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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结伴而行

“厌次便在那个方向?”

刘彻手执马鞭,遥指古道尽头,风吹得锦衣猎猎作响,道不尽的潇洒快意。

“九哥,一刻前我们刚出了长安城,可你已经是第三回问了。”李陵哭丧着脸,这次私逃出宫绝不会善了,没个把月绝对回不去……可叹别人还诧异李将军府外为什么总能看到一个卖藤条的老头。

刘彻“嘿”了一声,扬鞭催马,马儿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战马奇缺,代步工具多为牛羊,平时顶多在学骑射的时候跨着马跑上两步,哪有这样毫无顾忌过?

“九哥,等等我! ”牢记自己护卫之责的李陵扬鞭,却被张汤制止。

“就一条官道,还能走丢不成?”张汤冷冷道,“行刺之人必定以为太子娇生惯养,不堪旅途劳顿,坐于马车之中。你紧跟着太子,露了真实身份,反而不妙。”

他身为文职人员,却也骑马而行,毕竟受些皮肉之苦,也总比被箭雨扎成刺猬好一些。随时做好战略性转移的准备。自己细皮嫩肉的,万一伤到了手指,怎么替大汉编纂新律法压倒邪恶?

李陵顺着目光向后望去,灌夫正驾着马车,郭舍人在旁边端茶递水剥瓜子,好不惬意。

“放心吧,老灌我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被端茶递水剥瓜子的灌夫信誓旦旦。

李陵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灌夫道:“一有异动就会带他跳车,保管爱哭鬼一根毫毛都伤不了。”

李陵:宾语错了啊喂!你不知道为人臣子的应该舍小家为大家的么?这种你侬我侬新婚度蜜月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你的主子是一直跑到前面去的那位,而不是身边这只动不动就红眼睛的黑兔子!

心力交瘁的李陵目光紧紧锁定前方,生怕太子会一不留神穿到马蹄子下面去。

要是韩嫣在就好了,所有雄性在绝色面前,都会收敛其恶劣不堪的本性。李陵忍不住这么想。

他是个藏不住话的,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韩嫣怎么不来?”

“他毕竟是侯爷之子,诱惑太子出京,要是怪罪起来,牵连甚大。”张汤回答,潜含义就是:这回跟太子出来的,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二愣子,就是想满门抄斩也连累不了几个的光棍。

李陵大叫糟糕:“我叔叔怎么办?”

“根据汉律,罪不至死。”张汤用看法盲的视线打量李陵,叙述事实的声音平静无波:“况且从发现太子出走到立案侦查,再罗织罪名,最后判刑问斩,也要花上不少的时间,足够你回京为他守灵了。”

李陵的脸色越来越白,勒马便要回去。

“张汤你别逗他,咱叔叔顶多受点牢狱之灾。”

“这也不行!我不想出门玩了。而且,什么咱叔叔?我叔叔就是我叔叔,和你没关系! ”李陵其实你是叔控对吧?

“你们怎么这么慢。”刘彻在前面等了等,迟迟不见人来,又策马奔回,听见他们的对话,解释了一番。

“李广老将军领兵在外,有此威慑,太后就算想对你叔叔下杀手,也要忌惮三分。不过,除去兵权软禁却是免不了的。老张已经在狱中打点好,断不会委屈了他。”

得了太子的保证,李陵终于放了心,他不解地问:“九哥,我们到底去厌次做什么?你看了老灌给你的传书,就立刻要我们准备动身。”

“如果是为了寻访美人,那么罪加一等。”张汤提醒众人,他还留着所有人的犯罪档案呢。

刘彻故作神秘地笑了:“到了就知道了。”

深情的目光望着前方,有种幸福就在不远处的陶醉感。

黄瓜,我来了哟!

注:此黄瓜乃和谐基本义,和“被又湿又热的感觉包裹住”、“下面的小嘴将其完全吞没”这种语境里的黄瓜南辕北辙。特此声明。

道一句,□□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说一声,多少年的寻觅多少次的期盼终于有了回报,涕泪涟涟,老天有眼。

刘彻到现在还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若梦境。

因为,他,终于找到属于他的黄瓜,啊呸、张骞了。

日后,能够填满刘彻空虚的身心的,不仅仅是黄瓜,还有胡萝卜、葡萄、胡桃、大蒜、石榴(这个好像大了点,塞不进去)……总之,有了出使西域总会带点土特产回来的张骞,老百姓的日子就红火了滋润了奔小康了。

离京的第一天安然无事,一行人避开了驿馆,在一处农家用饭。

在景帝休养生息的英明国策下,谷粮满仓,老百姓想饿死都难,餐桌上也算丰盛。

一大锅滚烫的鸡汤,把事先烙好的馍馍撕成小块,涮着吃,旁边还有纯绿色无公害的土鸡蛋和几道清爽配菜。

老农絮絮叨叨地介绍:“去年冬天收的白菜,大部分卖了,剩下的全放到大缸里,几个小子进去踩了一整天,总算腌好了。”

“有酱油吗?”灌夫习惯了重口味,一下子没有还真是不习惯。

“有有。”老农连忙应道,招呼着老伴盛了一碟子,他家离官道很近,时常有客商小贩路过,歇歇脚或者讨口水喝。“味道好,还便宜,一罐省着点能用一个多月。”

五人对视一眼,随着淳朴的农户笑了。

老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陪媳妇回娘家,二儿子进城讨生活,家中只剩下十二三岁的小儿子,正好空出两间屋子,五个人住还是挤了些。

本来说是去邻居家借一间,可老灌要和郭兔子在一起,郭兔子要伺候九哥,九哥想一个人睡,李陵说打死也不能让九哥离开自己的视线,张汤表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需要大家的爱护……

于是,明明有两间房,偏要像乘坐北京巴士一样挤在一个屋。

刘彻在最中间,左手被郭兔子抱住,右手被李陵压着,扭头能看见张汤闭着眼睛时仍然嘴角下挂的睡颜,耳边是老灌音量不致于把睡着的人吵醒却足以让清醒的人睡不着的鼾声。

皇帝么,不管是夜夜笙歌的昏君还是勤于办公的明君,本来就是一项熬夜早起经常失眠的职业,趁早习惯也好。

黑暗中盯着房梁的刘彻自我安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些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晚上该做的事儿吧。

刘彻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么多人在,是不是不大方便?哎,不管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吧!

……等等,明明在罗织阴谋,脸热个什么劲?

刘彻调整了一下姿势,清理思绪。

太子离宫,也不知多少人能看出其引蛇出洞的意义,连韩嫣都觉得此举过于冒险。可一般的饵,恐怕吸引不了那对母子。

虽说干得好,不如生得好,可亲娘顶多提供一个出头的机会而已,上了历史舞台之后还能不能hold住全场,还得靠各自的本事,梁王刘武混得风生水起,并不全赖他有个好老妈。

回头看看七国之乱,梁王充分表现出了哥俩齐心其力断金的兄弟之爱,和景帝走到了一起,携手抵抗叛军。当刘濞率领三十万大军攻打梁国的那一刻,梁王受困,悲绝呼救,可名将周亚夫大概觉得姓刘的死一个少一个,死活不救他,景帝也只好干瞪眼。所幸的是,凭借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望以及热烈的爱母情操,最后刘武在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中还是坚/挺住了,活活拖死了刘濞。因其击败吴楚联军有功,景帝提高了梁王这个弟弟的待遇,把天子出行才能用的旌旗和仪仗队伍都送给了他。

这就好比梁王出门,闯红灯抢车道没有一个交警敢拦,任何车驾行人见了他都得靠边停驻让路并行首长礼。这种不该享受的待遇却享受到了,梁王本该满足,就此圆满,可他顺从了本性的呼唤,把人生的奋斗目标定在了皇位上。

做天子之梦,无论是同姓诸侯,还是异姓藩王,都有此爱好。想要推倒景帝的刘濞尸体还没被虫子吃完,又有当初的平叛者义无反顾地朝着他的哥哥扑了过去。

有了前车之鉴,梁王深深地明白:帝王不是萝莉,没有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属性。

可他比刘濞有底气,因为他有个当太后的妈。

母爱是伟大的是无私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两份母爱撞到一块,其震撼不亚于□□爆炸产生的蘑菇云。

老太太和美人娘这对婆媳间产生的冲突,其实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荣太子被废后,梁王立即闻风而动,挂名探望母亲,扑回长安。他要做的,便是在景帝封新太子之前,窃取馆陶公主和王美人把栗姬拉下马的劳动果实。

窦太后理所当然地出面了,摆宴设席,刘启刘武俩兄弟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待到酒酣景帝容易冲动的时候,她突然发作。

窦太后和蔼地问:“皇儿,你曾经说过百年之后传位于小武,这事还没忘吧?”

刘启一愣,敷衍:“儿一直放在心上呢,一点都不敢忘。”

窦太后开始拽文:“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所谓安车,是古代一种坐乘的小车,妇人均可乘坐,窦太后这是喻指自己。所谓大驾,本指帝王出行的车驾,在这里,老太太委婉喻称死亡。

连起来就是说:我百年之后,就把梁王托付给你了。

换句直白的话:梁王能不能当皇帝,就看你的了。

这下子,景帝彻底傻掉了。一家人吃饭,谁不吹个牛撒个谎哄长辈开心?就像抢着付钱结账其实心底肉疼一样,这不过是客套话,哪有真把客气当福气的?

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吧,孝子这饭碗,是很不好端的。

景帝骑虎难下,好在国王身边总是环绕着骑士,有勇士就抬起历史教科书找窦太后理论去了。

“敢问梁王百年后,帝位当传于谁?”

窦太后答曰:“复立景帝子。”

该勇士翻开历史课本,指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父死子继,兄死弟及”这项皇位继承标准引发的一系列惨案。

那是死也死得不想安生的宋宣公生前说的话。他死后,皇帝不传给亲儿子,留给了亲弟弟宋穆公。宋穆公死后,又把王位传给了宋宣公的儿子。结果,宋穆公的儿子坚持“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地推倒了宋宣公的儿子。最后,今天你压倒我,明天我干掉你,鸡飞狗跳,国无宁日,宋室祸乱五世不绝。

兄终弟及,是殷朝的规矩;父死子继,是周朝的规矩。

汉朝初立法周,刘武接班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自此,窦太后再也不提把梁王托付给景帝的话。但这并不代表着这位老当益壮的窦太后死了心,她不过是从明处转为暗处,直接展开行动。

窦太后在刘荣自杀一案上吃了大亏,明里暗里试探了刘彻几次,但都被王皇后成功地挡了回去,再加上景帝时不时地搭一把手,刘彻很好地保持了聪慧宽仁的太子形象,其政治智商对敌方来说仍然是个未知数。

刘彻也想抓住窦太后与梁王意图篡位的把柄,可对方是连景帝都没辙的老妖怪,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彻终究受够了这种被动挨打的消极防御,心想着反正朝上有明君爹宫里有美人娘,夫妻强档,雷霆出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他干脆兵行险招,以自己为饵,看梁王如何反应。即便窦太后怀疑其中有诈,也不会甘心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人就像是一个钟摆,永远摇摆于欲望和无聊之间。当某个欲望得到满足,他开始感到无聊了;为了排除内心的无聊,又必须寻找更刺激的欲望。一次次的追求,一次次的厌倦,继而再是一次次的追求,如此往复,直到毁灭。

刘彻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周公嫌弃的一天,他越想越清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灌夫的鼾声已经消失。夜里仿佛毫无声息,可静下来,又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声响,不是绝对的安静。远处的虫鸣,自己的呼吸,还有头顶疑似老鼠散步的声音。

刘彻神经紧绷。

协助张汤解剖实验的太子不会怕老鼠,他只是担心死亡人数动辄上亿的鼠疫而已。

第二天,别人都神清气爽生龙活虎,只有刘彻顶着两个黑眼圈,脚步虚浮。旁人也只当他睡惯了高床软枕,对于又粗又硬的床褥不能习惯。

接连过了几个无眠之夜,刘彻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老鼠足迹遍布各地,田野里,农户家,客栈中,他都发现了出来觅食交友谈恋爱走亲戚的耗子,可每次起身去捉又被它机警地逃走,恨得刘彻只能无可奈何地脑中描绘各种杰瑞的死法。

精神不济,白天赶路的时候差点从马上摔下。

“刺客到现在都没出现,不如让九哥到马车里休息一会?”郭舍人不忍心太子受苦。

“不能掉以轻心。”张汤反对,他让刘彻与自己同乘一骑,一手扶着太子一手握着缰绳,队伍不由放慢了速度。

“厌次便在那个方向?”

刘彻的语气和刚出门时已经有了天壤之别,迷迷糊糊地被张汤摇醒,麻木地把干粮吞进去,头点着点着就没了声息,恐怕连他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张汤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厌次到底有什么,竟然让太子产生了如此大的执念?

敏锐如他首先觉察出刘彻的不对劲,到了农家投宿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把包袱往刘彻旁边一放,再也不挪窝了。

看着那张惹不起也躲不掉的冰山脸,被抢抱枕的郭舍人眨眨眼睛,没敢吭声。

刘彻白天睡够了,晚上头脑灵活意识清醒,又开始探测有无老鼠活动的声音了。

到了半夜,梁上果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刘彻身体一僵,紧挨着他的张汤立刻感觉到了。

心思缜密的酷吏悄悄地握住了太子的手,紧了紧,表示自己没有和那帮青春期少年一样吃太子的用太子的还不干活。

他在刘彻掌心写下“刺客”二字。

刘彻觉得自己被作者愚弄了,明明是扔颗石头都能砸中一个腹黑的宫斗文,什么时候变成了侍卫注定是贼从眼前溜过也看不见的、军队注定是人家一剑就倒下一大片的、朝廷注定是会被推翻的、皇帝彻底沦为背景的武侠小说了?!

从小习武,努力奋斗做一个精骑射懂格斗落单了也绝对不好推倒的君主,连大腿、指腹上都结了一层茧子,不想今天还是着了道。

注:历史上刘彻十六岁登基,电视剧里李陵比刘彻小,到厌次的时候也已经十七岁了,这是现有的bug。文中参照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