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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四人相对无言, 杨卉看了出戏, 事不关已地笑着去了,到底太后是沈氏也好冯氏也罢,于她是全无干连的。

杨卉一去, 德妃亦淡漠了神情望我一眼,弯一弯脖子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贤妃随我一同回到静德宫, 待四下无人,牵着我的手安慰我道:“今日这事虽生得突然, 却也不是全无征兆的。太后维护冯氏已不是一两日, 眼下摊开了,未必就是坏事。”

我点头。

贤妃又道:“总算皇上如今已知晓真相,太后纵使有意为难你, 然而有些话太后自己也说实了, 废妃尚且要名正言顺,何况你在后位上, 不必担心。”

然而她这也是安慰我。

我叹一口气:“太后如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冯家女, 而非我沈氏,可叹当年沈氏鼎盛之时,倒不见太后自称是冯氏女,为冯氏门楣争份荣光。”

贤妃笑得讽刺:“你家中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家世?便是在先帝那儿也说得上话的。何况若非你母家鼎盛,从中力保, 如今哪轮得到……”

她这么说,我就想起来当日母亲的话,仿佛先帝在时, 是有意将“我”许配给荣王夏沐烽的.

至于后来,“我”怎么就成了夏沐的皇后,一则大约是父亲为家族考虑,想着太后到底是沈家人,夏沐为皇子与沈家是姻亲,他日为帝,父亲既为国丈又为天子舅父,这份顶尖的尊贵,又是“我”嫁给荣王为后比不上的,纵使当时荣王最得先帝赏识,似乎更有机会继承大统;二则,大约也有太后百般示好的缘故。

我的声音漠然不像自己的:“当年我家中倾颓时,倒不见太后出面力保我父兄不死。如今冯氏有些微势落之兆,太后便不惜道出身世秘辛,也要倾力维护他冯氏父女,且可以全然不顾沈家待她的养育之恩,百般对我敲打,我到底还是她名义上的内侄女,可叹草犹有一心,人心反倒不如草了。”

贤妃从鼻子里哼了声:“你还当她是亲人么?”见我摇头,又道:“她若有心于你沈氏一门,当年就该想方设法劝皇上打消送你出宫的念头,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娘家兄弟内侄相继被斩,后来你再回宫,已是冯氏风生水起之时,皇上对她近乎独宠。太后大约怎么也料不到,还会有她冯氏今日这连番变故。”

我在心中连连冷笑,转念一想又道:“你道太后是真对冯氏厌弃么?不过做个样子罢了。她多半是对冯氏恨铁不成钢,我初回宫时,并不理后宫事,亦无心招惹她冯若兰,偏她非要置我于死地。”我望着贤妃:“姐姐,若有朝一日人被逼急了,冯氏的下场,就是个现成例子!”许是见我眉眼间有恨意上来,贤妃伸手轻抚我的鬓发安慰我。“其实我再回宫,家中人丁凋敝,已再无人能让她害得,偏她恶毒了心肠,连我身边仅剩的两个贴心人都不肯放过。我的那个孩子,虽不是千求万求求来的,却也是我的嫡亲骨血,我怎能不恨!太后百般庇护她,自然容不得我报复!”

贤妃嘴角抿出冷漠的弧度:“你我都是一样,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我讽刺地笑,伸出修剪合宜的指甲晃了晃:“不,姐姐,挫骨扬灰尚算太便宜她!”

我是要她冯若兰瞧着冯氏一门步沈氏后尘,而无能为力。

正说着话的时候,方合小跑着进殿来,瞧见贤妃也在,到嘴边的话猛地收了回去.

待我示意他照实说来,方合才道:“回娘娘,是瑞常在外求见,说有事禀报娘娘。”

余珍?

我跟贤妃彼此面面相觑。

那头方合又问:“娘娘这是见,还是不见?”

今日多事,方合大约是怕我心绪烦乱,这才特特来请示我。

我收敛心神,朝他点一点头:“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见我,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了。”回头望向贤妃:“姐姐随我一道吧。”

贤妃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从内殿出去到正殿,果然余珍已经在候着了。

见了我跟贤妃,余珍赶紧从美人蹲上起身,朝我们行跪拜礼,口中道:“皇后娘娘凤安,贤妃娘娘千安。”

我伸手扶她一把:“私下见面,就不必太守着规矩了。”

边说边示意余珍坐下,又自顾自跟贤妃一左一右坐了。

我这样待余珍,已经算是格外亲厚。

余珍惶恐且惊喜道:“皇后仁惠宽德,嫔妾哪里配受娘娘如此待遇?”

我和气笑:“本宫素来最不喜那些俗礼,贤妃姐姐如今也在,她是最知道我的。”

贤妃微笑着一点头。

余珍收敛了惊慌,越发欢喜道:“那嫔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在我跟前坐下,双手规规矩矩置膝盖上,小心了神情道:“嫔妾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告诉皇后娘娘。”她的眼神悄悄带过贤妃。

我笑:“姐姐是口风最严紧的,你且说吧,不碍事。”

余珍忙道:“嫔妾自然不是不信任贤妃娘娘。其实是冯妃落水那日,嫔妾身边有个奴才,无意中瞧见冯妃的近身婢女晚秋,那夜带了个人匆匆从华清池的方向过来。”余珍偷偷抬起凤眼觑我的神色一下后,怯怯道:“且那人的背影,瞧着像个男人。”

男人?

心中火花一点激上来。

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冯氏才不得已借落水助人脱困?

我微一吃惊后冷静下来。

捉贼须捉赃,仅凭一个下人的“片面之词”,到太后那儿,必定又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且以太后四两拨千斤的能耐,显然区区小事还奈何她不得。

我转一转手腕上的玛瑙镯子,淡淡问:“那么可瞧清楚是谁了?”

余珍苦恼地摇头:“他二人走得快,只瞧见一个背影。”

贤妃淡淡听完后笑起来:“莫不是那个晚秋有相好的了?”

余珍尖着嗓子道:“嫔妾也希望,真是这样才好。然而嫔妾怎么瞧,都以为事实不像如此呢。毕竟好端端的,冯妃总没有这么巧,就在同时落水啊。”

她那神情是很机巧的,我跟贤妃在眉眼间沉淡下去。

我望着余珍:“你所言不假,此事确有疑点,本宫会着人去查问。你此番做得极好,日后若再有消息,也要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本宫,本宫自会好好谢你。”

说完让方合去取了一对金玉耳环并一对水玉镯来,赏给余珍,余珍欢喜无限地收了。

待余珍去了,贤妃摇头笑:“她是瞧准了时机,想借你的手,连根铲除冯若兰呢。”

我点头:“当年冯若兰为求自保舍弃她,可叹余氏当时因小产,才刚得了些怜爱,就被冯氏一举毁得干净,自然恨得吐血。”

贤妃端然道:“然而只凭她一人之言,实在不大可能坐实冯氏什么罪名。”

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且不论此事是否属实,就只说与外男私会一事,不是捉在当场,也别真想定下什么罪名来。余氏她是太急功近利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露出话风来,我若真将此事报给皇上,皇上未必不会反过来对我生疑,且还会怪我对冯氏赶尽杀绝,心肠毒辣不留余情。”

贤妃问我:“你莫不是真信她?”

我笑:“姐姐不信她?”

贤妃道:“此刻皇上确实是对冯氏生厌,不念旧情要废了她,然而他日未必不会念起冯氏的好来。其实宫里头风雨变幻无常,余氏心中透亮,少不得要动些心思,以图一举让冯氏翻不了身,何况她早跟冯氏撕破脸,哪里还肯留余地给冯氏翻身,再反过来作贱自己。”

我摇头:“姐姐所言不差,然而也只说中了一点。余氏是恨得冯若兰切齿,但更多的是在观风向办事。倘若冯若兰因落水再度起势,我想她多半不见得会将此事告知与我。”

贤妃挑眉:“那你是信她了?”

我无所谓地扬扬眉毛:“我信与不信余氏,倒不是最要紧的。而是太后如今已然跟我挑明,日后只怕会有一番动作。”

贤妃默默半晌后道:“那就只能兵来将挡了。”

我思索后笑起来:“姐姐信不信,过不了几日,太后那儿必然会有懿旨下来。”

夏沐隔日就晓谕六宫,称冯氏为妃失德失举,本要降位以示惩戒,然而念在冯氏多年侍驾尚算有功,只收回冯若兰当年封宸妃、贵妃时的所有金册印章,又将其禁足,无他旨意,冯氏不得擅自出虞宸宫半步,算是半拘禁了。

与这个消息一同来的,还有太后给静德宫颁下的一道懿旨。

旨意很简单,太后体谅我近来摄六宫事劳累,特意允了我静心休养,不必再理会宫中琐事,又将六宫事全权交由荣淑妃打理。

这就是变相在卸我的权了。

我心中明了。

太后在气头上,正需要找人泄愤,想当然尔那个人就是我,更要紧的,太后也不想我日益坐稳后位,危及他冯氏在前朝这数年来兢兢经营的基业。

太后此举一早在我意料之中,我在接了懿旨后,并没有如何焦躁。

倒是净雯无人时问我:“娘娘当真一点儿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