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骑兵在泥泞的树林中奔驰，但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并且彼此之间保持的相当的距离，以便于躲避不规则生长的树木。即使大雨倾盆，他们也没有携带斗笠和雨具。每个人的袍子都湿透了，粘着在后背，但袍子上的雪落梅徽记依然能够被很容易的辨认。
“卫长，前面是干湖川了。”陈洛一边小心地策马避开树林中密集的树木，一边对他左前方的一骑人马喊道。
在陈洛左前方的正是三卫长千启夏，他全身披着皮甲，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提着一柄五尺长的斩马刀。
“尽快冲出这片林子，到了平地上结成队列，平推过去。”千启夏命令道。
他们循着水道追击，在林子外几乎追上了对方，但是贼人利用骑兵在树林中行动不便的特点，在这片林子里又拉开了距离。不过千启夏并不着急，他对自己的手下也有足够的信心，等出了这片林子，就是三卫对敌人单方面的屠杀了。
前头已经能看见林子的出口了，那是豁然开朗的光明。
陈洛看见千启夏忽然扬起了斩马刀，紧接着他看见了前方那片光明之处站立的人影——有两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真是找死，陈洛暗暗想道，千启夏的武艺他是有深刻印象的。三卫选拔自禁军，而千启夏原先就是禁军中军神般的存在。
“千卫长，刀下留情呐！”前头挡路的人中有一人大喊道。
千启夏没有丝毫犹豫，斩马刀挥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向前斩去。
人借马力，千启夏这一刀当真是锐不可当，任何处在千启夏斩马刀攻势下的人都会感觉到那种山崩般的压力。
迎着斩马刀而来的是一柄熟悉的长刀，它没有试图封挡斩马刀凌厉的攻势，而是贴着斩马刀的刀身，借着巧劲将斩马刀的刀锋往外推。千启夏的刀走空了，他的眼中明显露出震惊的神色，但是刀走空了，马还在前冲，以这个速度撞上的人不死也得重伤。
“嗬啊！”一声大吼，千启夏连人带马都感到了强烈的冲击，仿佛撞上了一座山。
陈洛甚至忘记了继续驱策自己坐骑，因为眼前的一幕太震撼了——一个上身赤膊的年轻人硬生生用双手顶住并逼停了千启夏的战马。
千启夏第二次扬起了斩马刀。
“千卫长！我们现在不是敌人！”用巧劲接了千启夏一刀的易天琊大声阻止道，“我们是来救诸位的！贼人在林子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军弩，一旦你们就这么冲出去，那是往刀口上撞！”
千启夏迟疑了一下，扬起的刀悬在了半空中，这时两翼已经有一些三卫的骑兵冲出了林子，紧接着前方传来了重型军弩霹雳雷霆般的弦响。不少人在千启夏的眼前中箭落马，更惨的一些直接连人带马都被射成了刺猬。
“三卫都停下！不要冲出林子！”千启夏大声吼道。
易天琊上前抓住了千启夏坐骑的缰绳，道：“千卫长，把刀放下来吧，我们得往后退一些，这里还是在重型军弩的射程之内。”
千启夏没有反对他的提议，边驱马后退边说：“你长进了不少啊，上一次你甚至不能接住我一刀，这次反倒能化解我马上的一刀了。”
“卫长谬赞了，我刚刚之所以能接卫长的刀，不过是取巧罢了。”
“你胆子很大，居然敢再来到我面前。”千启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你们的确是有些能人的，你身边这位朋友倒是看不出来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们都叫他夜叉。”易天琊笑道，“没有他在我也不敢迎着卫长的冲锋。”
已经退到了林子深处，千启夏跳下马来，示意手下在远处警戒。
“我还有一个没想到，你们怎么会来提醒我前面有埋伏？”千启夏不解地问道。
“卫长不觉得我是在报恩吗？在南州的海岛上卫长放过我一马。”易天琊半开玩笑地说道。
“听起来有些意思。”千启夏摸了摸胡茬，“但是我当时也说过，如果再见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易天琊摆了摆手：“卫长言出必行，但即使如此在下还是要冒死前来。”
“哦？”千启夏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和千卫长联手。”易天琊诚恳地说。
千启夏略带讽刺地笑了笑，自语道：“锦衣卫和荒芜联手，是我听错了还是你没睡醒？”
易天琊自信地说：“不，卫长没听错，我也清醒着。不管千卫长怎么看我们，我们的确就是那种自诩要维护天下大义的疯子。四百具重型军弩放在武库里或许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威胁，但是我们也绝不愿意它落到歹徒的手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千启夏笑。
“卫长相信我也没用，我此行并不是来与卫长结盟的，只是做出一个提议。”易天琊说，“我还没有资格与卫长做什么约定，但是如果卫长对我的提议有兴趣，可以在三天后到这个地方。”易天琊说着把一只信封递了过去。
千启夏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只信封。
“三天后我的上司恭候卫长的大驾。”易天琊说着行了一礼，“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告辞了，千卫长。”
“等一下。”千启夏出声道。
易天琊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千启夏的神色。
“陈洛。”千启夏喊了一声。
陈洛应声赶来，与易天琊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
“你们也算是旧识了，不想说点什么吗？”
易天琊看着陈洛，陈洛也看着易天琊，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那个陈兄……别来无恙……”
“无恙……易兄……关姑娘还好吗……”
林子外边突然响起的箭雨声打断了他俩干巴巴的对话。
千启夏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神色，他环顾了一下左右，出声道：“去两个人看看怎么回事。”
两名锦衣卫策马从右侧绕出了树林，易天琊见那两人的骑术都不错，看得出来是军中练出来的身手。
不一会儿两骑人就回来了，向千启夏报告道：“季指挥使和六卫从另一边拦截过来了，正和贼人交手。不过似乎……似乎被重型军弩压制住了。”
“看清楚贼人有多少人了吗？”千启夏追问道。
“看清楚，十多个人，垒了土作依托，距离我们只有三百步。”
千启夏听到那锦衣卫说只有十多个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十多个人？箭雨的密度不对啊。”易天琊已经听出了端倪。
“贼人每人持多张重型军弩，交互射击，并无停歇。”那名锦衣卫解释道。
易天琊皱了皱眉：“可是军械司丢的弩有四百张之多，留在这里的只怕只是少数。”
千启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缘何知道军械司丢的弩的具体数目？”
易天琊被他这么一问，知道自己失言，赶紧说道：“千卫长现在恐怕不适合追究我的问题，贼人已经把大部分弩转运走了，我们却被仅仅十几个人牵制在此。不知千卫长可知道贼人原先有多少人？”
“约百人上下，我远远看见他们弃船与接应的人会和，共有百人之众。”
易天琊轻笑一声：“千卫长真是虎胆，贼人要是全数持弩伏击，只怕卫长这四百骑要吃大亏。”
“你也太小看我们三卫了。”陈洛忍不住说道，“猝不及防吃点亏是可能，但绝不会溃败。”
千启夏打断了他们：“行了，陈洛，你去组织进攻，配合季大人把这十几个贼人拿下。六卫正在血战，我们不能落后了。”
陈洛得令，立即带马上前去，三卫的人自动在他身后聚拢整队，做冲锋前的准备。
易天琊知道自己不能再多逗留下去了，虽然他和千启夏之间现在有着微妙的合作关系，但毕竟双方都还没有真的坦诚相待，等会三卫和季倾城以及六卫合流，他的处境就危险了。想到这里，易天琊郑重地向千启夏行了一礼，用的是荒芜的礼节，平举左手右手按在心口：“千卫长，后会有期。”
千启夏摸了摸胡渣，露出一丝狡黠如狐的笑容：“我可什么都没有答应你，年轻人。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让我在云翔城里碰见你或者你的同伙，那就准备好接我的刀。”
“千卫长的话，在下记住了。”他也狡黠地一笑，边说边后退，对远处的夜叉招了招手。
夜叉忽然发力，把两个锦衣卫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然后自己翻身跳上其中一匹马，带着另一匹马向易天琊奔去。
千启夏没有料到这个变故，瞪向易天琊的目光明显跳动着愤怒，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千卫长小气了，贵部上百条人命，在下要两匹马作为谢礼不过分吧？”易天琊从容地翻身上马，在马上对千启夏作揖道。
千启夏被他言行搞得哭笑不得，吼了一声：“还不快滚！”
待易天琊与夜叉策马离去，千启夏也不再停留，带着余下的人手前去帮助陈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