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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小剧场【狰狞面孔】

黄昏的光线里,她的面目渐渐模糊不清。

西边天空中最后一抹血红的晚霞,正一点点黯淡下去,刺骨的河风吹过,她踉跄着脚步跪到桥面上,脚下和耳边都是汹涌的波涛声,原本握住冰凉铁链的手,最终无力的垂落下去,整个人趴倒在了木板桥面上。

“惩罚,就这么来了吗……”

她望着桥的一端,那棵在小寺庙里生长了千年的神树,蔓延伸展开的巨大枝桠,正在夕阳的余辉下泛着一片片碎金似的光泽。

那本是她要去的地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身后桥的另一端,有双阴鸷的目光正像等待狩猎的猛兽,死死紧盯着桥面上再也无法前行的人。

她吃力的用牙齿咬裂了指尖,血水渗出,一滴滴顺着手指落到了桥面上。

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探进怀里还想往外拿什么的那只手,在冰冷的河风中瑟瑟发抖,最后静止在了紧紧攥着的动作上。

“晚了,来不及了。”

她仰面,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似乎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叫她的名字,又好像真的有人从神树所在的小寺庙里走出来,正朝她再也站不起来的这个地方走过来。

唤着她的名字,渐渐靠近。

十几年未见的儿子,兴高采烈陪她买了旅行箱送她上飞机的孙女……都在即将被夜色吞噬的天空中,正看着她。

桥面震动晃悠起来,谢华却再也支撑不下去,闭上了眼睛。

——————

2014年6月的最后一天。

陆心俞裹着蓝绿色的登山服,走进了高原古镇迦绒的派出所。

所里好像是刚抓了十几个聚众吸毒的,男人诡异的哭嚎声时不时就突兀的响起来一下,到处都是一片喧闹。

在一间日照充足的房间里,陆心俞拿到了奶奶留下来的遗物。

崭新的亮蓝色旅行箱,手机,背包,戒指,还有一个装在透明塑料文件袋里的半旧笔记本。

陆心俞觉得眼角很痒,她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这些熟悉的物件,最后把装着笔记本的塑料文件袋抓到手里,紧紧握住。

“这是出事后,我们从谢华身上,还有她住的客栈里拿到的,你确认下咧,没有问题的话,签个字就可以拿走咧。”一个操着生硬普通话的本地警察说着,把一张单子推到陆心俞面前。

四天前,陆心俞的奶奶谢华,猝死在迦绒的一座铁索木板桥上。

接到电话的陆心俞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分开才两天的奶奶,那么开心的出门旅行,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原本陆心俞是想陪着奶奶一起来迦绒,可奶奶坚持说要体验一把年轻人的背包客,她要独自旅行一回,陆心俞想着年轻时就爱到处走的奶奶身体还很硬实,也就没多想。

可惜命运残酷,你和亲人一次并不特殊的分别,有可能就成为了永别。

看着奶奶留下来的东西,陆心俞吸了吸鼻子,嘴角不易觉察微微抖动了一下,她轻声问警察:“我奶奶,最后还说过什么话吗?”

警察摇摇头,“现场不是我出的,不清楚咧。”

才说完,警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让陆心俞等一下,自己快步走出了房间。

没多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进门就对陆心俞说:“那天,发现你奶奶的人正好在这儿咧,我让人带过来,你问问咧。”警察话音刚落,一个黑衣黑裤的高瘦男人,就被另外一个警察带进了屋里。

黑衣男人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身上黑色帽衫的帽子扣在头顶,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大清楚他的长相。

警察指着黑衣男人,跟陆心俞解释:“吸毒刚被抓进来,那天就是他和桥头庙里的老主持,一起发现你奶奶咧。”

陆心俞听完一怔,一个吸毒的男人和庙里的喇嘛发现了倒在桥上的奶奶,这听上去总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黑衣男人始终垂着头,轮廓分明的下颌上冒着淡淡的胡茬,听到警察让他抬起头回答问题,也只是把头略微抬起一点点,唇线紧抿,视线回避着面前的陆心俞。

陆心俞舔了下还没适应高原干燥气候的嘴唇,对他说:“你好,谢谢你救了我奶奶,我有点事情想麻烦问一下。”

黑衣男人动了动身体,依旧垂着头回答:“我没救你奶奶,发现时已经没呼吸了,不必谢。”

陆心俞有些尴尬的哦了一声,这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干净,单凭这个声音,真的很难把他跟吸毒者联系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陆心俞接着说:“那也要谢谢你。还有,我是想问问,我奶奶最后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她最后是什么样子,痛苦吗?”

黑衣男人嗤的一声笑了起来,“都说了发现时已经没呼吸了,死人还会说话吗?那个老主持比我先到一步,他有没有听到什么,我不知道。”

陆心俞原本刚从心里冒出来的一丝好感,在黑衣男人这一声笑和揶揄的回答后,烟消云散。

“谢谢警官,我问完了。”她不再看黑衣男人,低头在单子上签好自己的名字交给警察,开始整理奶奶的遗物。

黑衣男人却在这时主动开了口,声音依旧好听,甚至懒懒的口气里还带着些性感的意味。

他说:“你奶奶那天仰面躺在桥上,一只手伸到怀里死死攥着你现在拿着的那个东西,我看到的,就这些。”

陆心俞握着封在塑料文件袋里的笔记本,转头去看黑衣男人,可他已经被警察带出了房间,最后看到一眼,只有他被反铐在背后的那一双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干净。

这么漂亮干净的一双手,却是用来碰毒品那种肮脏的东西。陆心俞不禁唏嘘,这世上每个人的皮囊之下,究竟包裹着什么样的灵魂,太难看清。

或者,压根就是看不清的。

用了二十分钟整理好遗物后,陆心俞走出派出所,重新站在了刺眼的午后阳光下,她拿出墨镜戴上,朝远处被白雪覆盖山顶的雪山眺望,连绵的山脉把她的视线拉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正看得有些晃神,一个挺拔的黑色身影从她眼角余光里迅速晃过,陆心俞下意识追着那道身影去看。

是他。

“钱你拿着,等休息我去找你。”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紧跟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一把钱塞到了他的衣兜里。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拒绝女警塞给他的钱。

他那双漂亮的手,分开揣在黑色帽衫的两侧衣兜里,已经没了手铐的束缚,步子迈得很大,一句话也没跟女警说,一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陆心俞的视线范围内。

女警站在浓烈的高原阳光下,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时看到陆心俞,脸色难看的小跑着回了派出所里。

陆心俞心里狠狠别扭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决定照着原来的计划,去奶奶出事的那座桥看看,还有桥头的那座小寺庙。

从现在开始,有些事情需要她陆心俞,独自去做做了。

高原的气候真是变幻莫测。

陆心俞坐上这辆脏乎乎的中巴车时,外面还是艳阳高照,她头靠着窗玻璃闭眼眯缝了一阵,再睁开眼时,天空已经是乌蒙蒙的一片了。

天气预报说,迦绒今天傍晚会有一场小雪降临,看来真是要下了。

中巴车摇摇晃晃开了一阵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上车。

连在一起的破旧车座陡然一沉。那个中年男人坐到了陆心俞旁边的空位上,陆心俞下意识抱紧搁在胸前的背包,把身体往里靠了靠。

中巴车又一次停下来时,三个吵闹嬉笑着的男孩子上了车,没了座位,他们挤在一起站在过道上,一直说个不停。

陆心俞睁开眼,看到三个男孩就站在她坐的前排位置旁,他们说的是迦绒本地话,她听不懂,茫然地看着他们的表情。

身旁位置上的中年男人,扭头看看陆心俞,笑着开了口:“他们在说,村口的杂货店里新来的姑娘好漂亮,他们都喜欢呢。”

陆心俞讶然转头,那三个男孩依旧继续说笑着。

中年男人的普通话里带着明显的东北口音,陆心俞莫名心头一热,也开口说:“是东北人吗?”

“哈哈,听出来啦,好多年没回过东北了,乡音还在而已,你也是东北来的?”

一来一往,似乎拉进了两个陌生人的距离。

陆心俞点了下头,“是。”

“一个人啊?”

陆心俞把头转向了车窗外,“嗯。”

中年男人的眼神阴郁起来,觉察出陆心俞无心深聊,也闭上嘴不说话了。那三个男孩却仍然兴高采烈的大声说话,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还时不时朝着陆心俞瞟上两眼。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后,中巴车终于到了目的地。

陆心俞站起身背上背包,中年男人也站起来走到过道上,他稍微往后让了一下,示意陆心俞先走。

陆心俞笑了一下,低头站到了中年男人前面,等着下车。

那三个男孩,就站在她前面,还是不停嘴的说着话,陆心俞也听不明白,只觉得都是噪音。

随着人流马上走到车门口时,前面的三个男孩突然挤搡着吵了起来,陆心俞下意识往后一躲,后背撞到了身后的中年男人。

“对不起啊。”陆心俞冲身后道歉,感觉背后的背包似乎被拉了一下,中年男人的手落在陆心俞肩头轻轻拍了下,随后大声冲着前面的三个男孩吼了一句迦绒话。

陆心俞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到他的语气很严厉。

前面三个小男孩听到了,齐齐回头看,愣了几秒后都闭上嘴了,转回头紧跟人流,再没了动静。

很快顺利下车,陆心俞紧了紧背包带子,回头看一眼,那个走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的踪迹全无了。

陆心俞笑了一下,旅途上遇到的过客大抵如此,前一秒还聊得投机像是故旧,下一秒已经各奔前程,今生不见了。

跟路过的人打听了一下,陆心俞很顺利的爬上山,走到了通往小寺庙的那座铁索木板桥前。

这里,就是奶奶出事的地方。

零星的雪花,开始飘了起来。

桥上来来回回走着几个游客打扮的人,看到下雪了,都有些兴奋的掏出手机相机拍照,看来都和陆心俞一样没见过六月飞雪。

陆心俞无心拍照,她看到一对满头灰白头发的老人,手挽手互相搀扶着站在桥边,头挨头朝桥下面的汹涌河水看着。

眼睛一湿,就想到了奶奶。

不知道奶奶在她人生最后的时间里,究竟在这座桥上做了些什么,是不是也像这对老人一样,站在桥边看着河水。

奶奶孤独的身影,出现在陆心俞虚幻的视线里。

几天前送奶奶上飞机时,她还开玩笑问奶奶要不要打算回来时等她去接,正好也让她能看看会六月飞雪的高原古镇。

一语成谶。

她真的来接奶奶了,也看到了雪,却再也不能把活生生的奶奶带回家。

陆心俞尽力克制着情绪,使劲眨眨眼睛,深呼吸之后,快速从桥上通过,直奔桥头的那座小寺庙而去。

沿着石阶走了一段,就看到了小寺庙的后门,脚一踏进庙门,丝丝缕缕的佛香就开始萦绕在口鼻之间。

再往前,就看到了那棵矗立在院落一脚的“神树”。

陆心俞走到树下,把背包拿下来放在地上,双手合十于胸前,闭眼跪了下去。

额头贴地。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