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生活是从入夜开始的，鎏金录放机中娇滴滴的唱腔很是醉人。徐文应包了一间厢房，一个人坐着，不叫酒，不叫姑娘，连老鸨儿也被清出门。
“哎哎哎，这位客官，您上哪儿去？”老鸨儿挥舞着手绢把文清拦在楼梯上，那绣帕上满是香水，呛得人头昏脑胀。老鸨儿把文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讪讪的笑道：“客官，您是女的吧，这年头女的也上花楼吗？”
“我找人，一位姓徐的客人。”文清说着就要走。老鸨儿似乎有一把力气，加上她身体肥胖，横在楼梯上谁也挤不过去，她伸出一只肥硕的手：“我说，这位客官，这位姑娘，任你来我们花楼做什么，那也得给钱不是？”
文清随手掏了一叠钱给她，老鸨儿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钱一到手，立刻变了另外一幅面孔，笑盈盈的替文清掸掸灰尘：“姑娘，您里边请。”
“哎，这儿可没有女人来逛啊，可别乱传话。”文清顺势在老鸨手上捏了一下，老鸨儿心领神会，笑道：“是了，这位小少爷，您楼上请。”
徐文应的房间里空空入也，文清笑道：“我说老兄，这里可是花楼，你不叫个姑娘，就不怕让人疑心吗？”
徐文应坐在这里，已是勉强，一张脸从头发根儿红到脖子，低着头：“你倒是很自在，把我害苦了。”
有什么不自在的呢，大家都是女人，再说，自己也在崔珏的花楼里养过病，何必在意呢。这些女人也不过是讨生活罢了，若非万般无奈，谁愿意用这种方式弄钱花？
“说罢，你想到什么办法。”
“借着丧事，大张旗鼓的出殡，只要从出了城门，就算脱身了。”徐文应肃然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城东有一家当铺的老掌柜的，前不久刚去世，他们家正大摆灵堂呢。”
文清无聊的摆弄着两根手指头：“这倒是个办法，可你的人是出城了，我怎么办？我到哪儿去弄十二个人来充数？一旦上面来查，我怎么应对？”
“那就找十二个死囚代替一下，天明前枪决，子弹往脸上打，这不就结了？”
说的倒是轻巧，十二个囚犯，子弹都打在脸上，这怎能不让人生疑？赵理合不是好骗的，这种小伎俩，他一眼就能看穿。到时候难保又是一场风波。
文清摇摇头：“这也太不现实了，而且也太不道义了，你想想，死囚虽然要执行枪决，但还是允许家人收尸的，现在无缘无故的不让动尸体，还把子弹都打在脸上，万一十二家闹了起来，我们谁都没法收拾残局。”
“那你说怎么办？”徐文应有些急了，他凑到文清身边：“这方面你是老江湖，你一定有办法，怎么说我也得把这十二个人带出去。否则，我只能和他们一起死了。”
文清嗤嗤笑了：“怎么，这是要用你的小命威胁我？”
徐文应扁扁嘴：“若不是危机关头，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你总得帮我拿个主意吧？”
“这样，你按照你们的十二个人头，帮我找十二个鬼子的死尸，悄悄运进城里。然后立刻把你们的人送出城，再叫几个扛枪的，跟我在街上像模像样的放几枪。只怕这样还能糊弄的过去。”文清说着在徐文应肩头恨恨压了一下：“你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万一你们走漏风声，上面怪我，我为了自保，就会真的要他们的命。”
徐文应办事倒是很牢靠，第二天夜里，他就将十二个鬼子尸体弄进了城。在一家棺材铺的后院儿里，挖了个坑掩埋了十二个无头尸体，又夹起一锅桐油，将这十二颗头颅炸的看不清五官，装进了木头盒子里。
这一系列极为残忍的事都是文清一手操办，徐文应下不了手，他带的十二个人也下不了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躲在房间里。
“我说小徐，你找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下手也太恶毒了，这这这……”
“难怪人说蓝衣社的人心狠手辣，你看这，把人头搁在锅里炸。”
“这种人能信吗？这种狠辣的角色，要是反咬我们一口，我们就是半点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徐文应得罪不起屋里的这十二个人，也不想让文清听到。他知道卫文清是个最率性不过的人，要是真的刺中她心里底线，那她恐怕真的会甩手不干。
“我说几位首长，你们小声点儿，卫小姐是来帮我们的，你们要是把她气走了，我们就真的只能穿越鬼子的包围圈了。”
徐文应这话算是犯了众怒，当中一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小徐，我可要批评你了，什么小姐太太的，这是什么称呼，要知道，他们可是剥削我们老百姓的。”
“就是，穿越包围圈怎么了，老子害怕小鬼子的三八大盖吗？”
徐文应连连道了几十次歉，退出门去，文清还站在院子里。方才的那些话，她显然是听到了。徐文应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他们不知道内情才这么说的。”
文清并不理会房里那十二个人的抱怨，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还一个人的情。文清环顾四周：“我知道你们这儿有个叫赵秀云的女人？”
“是，我们都叫她赵队长。”徐文应说着下意识的向赵秀云的房间看了一眼，灯还没有熄灭，一个人影坐在窗边。
“我知道她恨我，赵文澄的事，我也很抱歉。因为我之前不知道，后来局座才告诉我，我再想去找她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我早知道，我绝不会让它发生。”文清低下头，叹了口气：“我帮你们，是为了还赵文澄的命，不是为了房里的那十二个人，如果没有赵秀云，我压根儿不会到这儿来。”
“他们有口无心，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徐文应说的很轻，其实也是怕房里的人听见：“你不想见见赵队长吗？”
文清摇摇头：“不见最好，她们的债，我暂时还不起。还有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在赵秀云的面前提起白劲雄和四十四团的一切。”
“白劲雄？他不是被抄家了吗？人都压到南京去了。”徐文应轻松的笑道：“我提他做什么？”
“你想的太简单了，白劲雄，很快就要回来了，而且是官复原职，就在这一两天。”文清冷笑道：“这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他不仅能不僵，而且能够起死回生，真是可恶。”
“赵队长和白劲雄之间有什么过节吗？”徐文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纯粹的农村妇人，怎么会和白劲雄扯上关系。
“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和你我无关。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文清用一个扁担挑起那些竹笼子：“你们得赶快走，让她们撞见，会节外生枝。”
“放心吧，明天一早，那老掌柜就出殡。”
天刚亮的时候，城东一条街上就哭天抢地的闹了起来，八个人抬着黑漆棺材穿街过巷，二十几个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跟在棺材后哭成一片。有些人是真哭，有些人只不过是捂着脸哀嚎。
棺材抬到城门口，便被拦下了，捧灵位的孝子哭的眼睛肿的像个桃儿：“官爷，今天是我爹出殡，您老行行好，就放我们过去吧？”
“过去？现在正在纠察乱党，谁知道你们这群人里有没有*？给我搜，棺材也打开，万一里面藏了人呢？”
呼啦啦十几个兵丁围上来就要开关，那孝子一听要撬他老爹的棺材，嚎啕着冲上来，护住他老子的棺材：“官爷，你们行行好吧，我爹已经死了，你们还要作践他？”
正说着，城门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一辆敞篷越野车驶进城门。城门站岗的着实一愣：“白团长？你不是给抓了吗？”
司机呵斥道：“混账东西，我们团座前阵子不过是受了诬陷，现在官复原职，轮得到你插嘴？”
“是是是，小的胡说。”那守卫说着便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巴掌。
“这怎么回事？”白劲雄瞥见旁边闹得沸反盈天的几十个人，有些诧异。
“是出殡的，孝子是个死脑筋，我跟他们说现在纠察乱党，他们愣是不让我们开馆检查。”
“哦。咱们走。”白劲雄淡淡的应了一声，车子便径直开进了屏城。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人悄悄褪去了身上的白衣麻布，跟着白劲雄车子的方向，跑回了城里。
呯呯！忽然传来的一阵枪响，门口的守卫纷纷掏枪警戒，那孝子还纠缠不清：“官爷，那我爹的棺材怎么办？”
“滚滚滚，快滚，等着吃枪子吗？”守卫已经拔出配枪。孝子身后的几十个人忙抬起棺材匆匆出了屏城。
他们刚刚出城，城门便被死死关住。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按照殡葬的礼仪把老掌柜埋掉。棺材铺中的二十来个人便跟那个孝子分了头。
徐文应正在不远处的官道上等着他们，见他们脱了身，忙迎上来。众人站定后，望望身边的人，忽然有人喊了出来：“赵队长呢？赵队长不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