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摆着一座紫檀色座钟，房屋形状，坠着一个金黄的玫瑰花形钟摆。指针一刻也没有停歇，滴滴答答的走动，彷如坏了的水龙头流下止也止不住的水滴。
桌上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没人有胃口去动筷子，渐渐放凉了，下人不怕费力，又拿去热了。
文清和沈云帆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卫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一直在打电话，空旷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他骂人的声音。
“这个方喻，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沈云帆叹了口气，她们两个人已经坐在这幽暗的房间里整整三个小时了，谁也想不出什么救人的办法。
“她是恨上我了，别说她，恐怕整个儿方家，都恨我如骨了，若不是当初被燕斋全要挟，我也不会跟方家结着这么大的梁子，”文清已然不在乎了，她满心无奈的苦笑一阵：“现在燕斋全倒是死了，可方家恨不得把我活吃了。”
沈云帆站起身，打开一桶咖啡，用勺子舀了两勺咖啡粉，用热水冲了，端了过来。她无意间瞥了钟表一眼，指针已经指在十一点的刻度上，她也有些紧张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和那叫鬼面金刚的土匪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但他们仍是一筹莫展。\
沈云帆有些急了，她以往完全没有和土匪打交道的经历，更何况是要从土匪的手里劫走一个四体不勤的残疾人。她甚至这件事的难易程度，更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一个残疾老人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成了家庭的全部意义。
“要我说，你就不该和那个方大小姐起冲突，今儿若不是她这么一闹，也不会撕了那张支票。言则鸩更不会去杭州，若是他在，好歹还能帮我们想个办法。”
文清摇摇头，她虽和方喻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方喻的性情，她还是知知甚多的。方喻的性情，不会让她那么容易过去，若是不找麻烦，就不是方喻了。
“实在不行，我们东家西家的借点儿？”沈云帆先翻了翻自己的家当，她这两年没有下意识的攒钱，但还是存了四五百块现大洋。
文清微微环顾了这个家里，除了父亲原有的那十万大洋左右的积蓄，便只有两栋房子，这房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全都换成钱，加在一起，也勉强凑够一半儿的赎金罢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问徐文应和裕先生借？”
沈云帆点点头，道：“这未尝不是办法。”她端起热腾腾的咖啡杯饮了一口，没加糖的咖啡苦的她周身打了个激灵。文清从青瓷糖罐儿里夹了两颗方糖放进她的杯子里。自己则仍旧喝那苦的。或许是习惯了，更或者说的已经麻木了，这苦的滋味，也并不是那么不能承受。
“裕兄的戏楼还是大哥和言则鸩出了钱的，他哪里弄得到十万美金。”文清默然无语，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眼下真正出得起这笔钱的，也只有方家和白家了。但他们恐怕是最想看自己栽跟头的人了。
卫枢的电话终于打完了，他轻轻推开门，脸色也渐渐变得轻松了些许，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套着一件酒红色马甲，酒红色的裤子笔挺瘦削，他没带领带，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松松的立着。
“你们还没睡？”卫设见桌上有文清没喝完的半杯咖啡，便端了起来喝了一口，苦得发涩的咖啡入口，他立即皱起了眉毛。这咖啡实在提神，苦得连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了。他摇摇头，勉强咽了下去：“好苦。”
“卫大哥，想到办法了吗？”沈云帆端起糖罐递给他，卫设摇摇头拒绝，将杯子放下了。
“你说的这个鬼面金刚，是一年前来到屏城的，就是一年前，我回屏城之前。线报说，他拉队伍的速度很快，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转眼不到一个星期，就已经拉了一支队伍。他们的武器很精良，至少超过共军的民兵团。”卫设说完，方才那口咖啡的苦劲儿还没过去，他站起身倒了一杯温白水，对文清说道：“你的口味怎么这么刁钻？”
文清微微一笑，没应声，她正专心致志的听着卫设的话：“超过共军民兵的一群土匪？共军民兵……他们的装备也是有好有坏的，有些队伍鸟枪火铳，有些队伍汉阳造。有些队伍用三八大盖，你说他超过了谁？”
“超过了汉阳造。”卫设微微眯起眼睛，愈发觉得这个鬼面金刚有点儿能耐：“难怪呢，一开口就要十万，美金，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他调笑道：“这年头，知识分子配上枪，阎王小鬼都发慌。”
“你说他是一年前来的？那父亲应该是一年前就落在他的手中了？为什么之前没有要挟你呢？”
沈云帆紧锁眉心，她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阴谋。她缓缓把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口：“会不会是压根儿就是冲你来的？”她说完又反了口，啧啧舌，迟疑的问道：“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当年跑掉的时候，明明看见了卫伯伯的尸体，怎么会在两年后，他又活了过来？会不会是有人找了一个样貌相近的人，毁了容貌来故意骗你们？”
卫设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沈云帆的话有道理，他也不相信父亲还活着，但文清说得那样真切。文清心思细密，轻易不会上当受骗的，而且极为理智，断然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被感情蒙骗双眼。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鬼面金刚如果真的是为了钱，为什么不找自己，而是要找文清呢？
“妹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卫设郑重的望着文清，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你是六岁的时候，被父亲收养的。那你的亲生父母，你还有印象吗？”
文清决然摇摇头：“没有。”这一反应是条件反射一般，全然不受大脑控制。
卫设见她反应极快，心里有些怀疑，他又问道：“真的没有印象？”他坚定的摇摇头，否认了：“不可能，即便是不能完整的记下，总会有些残存的片段吧？哪怕是一副画面，你都想不起来？”
“我……我是故意忘的，我被父亲收养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心把过去都忘了。”文清心里挂起一阵飓风，她的身世，只告诉了徐文应一个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徐文应，或许是因为志同道合，或许是因为信任，或许是因为徐文应能够理解自己，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最纯净。
沈云帆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她笑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卫设惊讶于自己不明白的事儿竟让沈云帆给悟透了。
“那个鬼面金刚为什么要到屏城来，因为这里曾经有一个传奇人物啊！”沈云帆还没说完，文清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崔珏，是自己的师傅崔珏。鬼面金刚是江湖中人，麻娘子崔珏的事迹他必定是听过许多。必然是为了崔珏那门倒斗的手艺，为了她那身轻如燕的轻功。崔珏，在江湖中，就是宝贝的代名词。自己是崔珏的徒弟，自然的，也就成了他们要苦苦寻觅的那双找宝的手。
沈云帆见文清懂了，便笑道：“卫大哥虽不穷困，但也不富裕，他鬼面金刚自然没什么兴趣。而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一把开启钱库的金钥匙，要是捏住了你的把柄，那大大小小的墓葬，那地主富商家的藏宝楼还不是想开哪个就开哪个？他想要的不是钱，而是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卫设并不明白，他愣愣的望着沈云帆和文清，她两人倒是说得有情有理，一会儿欢喜，一会儿踌躇的，自己却不知事情的原委。
“他算准了我拿不出十万美金。”被沈云帆一语道破天机，文清的心也松了下来，至少那个黑心山贼不会真的把父亲怎么样。文清叹了口气：“可我也没下过墓呀？”
“你忘了，白家可有个藏宝阁。”沈云帆低声提醒道：“那里面的东西，可也是白劲雄雇佣土夫子挖的，本就是墓里的古董文物。”
文清心里有了主意，便吃吃笑了。沈云帆见她一点就透，心里也是暗自得意，惊讶于自己竟然这样聪明。
“看你们的样子，是有主意了，可我怎么还是不明白？”卫设这会儿却变成了一个爱问问题的孩子，他望着沈云帆和文清两个人，满脸的茫然。
“我有个师傅，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麻娘子崔珏，你听说过吗？。”文清望着卫设，问道。
卫设思量半晌，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说过的，但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声，什么挖坟掘墓，什么入室盗窃，什么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皱起眉，难以置信的望着文清，轻声斥责道：“你怎么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沈云帆见他这般反应，便笑道：“卫大哥，你难道没听说过，自古圣贤，都是毁誉参半的，江湖上的人嫉妒她，所以会编了谎话来抹黑她。卫大哥您在官场纵横捭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卫设听她一说，心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笑道：“我道歉。”他又问文清：“只是，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你是怎么结交到她的？”
文清笑着摇摇头，她望着卫设，淡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还告诉你，她在咱们家住了整整八年。”
卫设的脸色腾地一下变了，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隔阂之感，他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家太久了，久到他连家里的人也都不认得几个，除了父亲寄来的那些和文清的合影外，他几乎不记得任何一张其他面孔。
文清没有在意他的这小小的失落感，转而问沈云帆笑道：“你说，这土匪，他真的识货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