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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神树之下,隐约梵唱】

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走到陆心俞身侧,站住。

陆心俞缓缓睁开眼睛,侧头去看,视线停驻在他的下颌上,讶然一愣。

她没想到,在派出所见过的吸毒者,又在佛门的神树下面,再次相逢。

他那双干净漂亮的手里,正拎着一个黑布袋子,对于陆心俞的注视毫无反应,微微阖眼面对神树,站得脊背挺直,嘴唇翕动默默念叨着什么,一点也听不清楚。

雪在这时,渐渐下得大了起来。

一个极年轻的小喇嘛,正从前院走了过来,他手持念珠走到跪在神树下的陆心俞身旁,看见站立不跪的黑衣男人,就用半普通话嘟囔了一句,“咧,他又来了呢。”

陆心俞转头看小喇嘛时,黑衣男人动了起来。

他仰头看了一眼神树伸展开的枝桠,动手解开了手里的黑布袋子,从里面陆续拿出一个个不大的小纸包,蹲下身子,摆到了神树下面。

陆心俞和小喇嘛,一跪一站,都静静看着他。

隐约的诵经梵唱声,不绝于耳。

黑衣男人从地上拿起一个纸包,打开,左手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块白色小石子样的东西,静默端详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拿着那东西走向了神树粗大的树干。

黯紫色的神树干上,有着许多道因为年代久远风吹日晒形成的自然裂纹,如果你走近了仔细看,每道裂纹里几乎都镶嵌着数量不等的白色石子样的东西,和黑衣男子此刻拿在手上的一样。

黑衣男人仰头看着树干,他踮起脚尖,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高处的一个裂纹缝隙里,用手指确认不会掉下来之后,转身又回到地上那些小纸包前,重复之前的动作。

觉察到陆心俞他们的视线,他慢慢抬起头,看了过来。

不过匆匆一瞥,黑衣男人就低下头继续去做他的事情,陆心俞却觉得自己被他那道清冷的目光穿透了身体,那双犹如深潭般的深黑眸子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震慑之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寒。

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见过陆心俞,眼神陌生至极。

陆心俞把视线从黑衣男人那里移开,手伸进了登山服胸口处的小兜里,她取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小口袋,打开,从里面也拿出了一个白色小石子样的东西。

这是死人的牙齿。

奶奶被送去火化前,陆心俞亲手从她嘴里敲下来的。

五年前,奶奶告诉陆心俞,如果将来有一天她死了,一定记得要把她的牙齿敲下来一颗,送到迦绒的这座小寺庙里,放到神树上的那些裂缝里。

陆心俞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奶奶解释给她听,说是生前罪孽深重的人,如果有人在他们死后敲下他们的牙齿放进神树上的裂纹里,牙齿只要不会掉下来,那就表示不论牙齿主人生前犯下怎样的罪恶,神树都会代替佛主,免除牙齿主人来世所要遭受的惩罚。

即得解脱。

她不知道奶奶究竟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会早早就准备好死后要如此获得解脱,她问过奶奶却没有得到答案。

陆心俞并不相信这么做就真的能解脱,她来神树,只为了尽自己该尽的孝道。

她站起身拿着奶奶的牙齿,走到了黑衣男人放牙齿的对面一侧,找了一处空着的缝隙,把奶奶的牙齿,嵌了进去。

等了一阵,牙齿没有掉下来。

陆心俞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代表奶奶得到了解脱,她只知道自己算是完成了老人家的遗愿。

对面的黑衣男人,依旧沉默着继续往神树干上放牙齿,一颗又一颗。

陆心俞突然想起,自己并没看到他跪拜在神树下。

他,为何不跪拜?

这问题还没想出答案,陆心俞看到,又有喇嘛从前院走了过来。

这一次来的,是个老喇嘛。

“师傅。”

陆心俞身旁那个小喇嘛已经叫着迎了过去,老喇嘛的视线依次落到陆心俞和黑衣男人身上,最终面含淡笑走向了黑衣男人。

比小雪还要小的雪,停了下来。

黑衣男人刚刚把带来的第九颗牙齿,塞进了神树干上的缝隙里,这也是他今天带来的最后一颗。

可是这最后一颗,却在他转身时从树缝里掉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坠到地上,跳了几下,滚到了老喇嘛的脚边。

黑衣男人走过去,俯身拾起牙齿。

老喇嘛看着他,低声说:“年轻人……还是不跪不拜,这一次……带了好多。”

黑衣男人用手指拂去牙齿沾上的一点泥土,嗤笑一下,“上师不是知道,我自认罪孽深重,从不奢望得到救赎,所以从不拜佛求神,来这里只为帮人完成心愿。”

老喇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黑衣男人拿着牙齿,再次走向神树,又试了一次,牙齿依旧很快掉了下来。

他弯腰捡起牙齿,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的晶亮之光,“盛海,我尽力了,可惜佛祖不肯给你解脱的机会……那就认命吧。”

说完,他把那颗牙齿随便的揣进了衣兜里,然后迅速把地上用来包牙齿的那些纸片往一起敛,有两张没来得及下手,已经被风吹着飘到了半空中。

陆心俞抬头,跟着被吹飞的纸片看。

黑衣男人也抬起头,很快又垂下眼,把剩下的纸片都塞回到黑布袋子里,等他站直身子看向老喇嘛时,那两片被吹飞的纸片在空中打着旋儿,忽的落到了神树蔓延伸出的一根巨大枝桠上。

阳光透过渐渐散去的阴云落在纸片上,泛着淡淡的光。

陆心俞收回目光去拿放在地上的背包,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拉开背包的拉链,往里面一看,脸色随之一变。

她放到背包里的遗物,不见了。

陆心俞就地把背包里外翻了个遍,确定那件遗物真的不见了才发觉,黑衣男人和庙里的两位喇嘛,都在神树下看着她。

她的脚边,背包里翻腾出来的东西散落一地,一包未拆封的卫生护垫,半盒安全·套都赫然在列。

陆心俞心头一慌,赶紧把这两样东西先拿起来塞回到了背包里,她继续整理其他东西时,装作无意的抬头看看,正好撞上了老喇嘛注视的目光。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老喇嘛开口问。

陆心俞把背包拉好站起身,双手合十,鞠躬回答:“是,有件东西找不到了。”

“坐中巴车来的吧,车上有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那个小喇嘛看着陆心俞,用标准的普通话插嘴问道,同时还抬起持着佛珠的那只手,朝自己头顶比划起来。

“是。”被小喇嘛这么一问,陆心俞眼前突地跳出了中巴车上那三个一直说不停的男孩样子。

心,往下狠狠一沉。

陆心俞觉得,小喇嘛是在暗示她在车上遇到小偷了,那三个男孩难道是小偷?是小偷的话,自己在车上并没跟他们有过什么接触,背包里的东西他们怎么偷走的?

老喇嘛看陆心俞一副沉思的模样,又问:“不见的东西……很贵重?”

陆心俞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不见的东西是不是贵重……这个判断的标准,在她和其他人眼中,一定差距很大,她懒得多解释,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要赶紧把东西找回来。

可是……陆心俞抿了抿嘴唇,她连什么时候丢的东西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找。报警吗,她不想。自己去找,又无从下手。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陆心俞转头看看神树,也许她离开派出所把奶奶的遗物送回客栈时,根本就没把那样东西放进背包里带出来。

她最近睡眠特差,脑子糊涂,太有可能犯这种错误了。

这么一想,心情多少好了一些,陆心俞迅速作出决定,她要赶紧下山坐车返回镇上的客栈。

念头一起,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小寺庙的另一个目的,正要开口和喇嘛告别离开,那个黑衣男人却看着她,忽然开口。

“上师,她是在桥上出事那人的孙女,我们几个小时前刚在派出所见过。她来,是有话想问上师。”

老喇嘛听了他的话,看向陆心俞的目光依旧沉静,掩在绛红色僧服下的双脚,却朝着陆心俞紧走了几步,手上捻着的念珠,突地发出珠子被用力挤压才会发出的咯吱声。

这话也等于告诉陆心俞,面前的老喇嘛就是那个发现奶奶的老主持,提醒了她差点忘干净的此行目的。

她瞧了一眼黑衣男人,他已经垂下眼睛,似乎很不愿与人对视。

老喇嘛口中轻声诵念起来。

陆心俞听不懂,等他诵念完,马上把在派出所里向黑衣男人问过的话,又对老喇嘛重复了一遍。

老喇嘛摇了摇头,“我叫了她的名字,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没跟我说过话,就走了。”

陆心俞皱眉,老喇嘛的回答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上下仔细打量着老喇嘛,慢慢开口问:“上师,认识我奶奶吗?”

她的问话,让小喇嘛纳闷的转头,盯住师傅的脸看着。

黑衣男人,依旧垂头站在原地,只不过在陆心俞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上多出了一部手机。

“谢华,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是……朋友。”老喇嘛给出了回答,声音里多出几分莫名的沧桑。

小喇嘛不明所以,听完师傅的话又转头看向陆心俞,眨巴着晶亮的眼睛。

陆心俞想起来了。

盛京的家里有一本相册,那里面有一张奶奶二十几年前拍下的老照片。照片的背景据奶奶说就是过去的迦绒,是刚下过雪的一座庙门口,一个眉目清俊的年轻僧人,站在那里,眼神平静中蕴着一丝笑意。

二十年后已经老去的年轻僧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奶奶来迦绒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见他?陆心俞再去看老喇嘛,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她隐约记得,每年奶奶生日的那天,都会有一个长途电话打到家里,有一次是她接听的,那声音……很像老喇嘛说普通话的口音。

每次奶奶听完那个电话,都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很久不出来。等她出来时,陆心俞总能感觉到奶奶心情格外的好。

奶奶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在她身边的人,是老喇嘛。

每年能让奶奶发自内心高兴一把的那个人,应该也是……老喇嘛。

陆心俞忽然觉得,也许孤独了半生的奶奶,最后离开时并不孤单。再多问什么,似乎多余。

她朝老喇嘛看过去,淡然一笑,“谢谢你们救了我奶奶,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机会再来。”

陆心俞特意加重了“你们”两个字,眼神瞥向黑衣男人,他漂亮的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忙活着,压根就没瞅过陆心俞。

老喇嘛也未作挽留,他和小喇嘛只是默默跟在陆心俞身后,送她出了小寺庙的后门。

陆心俞很快从桥上走过,回望小寺庙门口,看到他们并肩站在桥头,朝她看着。

夕阳的余晖下,两位僧人的身影被拉长成很大的剪影。

一眼万年……陆心俞把背包挂到胸前,心底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感觉。

回到山下,她很快坐上了返回迦绒镇上的中巴车,这回一路上都没敢闭上眼睛,下车后就直奔自己住的归来客栈。

客栈前台的小麦见陆心俞回来,乐呵呵的跟她打招呼,可陆心俞没心思理他,蹬蹬蹬快步顺着楼梯上楼,直奔自己住的205号房间。

到了房间门口,陆心俞反倒放慢动作,她拿出钥匙小心的开了门,一根儿很长的白色头发从门缝里掉落,陆心俞弯腰捡起头发,推门进屋。

陆心俞离开的时候,把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屋子里现在一片昏暗。她没开灯,就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等待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

房间里的物体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陆心俞拿眼睛扫了一圈,又低头看看捏在手里的白头发,发丝很硬很粗,这是她出门在外时必带的物件,就算忘了带换洗的内衣,也不会忘了它。

虽然在奶奶离开之前,她独自出门的经历总共也没几次。

她放进房间里的东西,都在原地,确认之后,陆心俞开了灯,把背包扔到床上,径直走到那个亮蓝色的旅行箱前蹲下。

打开箱子,陆心俞绷紧焦虑的心情终于一松。

她确认了一件事情,奶奶的遗物的确是丢了一件,不过并非她担心的那个。看来自己最近的精神真是差的可以,着急赶着去小寺庙,恍惚间只拿了奶奶的戒指放到背包里,另外一样本来要带上的东西,还好好地躺在箱子里。

不管怎样,它没丢就好。

她疲惫的靠着床边坐到地板上,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陆心俞盯着房门没出声,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客栈前台那个小麦的声音,“陆小姐,我是小麦啊。”

“什么事啊。”陆心俞从地板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陆小姐,我是想告诉你一下,客栈的水泵出了点问题,今晚热水过了晚上八点就没有了,要是洗澡的话抓紧吧。”小麦在门外说明来意。

陆心俞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了,“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有事情就喊我,我一直在前台。”

听着小麦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陆心俞开始脱衣服,脱完后点着了一根烟叼在嘴上,赤着脚走进了浴室里。

打开热水放着,陆心俞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吸烟的样子,热气随着水流声一点点在浴室里蒸腾起来,她慢慢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来迦绒以后,她第一次哭,之前见到奶奶的遗体,处理后事的时候她都没哭,只是脑袋空白的忙碌着,忙到让自己没时间去哭。

现在听着水流声,悲伤终于袭来。

陆心俞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始哭,越哭声音越大,叼在嘴里的烟,因为嘴唇的颤抖掉在了手盆里,她转身站到淋浴头下,热水劈头盖脸的淋下来。

眼泪混杂在热水中,陆心俞使劲抹了把脸,低下头开始洗头发,糟糕的心情随着洗发水的泡沫被一点点冲净。

等她开始冲身体的时候,热水突然就降低了温度,没多久就彻底变凉了。

擦!还说八点才没热水,这才洗了几下就没了啊!陆心俞骂着从淋浴头下跳开,抓过浴巾刚要擦身体时,浴室里的灯也突然就灭了。

朝外面看,也是一片黑暗。5

这下好了,客栈不光没了热水,还停了电,陆心俞无奈的站在浴室门口用浴巾擦头发,很快就听到外面响起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门外的走廊里开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开始有男人大声骂起来,中间夹着像是小麦的解释声,热闹极了。

陆心俞刚裹上浴巾,小麦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他拍着门,“陆小姐,刚才停电了,估计今晚来不了了,我来给你送蜡烛。”

陆心俞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她可不想裹着浴袍去开门拿什么蜡烛,就口气不好的冲着门口喊:“知道了!我一会儿去前台自己拿!”

小麦没再和她说话,门外有男人在大声喊,小麦应该是去应付其他客人了。

陆心俞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拿着烟和打火机开门,走到了走廊上。

客栈是特色木结构房间围成的四方形两层建筑,中间是露天的天井院子,白天下的那点雪,还能在一楼院子里种的树顶上看到些残迹,陆心俞扶着栏杆往下瞅,看到原木桌子上点着好多根蜡烛,很多人围在桌子周围,或站或立,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时不时就能听到女人的笑声。

应该是因为停电,客栈里的住客聚到一处排解漫漫长夜呢。

陆心俞看着下面,伸手掏出一根烟点着,刚吸了一口,透过淡淡的烟雾,似乎感觉到楼下的一群人里正有人抬头看她。

陆心俞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仔细盯着楼下得那桌人看,一个人的目光正直直的对着她。

烛光闪摇,桌子周围的人脸都破碎不整,那道目光很快就隐藏起来找不到了。

陆心俞站直身子,不知为何,眼前却突然出现了那个人的样子。

黑衣黑裤,有双漂亮干净的手。

她狠狠吸了两口烟,转身下楼去前台找小麦拿蜡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