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蒙住双眼，只觉得自己一直在移动着。听得见车子的轰鸣声，听得见人群的嘈杂之音，这里人流密集，很适合逃走，但文清只能一动不动。腰间抵着一把手枪，随时随地能要了她的命。
下了车，被两个人推搡着走上楼梯，这里必然是一处高级会所，因为空气中弥漫着芳香的气味，脚下踩着的是柔软的高级地毯。
三转两转进了一间房间，文清被按在一张沙发上，然后几个人就退了出去，房间里有一个人在不停走动，高跟儿鞋和地板碰撞发出咚咚的声音。
“你可以摘下眼罩了。”
这个女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和白劲雄家的那位大太太极为相似，是了，连走路的脚步声也是一样的。文清摘下眼罩，大太太仍是一副端庄秀丽的模样，抄家没有改变她的经济水平，她仍然穿的珠光宝气。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文清这才注意到这间房，这是一家顶级豪华的公寓酒店，幽黄的灯光很有情调。
白太太坐在文清对面的沙发上，莞尔一笑：“你该叫我母亲的，怎么越大越不懂规矩了？”
“你不配！”文清顺手把方才遮眼睛的布罩扔在一旁，拉开门，三支黑洞洞的枪抵在腰间，当中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冲文清喝道：“回去！”
回过头来，白太太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深红的酒汁和她红艳艳的嘴唇自成一色，很是和谐。
“你想怎样？”
白太太哑口失笑，翘起一根小手指，指着方才的沙发，那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只杯子，里面盛着同样的酒。白家的东西，文清从不敢染指，只是狐疑的望着她。白太太冷冷的白了她一眼：“这里没毒，你喝了也无妨。喝了这杯酒，我们谈一谈。”
文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竖酒杯，一滴残存的酒从杯口低落，融进花俏的地毯里。
“好酒量，再来一杯。”白太太殷切的要替文清倒酒，文清却反手遮住了杯口：“酒就不必了，你刚才说谈谈，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白太太抿了抿头发：“你知道的，由于你交出了井上一男的证物，你父亲因此受到牵连……”
“慢，”文清阻止道：“这话怎么说的？我父亲前不久刚刚去世，是我和大哥亲手安葬的，那里又蹦出个父亲？”
“蹦”这个字眼让白太太很不满，满目愁云的盯着文清许久，摇摇头，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
“不管怎么，白劲雄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们是有血缘在的。”白太太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是你的父亲，我是你的母亲。”
文清合上眼，这种碰瓷儿式的认亲，你想拦也拦不住，索性嘀咕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由于你把井上一男的罪证交给了卫设，连累你父亲一把年纪还要受刑讯之苦。你不亏心吗？”
文清愕然：“这事儿是他自己做的，又不是我逼的。他这种危害地方的罪魁都不亏心，我一个举报人亏什么心？”
“他是你的父亲，他养了你六年。这份恩情，你还没报答呢。”白太太皱起眉：“养女儿养出了孽，连带着自己也受害。”说着叹了一声。
强盗逻辑，文清淡淡哼了一声：“我已经还了，我帮他揪出了井上一男。至于什么罪证，我和白团长约定，他保密我的身世，我保密他的罪证六年。我确实没做到，但白团长也没做到，我们扯平了。”
“但他生了你。”白太太盯着文清，没有一丝感情，空气里充斥着交易的铜臭味儿。
“我还帮她保密了二太太的事儿。”
大太太坐在水晶吊灯的光晕里，但她却黑着脸。文清望着她，只觉得她的脸越发模糊，越来越像一团阴影，一团文清一生一世也抹不掉的阴影。
“这算什么鬼东西。”大太太冷笑一声：“就算你揭发出来又怎样？二太太不过是一户贱民出身，是花钱买回来的一个陪床姨太，死了就死了，多花几个大洋就打发掉了。”
人生而平等，但其实，尊卑贵贱，穷富之分，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直深深地烙在人们的骨子里，潜移默化。
“我听明白了，你非要我承认是欠你们的，”文清淡然笑了：“有什么目的，你就明说吧。兜圈子怪累的。”
“不是我非要你承认，你就是欠我们的，你想和我们彻底断绝关系，就得把欠我们的统统还清。”白太太说着自己也有点儿激动：“你在我们家里养了六年，这六年里，你吃的穿的，样样都是好东西，我本不像和你算，但你既然这么不近人情，我也不跟你客套了。”
白太太走到文清身旁，托起文清的下颚：“还真是你爹的种，这相貌也算是标致。有人仰慕你很久了。”
文清顺势将白太太的手打到一旁：“你怎么敢做这个打算？”
“你欠我们的要还呢，再说，赵长官你也见过，就是那些混血儿也未必有赵长官长得俊秀，你不吃亏的。”
“啪”的一声，文清一耳光掼在白太太脸上，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清脆的两下。白太太被打蒙了，这些年，从来没人敢对她动手。打人不打脸，这也太侮辱人了？！
文清冷笑道：“被人欺负要打回去，这是我师傅教的。”
白太太揉了揉脸颊，文清的手下的很重，白太太两边脸已经微微浮肿。白太太没再说话，只是狠狠的盯着文清，转身走出房间。
这门口一直有人把守，窗上焊着欧式花纹栏杆，文清用力推了推，这里没有一丝可以逃离的机会。正琢么着，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走进房间，他穿着一身天鹅绒的西装，套着一件白色风衣，一副墨镜别在口袋上，手里一根文明棍。他相貌生的很好，白皙皮肤，五官俊朗，一双眼睛柔情又深邃，很有中欧混血儿的感觉。
他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解下手腕上的瑞士金表，领口的深蓝色领带。缓缓向文清走来。
“你就是那个手刃刘昭兮的卫文清？北安城第一女刺客？”他的声音亦是好听，清亮似水。
“阁下是？”文清立在窗台旁，俨然一只警惕的小鹿，面前这个男人，三十出头，看起来是个翩翩君子，但却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文清对这种感觉尤为敏感，她曾经在吴奇的身上看到过，杀气！
“你应该能猜到啊。”他坐在沙发上，并不靠前。
“赵……赵长官……”文清有些口吃，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活的赵理合，这个王云羽惧怕非常的顶头上司。果然人是不能上报纸的，报社记者的拍照手段把这位赵长官的相貌拍丑了十倍不止。
“你看起来有点儿紧张啊。”赵理合温然望着文清：“白太太难道没跟你说清？”
他们串通好了，明里暗里的把文清卖了，这个混账女人。
“她说的话能算数吗？”说到底赵理合也是个人，文清壮起胆子，大声问道。
“为什么不算数呢？”赵理合有些诧异，他温存笑道：“如果白太太是陌路人，自然不能算数，可她是你的母亲啊，为父母做牺牲，你觉得不值？”
父母？赵理合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明知道白劲雄和白太太的阴险……是了，他不过想讨个便宜而已。
“如果您不想放人，我做什么牺牲也是白搭。您和白太太商量了什么都不重要，前提是您想放了白劲雄。”文清说的直截了当，赵理合听的亦是眼前一亮，他喜欢聪明人，但平时自己见到的不是唯唯诺诺，就是小心求宠的，像卫文清这样直言不讳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人。怪不得王云羽对你赞不绝口，果然不同寻常。”赵理合站起身向文清走来。文清躲闪不开，赵理合径自抱住文清，文清死命一推，赵理合重重摔在床上。
“赵长官，您既然已经选择放人，何必再有这一出呢？”文清躲闪到一旁，离赵理合十几米远。
“上官的杜桂清说过，你有一招深藏不露的手艺，能让人昏睡四五日不醒。”赵理合饶有兴味的问道：“是你身上的这种香气吗？”
天香引？！他倒是提醒了文清，文清顺手从腰带里取出一粒捏在手中。赵理合摇摇头：“卫设是你的大哥，虽然不直接属我麾下，但我要是想要他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理合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把你这小玩意儿收了吧。”
赵理合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你敢用对付杜桂清的手段对付我，我就要了卫设的命。文清呆呆的站在原地，一颗天香引落在地上，滚到墙角。
杜桂清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说道：“你不来吗？”
两行眼泪扑簌簌滑落，想起言则鸩曾经说过：“我们都是小人物罢了。”小人物的命运，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