心意了。只是那人…那人…”

众人一瞧她那神色,大约也能猜到是个什么结果。

宝娥忙道:“娘娘不要担心,总归有皇后娘娘在呢。”

一旁的赵氏似是明白过来了,屈膝跪下:“臣妾恳请皇上彻查此事,还皇后跟臣妾们清白!”

贤妃端然而立,冷笑:“此事是否真由宫嫔所为犹未可知。充容如此急于下论断,莫非知晓内情不成?”

赵氏被她呛得不由得再度白了脸,冯若兰忙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去觑顾氏。

顾氏怯怯道,“若只是宫人私会,想也用不着传信相告。且宫人中识字知书者并不多见,何况是这样好的手笔呢?”

言下之意,多半是宫嫔所为了。

她这么说原也不是全无道理,毕竟能入宫为妃嫔,于书写诗词上一点不通总说不过去。

然而她这一句别有用心,我哪里听不出来?

思索间,顾氏已经跪下了:“皇后娘娘平素待臣妾格外亲厚,臣妾无论如何也听不得宫人私下那番议论了!臣妾亦恳请皇上彻查!”

言语间还不时带了不忍神情怯怯望我。

夏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我,头也不回问:“他们都议论什么了?”

他声音沉冷,顾氏踌躇再三,呐呐道:“冯参军方回京不久,就再次生了这样的事,宫人们免不了…”

往后便嗫嚅着没了声音。

夏沐心头怒火终是被彻底挑了上来:“说下去!”

眼见他动怒,顾氏再不敢欺瞒,道:“臣妾以为长此下去,免不了让六宫乱生猜想,到底于皇后娘娘名声不利。”

句句仿佛都在维护我,亦说得足够含蓄,然而“我”当年是为了什么事被罢黜去的东陵,在座众人心知肚明,让人不怀疑都难。

我将顾氏那神情瞧在眼里,只觉得齿冷,不过这样的情绪波动也不过一瞬,很快就稳住了心绪,只在心中冷笑。

果然,人心难测,胜过海水难量。

赵氏跪在地上,见我只一声不吭静静站着,媚笑一声,道:“臣妾如今瞧皇后娘娘气色好得很,也有精神同贤妃姐姐闲话家常至三更,可见好全了呢。”

不等我开口辩解,冯若兰已跪了下去:“为着当年的事,姐姐跟哥哥都受足了冤屈,皇上再不能冤没姐姐了。其实姐姐从前在府中时,虽与哥哥走得亲近些,可也不过是比旁人更志趣相投的缘故。至于今夜的宴…倘若不是为着染了伤寒,姐姐断然是不会错过的,哪里是在借故脱身呢?”

一语落地,夏沐眸色犀利似刀光投向我,一脸的震惊且难以置信。

我知道他相信了,然而仍然不开口,凝神站得岿然不动。

贤妃端然笑:“到底贵妃待皇后最有心,不惜深更半夜还这般劳师动众,本宫当真佩服。”

冯氏黏腻腻笑:“臣妾与姐姐自小情深,自然事事以姐姐为重。”

贤妃不理他,转而望向夏沐,道:“臣妾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沐一动不动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眼底看出所有的真实来,许久后才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贤妃方道:“其实今夜麟德殿有宴,各宫把守森严。宫人若有心私会,多半也不会选在这一日。”

夏沐似乎觉得有理,就点头了。

冯若兰忙道:“是呢。哥哥甫回京,就再次生出了这样的事,不定有人在暗中布局。皇上千万要查清楚,也可一并除去六宫疑惑。”

我在长久的静默后,神色淡淡扫过冯若兰,语气亦淡然:“那么贵妃以为,该怎么查?”

冯若兰笑得亲昵:“妹妹不才,却也晓得姐姐积年之时习得一手好字。其实只需将姐姐的字迹与信中字迹比对,旁人自然没法说嘴了。”

贤妃沉声阻止:“殿内人众,一旦事情闹开了,到底妨碍皇后声名,臣妾恳请皇上——”

冯若兰抢道:“其实贤妃姐姐大可不必担心,皇上这么做,原就是为了还姐姐一个清白,也可一并正了六宫之风。皇上总夸姐姐贤德,把此间内情弄清楚,对姐姐声名只会有利无弊。”眼稍轻轻带过我,复又望向夏沐:“如此也省得宫人胡乱猜测呀。”

我静静听完,也不看她,问夏沐:“皇上的意思呢?”

夏沐眸中略有些犹疑,一旁赵充容道:“臣妾也觉得,还是尽早澄清事实的好。且底下侍候的奴才确实在麟德殿后院找到一尾小船,可见此事并非无中生有,而是精心安排了。”

夏沐这才开口,声音沉沉:“到底正六宫之风要紧。”

说完也不给我反驳的机会,让印寿海去内殿拿了我平日练的字来比对。

我在那一刻,并没有看任何人,只以无限失望的神情望着宫中一处。

殿中火烛透亮,那一簇簇火苗映到众人眸中。静默间,仿佛能听到冯若兰一众人血液中翻腾的欢悦跟振奋。

印寿海躬身将一叠字帖呈给夏沐,夏沐一张张翻来看,越看越惊。

我全不看他,道:“皇上若还不信,臣妾可以当场写来比对。”

看一眼方合,示意他去取过来笔墨。

字帖上的墨迹有的还未干,原本已经足够打消夏沐的疑虑,如今我又当场写来,他不信也得信了。

冯若兰乍然见了我那一手字体,当即变了脸色。

我正眼也不给她,只望着夏沐,静静道:“皇上若还有话问,臣妾可一并答来,总得皇上安心才好。”

夏沐眸中有歉疚神色:“不必了,朕信你。”

冯若兰旋即去觑赵氏,赵氏急道:“其实…即便不是由皇后亲自写来,让…宫人代笔也未为不可。”

我冷笑,迫使赵氏:“是否需要本宫将静德宫上上下下十数人的字迹,都拿来给充容一一过目呢?”

“臣妾…臣妾…”

她一味磕磕巴巴,我懒得再分神理会,神色坦然望向夏沐:“皇上可还有什么话要问么?”

夏沐苦笑:“朕刚刚不是说了么?朕信你,再没有半点疑惑。”

我迎上他的视线,缓缓道:“皇上的疑问没了,臣妾倒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皇上明断。”

夏沐少不得应允。

在眼角的视线里觑一眼净雯,净雯出殿去领了秋覃进来。

我朝秋覃点了点头:“将今日宝娥问你的话,一并说给皇上听。”

秋覃跪下,一字一句道:“宝娥今早悄悄拉了奴婢到角落里,问奴婢可有瞧见皇后独自一人待着给什么人写信?奴婢不曾瞧见,只好照实说了。接着宝娥又问奴婢,皇后这病可当真赴不了宴么?是否弄虚作假?还问奴婢,皇后听闻冯参军赴宴,可有反常之处?”

夏沐不听则已,一听之下惊得脸都青了。

冯若兰勉强还能维持镇定,跪在夏沐跟前,一壁磕头一壁告饶:“臣妾不曾吩咐宝娥说过这样的话,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呀。”

宝娥见冯若兰如此,当下也唬住了,一迭连砰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皇上明鉴,奴婢从未说过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话,是秋昙冤枉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夏沐不说话,我安静立着,望着宝娥的脸上全无波澜:“秋昙是否冤枉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转而看夏沐:“臣妾回宫不过数月,实在没有通天本事,能叫别人□□出来的丫头,偏帮着臣妾弄虚作假。此番若不是宝娥来静德宫太过勤快,且举止诡异,逼了秋覃据实以告,臣妾倒料不到,宝娥待静德宫竟有如此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