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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金州——孤军孤城

日军第一批上陆之后,开始向作战目标搜索移动,压迫金州方向。后续日军还开始向复州方向建立警戒。

按照日军第一军的作战计划,“第一师团由上陆第一日算至第六日起,向金州行进;第十日到达金州附近,第十一日实行金州攻击。但必须留置必要之守备队于假根据地(花园口)。……攻略金州,大连湾附近归我所有,即移根据地于大连湾。”[《甲午中日战争纪要》]

日军上陆后停顿6天,第11天开始攻击,这明显违背当初陆军争取时间、登陆后即投入攻击的想法。

原因是,日军对清军的防御能力估计过高,所以必须完成集结,建立有效的防卫,再向金州发展进攻。当然,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这股日军在整个战役中从不轻敌,始终扎实地做好每一个战术步骤,不留下任何破绽,这体现了一种良好战术素养,所谓训练有素,这样的对手,更难对付。

登陆第11天进攻金州的作战计划,在实际执行作战计划的过程中,又被推迟了两天。

主要是由于日军对辽东半岛清军的布防情况还不完全掌握。提前派出二批、六名受过严格训练的间谍,分往金州、普兰店、复州城等作战区域侦察,进行得也并不顺利。

派出的间谍中,猪田正吉、大熊鹏二人出发后,从此便下落不明了。掉到海里喂了鱼也有可能,反正是消失在了历史深处。

还有三人出发后,正碰上驻貔子窝的捷胜营哨长黄兴武率马队在花园口一带巡查,先在碧流河西岸捕获了钟崎三郎,又在貔子窝捕获了山崎羔三郎(已在前边讲到),后又在曲家屯捕获了藤崎秀。三人均被荣安派人押送到副都统衙门去了。

只有一名叫向野坚一的,比较狡猾、运气也好。他套上渔民的衣服,伪装成本地人,前往金州等地。途中,在碧流河边被当地群众识破,给捉住了。准备押送貔子窝兵营,中途向野趁看守不严,侥幸逃脱。因为迷路,不久又被清军骑兵抓住。可能是向野汉语能力更高(估计等于专业八级以上?),盘问当中,向野回答没有露出破绽,而且他还蓄了发、留有辫子,清兵上前一扯是真的,所以竟然给蒙过去了。

一日数惊,反复在生死线上徘徊的向野,一直坚定不移地向目标前进,终于进入金州城,仔细察看内外虚实,然后,还取道貔子窝,深入虎穴,刺探清军状况。[参见《甲午战争史》]大连晚报批露一个细节,说这个向野还积极帮一个前去为清军筑工事的男子扛材料,顺便混进了阵地瞧了瞧。不管怎样,向野赶回驻扎地,为日军进攻金州提供了重要情报。

其他被捕的几个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审问过后,虽然交待了日军的动向,还是被清军按间谍就地处决了。

钟崎、山崎、藤崎,在日本备受推崇。日本人取三人名字中共有的“崎”字,称“三崎”。据日本人记载,三人被按照清国斩刑典例问斩,斩首官命他们面向北京清朝皇帝方向跪拜,三人怒骂拒拜,转而面向东方,大呼效忠天皇而死。

这个情节,不知道日本人是从哪里知道的,肯定不是这仨托的梦。再查,还是向野坚一说的。向野在战后专程打听、寻找“三崎”的尸首,终于在西门外找到了埋葬地。

日军后来挖出了三人的尸体,重新厚葬在金州北城门外的山上,碑文刻“大日本志士舍生取义之碑”,还在山壁上用红色桐油写上“三崎山”三个大字。日俄战争后,日本重占旅顺,又为“三崎”立起了5米高的花岗岩石碑,刻上“殉节三烈士碑”。日本人不但无耻,还就是娇情。

对三人被处决,日本人大加渲染,整出一个“三崎事件”——又是一个事件,认为这是反映大清国非人道行为的事例,发誓要报仇。

日本人的复仇,是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而且,后来日本人为自己的杀戮暴行辩解,就拿出了这个“事件”,作为一个缘由来讲的。

实际上,那不过是受挫之后,对抵抗者产生极度仇视,而不加区分地杀人以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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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军事地位十分重要。旅顺半岛为渤海咽喉,而金州城为旅顺口门户。“从金州向西南,愈趋愈狭,至南关岭而极,中宽不过六里,为旅顺后路要隘。逾南关岭而西南,则地势渐张,亘西南面东北,作三角形,山海依倚,磴道回旋,乃天然形胜。”[姚锡光:《东方兵事记略》]这段记录,比较透彻地说明了金州的地位作用,也道出了旅顺后路山地的战术价值。

大清当然也十分重视这个地方,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年),还早早就把这里的金州城守尉署升级,设立了金州副都统衙署,作为统领辽南驻防八旗军的最高指挥机构。副都统全称为“管理奉天金州等处副都统”,为正二品官职,统辖盖州城守尉、复州城守尉、熊岳防守尉、金州城协领和金州水师营。

金州——金州地峡,因为这个关系,金州成为日本盯上的要害,当成打开旅顺大门的“钥匙”。

不但有《征讨清国策》的指点,在日本大本营看来,“欲扼制直隶省,先据金州半岛(旅顺半岛);欲占有旅顺口,不可不先取金州城。”[桥本海关:《清日战争实记》]

就这样,围绕金州的争夺,将不可幸免。

而大清在金州的防卫战,却象甲午战争中诸多战役一样,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指挥不一,兵力不足。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金州清兵,这个——在计划上——会来不少人。

只是,一直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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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既然双方都看出来这是一个要害之地,该有重点的照顾吧?

不是,这么明眼的事,清军防卫兵力却非常薄。

金州城及其附近,驻防的清军仅有两支,一支是副都统连顺的制兵。

大清在金州设副都统,短短五十年,便时过境迁了。别看这个副都统、武职正二品,够高级,衙门够大,号称编制下应该统领6、7个“城守尉”,手下却够寒碜——只有洋枪步队00人,后又两次招募步队00人,凑足一营500人,驻金州城;马队两哨80人,驻貔子窝。

还有一支,就是正定镇总兵徐邦道的拱卫军了。拱卫军到达后,将步队三营,驻徐家山附近;炮队一营,驻金州城南;马队一营驻金州东北一带。徐邦道还经批准,在大连湾就近募集了步队一营,几乎都没有参加过训练。李鸿章在回复“徐赵统领”的电报中,还叮嘱“新勇未操熟,勿轻接战。”徐邦道对于自己的兵也充满忧虑,叹息“新募之卒,诚虑能守而不能战。”

可按说徐邦道从任务上来讲,也不是守金州的,只是驻扎的时候靠近金州。

就是这样一个情况,杂七杂八、新兵老兵,加起来,驻守金州的(包括金州地面上的都算)清兵总共才08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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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人,也不是一个体系,这充分体现大清军事体制的格局:分属将军和督抚。

金顺和他的制兵是八旗军体系,往上头又归盛京将军裕禄节制,徐邦道的拱卫军这六营,直接隶属于北洋大臣李鸿章。

连顺这个“专城副都统”,按体系是皇上任命的金州的军事长官,天然的金州防卫指挥官。但是,连顺却指挥不了徐邦道。

徐邦道虽然驻到了金州,但对于金州,他是远道来的“客军”。

就是说,他们之间其实是谁也管不了谁,一起守金州,也是配合作战,而不是谁指挥谁的问题。

到了这么危急的关头,大清皇上竟然还是不知道任命一个人来统领,仍然抱残守缺,忍着那个八旗与勇营分治的积病之痛,而无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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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问题:盛京将军裕禄为何不派兵来?是啊,但别忘了,那边也吃紧。

日军第一军在第二军登陆之时,也跨过鸭绿江,大举攻入东北,看攻势,兵锋直指奉天。

奉天,大清的龙兴之地,祖宗的陵寝所在,这儿要丢了,祖坟被刨了,龙脉断了,谁能承受得起?

前有宋庆、依克唐阿等人顶住,与日军大战,裕禄也拼命把所有人马往辽阳调动,好守住辽阳,确保奉天。

就是说,裕禄已经实在无法顾及金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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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上这些还不算是最糟的,那么别急,更让人“窝心”的事还在后头,继续发生着。

本来裕禄答应要再拨给捷胜营步队五百人,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裕禄还在复电中告诉一个好消息:山西大同镇总兵程之伟已率军从营口南下,可缓军情。但是程军,也未赶到。

其实,是永远也等不到了。事后我们知道,程之伟军从山西大同调往辽东战场,10月1日就已经到达了熊岳。但一到复州便不肯再向前一步,远远地观望。裕禄曾去信催促程之伟速带大同军前进,连催三次,不好使。可能还是——你管不着我。

别急,那边李鸿章也在催。大同镇原来就属直隶总督节制,后来,直隶省只热心于淮系防军,对它不愿管了。山西省接着,倒没放松,张之洞还认真抓过募兵、整顿、训练。这次,又是调到辽东了,怎么说李大人该管得着了吧?

可是,一样没好使。程之伟还是没挪窝。

什么原因,我们看一下就能明白:大同军与众不同,这是一帮“双枪将”——比起其他的清军还多一样武器——烟枪。

资料记载这支部队的官长士兵没有不好这口的(“无人无烟癖”),军容之劣基本没有部队能比(“鲜有出其右者”)。“军装之外,腰间皆斜插烟枪一支,见者无不发噱(引人发笑)。”这就是程之伟哥带的正规军,凭这群“老烟枪”队伍,敢上前与鬼子血拼吗?

这边盛京将军电催,那边李总督大人也在电催,左一个“形势危急”,右一个“十万火急”,程之伟明白了:搞半天,自己要去的地已经很危险了!登时就将程之伟“速冻”了。

裕禄又接连催促复州协领佟茂荫带捷胜营兵赴援,这是直接归他管的,应该好使了吧?然而,佟竟然也敢拖延,复州到金州短短的路程,却成了佟军永远走不完的漫漫长途。难道他还能向着北极星方向,打算绕地球一圈迂回不成?

答案只有一个,复州大道,已经被日军部队盯上。而程军、佟军始终过不来,是因为已经隐隐望见了“鬼影”。这不是畏缩不前,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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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苦了一个人:金州防卫指挥连顺。

连顺,伊尔根觉罗氏,满洲镶黄旗人,年轻起跟随哥哥征战。前边记述,马玉崑跟随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出嘉峪关,金顺,就是连顺的哥哥。清史记载,金家军是相当厉害,金顺征战新疆,接连收复失地,曾担任伊梨将军。卸任后,在返京路上至肃州便病逝了,一位官居一品的将军,年俸近三千两,身后竟不名一钱,丧葬都成了问题(几乎无以为敛)。幸因平素深受部下爱戴(这样的将军,一般无人不爱戴),还有二百多军士带孝扶柩,护送金顺棺木,竟步行了5000里返回京城。

连顺因有战功,授金州副都统,也是以清廉著称,颇有政声,镇守金州五年,走后士绅百姓还为他立“连公德政碑”,以记其功德。

可这位戎马一生的战将,征战生涯的终点,竟然是这样一个难堪的局面。

连顺当然知道这个形势的危险——一方面敌人在逼近,一方面自己又手中无兵。所以,他才屡次拉着徐邦道,给盛宣怀、给总督衙门发电报告急,请求增派援兵。前边说过,兵没有派来,徐赵两将还挨了李鸿章一顿训。

10月9日,日军前锋已抵貔子窝,荣安所部马队仅两哨,“以众寡不敌,退扎二十余里。”[《赵怀业致盛宣怀电》,《盛档·甲午中日战争》]金州形势危在旦夕。

为解金州危急,连顺又急电李鸿章、龚照玙请求援兵,毫无疑问,均被婉词拒绝。之后,他又七次电摧程军,并跑上门去紧急会见淮军统领赵怀业,请兵防堵。但是,非常不好意思,这些也都是白费。

实际上,赵怀业倒有6个营,近三千人马,但这些人主要负责大连湾炮台群,散布在宽阔的大连湾正面,再加还要留两营在后方接应,老怀业自己都觉得尚显不足,哪还抽得出人马?赵怀业的眼睛,只是盯着大连湾海面,那才是分给他的任务,他根本不去想,如果后路有失,他那些炮台根本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也没有任何防护。

况且,他也只能认李大人的话。而李大人并没有放话,让他出去管金州的“闲事”。

而此时,李鸿章对前线的战术问题,一样束手无策,只是再三让盛宣怀转嘱金旅诸将,赶快在倭寇来路上,安置地雷、碰雷、炸药,坚守防地,不要轻易出战。兵力不敷,分散防守,也只能异想天开,寄希望于地雷、碰雷这些武器阻止日军的进攻了。

连顺跑来跟赵怀业说道理:“金州若失,则旅顺不可守,请分兵御之。”[《清史稿列传》,《徐邦道传》]这可是李大人也说过的话。甚至连顺都到了跪求增兵的地步,但赵怀业始终推辞,不是不行,就是不能。

徐邦道也一同跑来帮腔,讲些“金旅大连,唇齿相依”的道理,赵怀业一句“我奉中堂令,守炮台,不与后路战事,汝等欲往貔子窝拒敌,须请令方可。”给顶回去了。经再三讲明利害,赵怀业才勉强应允。但派了多少兵马呢?

推辞不过,既然有个前营营官周鼎臣自告奋勇,那就派他去,仅“抽拨二百人,预备接应”。[《金州来电》,《盛档·甲午中日战争》]

这也算是配合作战?!

体系不统一,各管各的,各守自己那一摊,好似听命令、听指挥,实际是寻找借口,偷懒、躲避,最后只能逐个被击破,谁也捞不着好。这正好再次充分显示出了大清指挥体系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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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顺知道北洋援兵是难以指望了,磕头作揖转一圈,又转向自己的上级——盛京将军裕禄求援。

可是,金州电讯已被切断,他只好派幕僚王某带着自己的紧急书信,亲自去往盛京将军处告急。

书信内容大致是:“倭军逼近,局势日紧,徐总镇(邦道)矢志歼寇,而孤军无援。赵统领(怀业)观望,程军门(之伟)未到,各将意见不一,金州恐难固守。本拟电禀,因有不便,故驰书沥陈,恳请速派将领前来主持,以保金州。”这里还照顾面子,没说佟茂荫。临战无助,其心也悲,其言也哀,淡淡纸上,却无一句怨怼。读来,反而更让人替老将军生出浓浓的悲忿之情。

不幸的是,王某于11月1日,在三十里堡与日军侦察兵遭遇,被日军拘捕。

敌人开始劝降利诱,见不好使,便施以酷刑拷问,但王某始终不肯吐露实情。后被搜出书信,知道事败,义不苟生,大骂敌人,头触石墙而死。[以上见《甲午战争史》引《旅大文献征存》,《金州副都统幕王君死难记》]

日本人的记载中,还说经过好言相劝,他就说了。但另一处记载又透露,日军把他抬进了医院救治。劝人能劝到抬着进医院,日本人也真是了不起。

这是一位宁死不屈、壮烈牺牲的书生,可惜却没有留下名字,在这场战役中,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尽到了自己的本份,保持了自己的名节,留下无名英雄的忠烈事迹,供后人景仰。

至此,连顺争取援兵的希望完全落空。

这位忠厚老者,曾经驰骋疆场、勇赴敌阵,如今,空有一顶大大的武官帽子,却几乎两手空空,拿什么去履行自己的“守土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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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危急的时刻,徐邦道挺身而出,表示:愿与共守金州。

徐邦道是一位顾大局、有勇气的人。

他始终认为,大敌当前,应不分畛域,同心协力,尽一切力量,共同筹划战守,一起配合作战。

不止一人明白金州一失,大连难保,旅顺殆危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但只有他能争取主动抗击,而不是坐以待敌。

连顺对徐邦道的感激无以言表。

后来,他也曾对裕禄幕下的达融亭讲过自己面对的困窘,和徐邦道的大义:倭贼侵境,占领皮口(貔子窝),本来应该与诸军会合痛击,但盛字营留在辽阳,捷胜营亦迄未至,金州仅有一营。若以之与客军联合进攻,纵使各军敌忾同仇,不存观望,我作为守备官员,对金州有守土之责,要我拿自己的本职、举攻守之责,向客军叩头依赖,实在难堪。幸赖徐(邦道)之壮义,允借军资,本想再招募一些马步队,以图联合进攻。”[《甲午中日战争纪要》]

虽然连顺说的招募兵马的计划因日军迅速发动进攻而成了“镜中望月”,他那个捷胜营也就凑足一营便打住了,徐邦道也就这点兵马,四分之三还是新招募的,本来他可以固守自己的徐家山阵地,也可以在危急的时候,直接退往旅顺后路山地……

但是徐邦道没有逃走,而是决定站住。

他要与连顺共同守城,而且,还要伏击日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