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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八章

万安十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终是飘飘扬扬落下来,比往年来得晚, 却来得猛,灰沉沉的天, 好似一个瞬间冷下来,砸了个措手不及。

黎子何脑袋昏昏沉沉,明明察觉到身上厚重的被子,仍是觉得冷,蜷着身子又往被褥里缩了缩,一双温凉的手触上自己额头,很是舒服, 不由抵住蹭了蹭。

沈墨扫了一眼桌边的汤药, 叹了口气,依着床边坐下,两手轻轻掀开蒙住黎子何脑袋的被子,黎子何紧闭着眼, 又缩了缩。

“子何, 起来喝药可好?”沈墨轻声细语,两手扶起她。

黎子何有些懵,喝药?

这些日子天气过于阴冷,她那小屋更是如此,沈墨担心她在屋内呆久了股骨伤痛,便将她的医书都搬到自己房内,点了热炉, 午休便在他这边,两人商讨事情的地点,自是也移了过来。

以前身子太虚的原因,到了冬日便开始犯困,极易睡着,记得只是躺一会,怎么就要喝药了?

黎子何顺着沈墨手上的力度撑起身子,捏了捏拳头,才发现果真全身无力,怕是染了风寒。

沈墨往里坐了坐,让黎子何靠在自己身上,拿起手边的药碗递到她嘴边,柔声道:“只是染了少许寒气,喝点药,明日便好了。”

沈墨的医术她向来相信,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上次你让我拿给冯大人的药……其实是骗我的对么?”黎子何垂着眼睑,看不到情绪,擦了擦嘴角。

“不。”沈墨放下碗,扶稳了黎子何,淡淡道:“当时我并不知晓冯大人身中何毒,若毒性不是太重,那药方还是有的一救。”

黎子何靠在沈墨胸口,他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带起胸膛微微震动,勉强拉出一个笑容,眯眼看窗外浓黑夜色里莹白的雪光,即使是骗她的,也没关系,若没有那份希望,哪里能撑着回了云都。

沈墨见黎子何不语,又拿手触了触她的额头,略有不满道:“你前些日子一直劳累,近日又思郁过重,这小病一场算是警示,想不通的事情,不想也罢。”

黎子何似是未听见沈墨的话,怔怔看着窗外,声音里有些寒气,问道:“冷宫的御林军前几日便撤了,这几日应该无人再注意,我们今夜过去可好?”

沈墨眉头马上锁在一起,坚定道:“不可,冷宫你我去了那么多次,虽说有御林军在,也是从头到尾查看了好几遍,若有异常,早该发现。”

“可是……”黎子何顿住,不知该如何同沈墨解释。

虽说云晋言醉酒第二日便撤了全部御林军,冷宫再次恢复到曾经的死寂,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可姚妃那夜大闹之后,亲自请罪,连自己打了苏白一个耳光都供认不讳,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结果云晋言一句旧疾复发尚可原谅将她打发回桃夭殿,再未去看她一眼。

黎子何日日替姚妃诊脉,亲眼见她日渐消瘦,郁结于心,焦虑烦躁捣得脉象极其不顺,开了药也是无半分好转。

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她突然想到,若是云晋言真惩姚妃,她对皇上恶语相向,对贵妃动手掌嘴,这些罪责,逃不了废弃一道。

如此一来,黎子何完全有理由怀疑,姚妃突然对云晋言撕破脸,甚至那日掌掴苏白,只有一个目的,冷宫!

“等过两日病好再看,可好?”沈墨见黎子何不语,一旁安慰道。

黎子何眼神闪了闪,垂下眸,似在沉思,半晌才突地开口道:“沈墨,你说……”

话到一半又打住,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八月大的胎儿,有可能存活么?”

沈墨一怔,皱着眉头道:“若是早产,除了体弱,与其他胎儿无异。”

“我是说……”黎子何闭眼,侧脸往沈墨怀里钻了钻,压住哽咽道:“我是说……若是被打胎药……打下来的孩子呢……”

“你是想问,当年季后腹中胎儿?”沈墨稍作猜想便明白黎子何的用意,这几日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想到竟是存了这样的念想,沉声道:“若是想问她,那孩子,不可能还在。”

“为何?”黎子何浑身一抖,坐直了身子,回头对上沈墨的眼,那孩子,八个月了,已经成形,那碗打胎药,喝下肚要起到作用,少说得一两个时辰,或许……或许临死前的那阵疼痛……是孩子受不得累,早产了……

看着黎子何发红的双眼,沈墨心中一抽,不该讲话说得那般决绝,毕竟……或许是世上最后一位亲人……

只有疼惜揽住黎子何,轻声解释道:“或许你并不知情,当年季后赶去刑场,亲眼看家人行刑,当场晕倒,下身羊水已破,若她还有意识,再出一口力,或许孩子便生下了,可是……产妇生产,最忌昏迷,这样说,你可明白?”

黎子何睁着眼,分明听到耳边“嘭”地一声,几日以来心心念念的希望,支离破碎,沈墨说得对,她最后的意识,是刑场上寒到刺骨的冰冷,那孩子,没有她的努力,如何来到这世上?

“今夜你在这边歇下,我去你那边。”沈墨一边说着,一边扶黎子何躺下,“冷宫之事,等你病好再说。”

“不用了。”黎子何闭眼,转个身,背对沈墨,再睁眼,只看到一片迷蒙:“你有办法拿到蓝颜草么?”

“有。半月以内。”沈墨肯定回答,随即疑惑道:“可蓝颜草的毒……”

“我明白。”黎子何声音冰冷,续道:“还要些灵消散。”知晓沈墨会不解,继续解释道:“经过云晋言醉酒那夜,我发现,人只有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才会说真话。”

就算冷宫里没有孩子,她不信姚妃身上没有任何秘密,至于蓝颜草的毒,那是云晋言自作自受!

沈墨本欲转身离去,听黎子何这副语气,又折回来,掰过她的身子,袖角擦过脸颊,果然一片濡湿,抚着她的长发道:“莫要心急坏事,顾卫权刚刚倒台,明日云唤回宫,我会趁着军心未定借机搅起纷乱,郑颖暂时不动,前朝表面看来会很安宁,你好好休息些时日。”

“不,”黎子何翻过身,面上悲色散尽,对上沈墨的眼,“你不搅前朝,我来扰后宫!”

雪止日出,天气未见回暖,反倒愈加干冷,宫内主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来往宫女太监,来回忙碌,络绎不绝。今日刚刚受封的云唤大将军由东北回云都受职,云唤是先帝亲弟,近七年不曾回宫,此次回来,云晋言特地吩咐设大宴款待。

勤政殿,矮榻上明黄色的缎子,看起来暖和舒适,摆了一个小方桌,上放棋盘,满桌的黑白棋子,在沉默中厮杀。

“哈哈,几年不见,皇上果然进步很多。”云唤面色偏暗,下巴上蓄了小节胡须,眼角刻了几丝岁月痕迹,却掩不住眼中的黑亮神采,一见便知是心思沉稳英姿勃发的从军之人。

云晋言轻笑着收捡白子,一边道:“皇叔何须如此客气?侄儿说过,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接你回来。”

“哈哈,这时间,的确是比我估算的早。”云唤满意点头,也跟着收起黑子,一面瞥了一眼云晋言,打趣道:“可时间太早,难免缺了稳妥,顾家那五十万兵力……”

“皇叔会有办法解决吧?”云晋言挑眉笑道。

云唤点头:“只要无人起乱,处理这五十万人,当然不在话下。”语毕,云唤意味不明地看着云晋言,又笑道:“把顾卫权的兵力交给我,你就不怕?”

云晋言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皇叔若喜欢这些东西,也不会跑到东北,一去十几年,上次相见,还是在我大婚之时……”

云晋言突地停住,笑容也有些僵硬,自知心思瞒不过,也不再强笑,默默收捡棋子。

“最近宫中两大趣闻,来,先来说说你那位新立的白贵妃如何?”

云晋言面色更沉,透着一丝苦笑:“皇叔既已听说,还问我作甚?”

“由秀女直接封妃,若你想借此向朝中众臣表明你羽翼已丰,我不反对。可是……”云唤扫了一眼云晋言,眸中黑亮淡了些,悻悻道:“佳人已去,若是找个替身,借人思人,这想法……”

“侄儿一时糊涂了。”云晋言坦言,神色有些暗淡,轻笑道:“酒力作怪而已。”

云晋言未再言语,云唤却未放缓问势,又笑道:“这第二件,就出自你太医院,哈哈,听闻最近有名御医,甚是得你眷顾,未见医术高明,却一人独挑你和姚妃的平安脉,还时常被你单独召见,再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毫无避忌让他直接替姚妃触脉……啧啧,你说你是有意纵容,还是别有他意?”

“等等!”云晋言就要开口,云唤一手止住他道:“还有一句话,这才是关键!听说那御医白白净净,男生女相?莫要告诉我你喜好变了?”

云唤停住,云晋言才有了开口的机会,无奈道:“皇叔,想来这么些年你是闷坏了……”

“别说其他,先回答问题!”云唤忙打断云晋言的话。

云晋言轻笑:“只是觉得他有趣罢了。”

“如何有趣法?”这么一说,云唤更来了兴致。

云晋言摇头,缓缓道:“这个日后再与皇叔细说。皇叔不觉得今日该说些正事?”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把郑颖那个废物踢下去,朝廷立马倒个个,大权尽在你手。怎么?你莫要跟我说,如今这血,还没换干净?”

“皇叔莫急,郑颖暂时不动。” 云晋言垂着眼睑,沉声道:“半月后,平西王进宫,皇叔可还记得,他也有个侄儿?”

“当然记得,当年皇兄对他可是……”话到一半,扫了一眼云晋言,哽住,转了个话头道:“他怎么了?”

“如今他可能就在宫中。”

“你揪出来便是,听闻他十年前离家,自此再无消息,如今他也算不上世子,你也无需顾忌他。”云唤毫不犹豫地回答,既然平西王位让给了谢千濂,世子便等同于自愿放弃所享权利,与平民无异。

云晋言嗤笑:“那多没意思。”

“你想如何?”云唤之所以远离皇宫,去了东北边防,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厌倦宫里这一套勾心斗角,但对云晋言的想法仍是好奇。

云晋言笑容未散,正欲开口,殿外传来魏公公的声音:“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进来。”

“皇上,”魏公公步伐紧快,神色略有慌张,语调还算平稳,道:“有人来报,梨白殿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