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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困惑

第二天刚一上班,广胜就得知赵玉明跟老牛闹翻了,好像是因为业务提成的事情,据说两个人都拍了桌子,扬言要辕门比武。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广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红着眼圈给老牛打了一个电话,老牛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广胜帮他把桌子收拾一下,晚上把东西给他送到家里,顺便请广胜喝点儿。

放下电话,广胜一直闷闷不乐,心情极度烦乱,无聊地坐了一会就离开了办公室。

路上,广胜接了老七的一个电话。老七在电话里大声嚷嚷:“哥哥哎,天就要塌啦!关凯跟常青死拼好几个回合啦!两个家伙都没影儿啦!还有啊,黄三太不象话啦,整天在街上嚷嚷,我把陈广胜砸趴下啦,陈广胜连个屁都不敢放,有机会我去调戏调戏陈广胜的小马子……”

广胜听得头皮阵阵发紧,胸口都要胀破了,沉着嗓子对老七说:“让他说去吧,我不在乎。这种人就这样,跟他斗气没意思。”

老七咦咦连声,末了,在电话那头直咋呼:“坏了,坏了,哥哥你彻底完蛋了!你现在连个黄三都治不了啦!你不是一般的土鳖啊……胜哥啊,你不能这样做啊,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你发句话,我率领弟兄们抄他的家去。今晚有空吗?有空我这就过去找你!”

广胜压了压火,语气暧昧地说:“老七,你在千叶歌厅的账我会去帮你结了的。”

老七突然就不吭声了。广胜跟了一句:“给常青跟班舒服吗?”

老七的嗓子“咯”了一下,陡然光火:“舒服个屁!妈的,这个人很黑,还不如凯子呢,拿人不当人!凯子跟常青彻底不共戴天了,前几天各自拉了一帮弟兄在后海开了几仗,死了一个伙计,凯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可能公安局正通缉他呢。”活该!广胜冷笑着挂了电话。

天气冷了,街上的行人很少,零星有几辆汽车驶过,显得无精打采。广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看看吧,满大街能背着手出来潇洒的人没有几个呢。还好,我还能叼着棵烟横行在街头,就证明我活得还算不赖!广胜使劲吸进了将要流到嘴巴里的鼻涕,悲壮地昂起了头。

睡前洗脚的时候,广胜从脚上撕下来很大的一块皮,像一溜白菜帮子,这才发觉这些日子自己没有闲着。

用一个舒服得有些放肆的姿势躺在床上,广胜的灵魂似乎得到了暂时的安慰。

是啊,不管世上有多少人喜欢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但是到了晚上他还是要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享受一张小小的床带给自己的安抚。无非是有的床硬,有的床软,有的床热,有的床冷,有的床大,有的床小,有的床上躺着两个人,有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脑子忽然凉了一下:孙明又好几天没来了。

自从那天跟孙明分手以后,广胜就再也没有见着她。打了几次电话,孙明总是说她忙,加班晚了怕影响广胜睡觉,就在贾静家凑合着睡一宿。广胜不相信她说的话:人家贾静刚结婚,你住那儿方便吗?想给贾静打个电话又忍下了,怕贾静笑话他不是男人。

广胜自己也想:即便孙明不是在贾静家过的夜,打电话问她又有什么用呢?贾静肯定会帮她作证说,确实是在她家睡的,你还能去把贾静绑架回来审问审问?算了吧,先这么过着也好,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想起孙明醉酒那天自己的表现,广胜很不满意。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患了阳痿,不然是不会那么“疲软”的。

一次喝酒的时候,广胜厚着脸皮对朱胜利说了这个情况。

朱胜利分析说:“你可能是心理问题,去找个小姐试试;如果再不行的话,那可能就是真的完蛋了。”

广胜没有听他的,他觉得干那样的事情很无耻,可是联想到自己以往做过的一些事情,他还是觉得自己很无耻。

有那么一阵,广胜觉得无耻这个词其实相距自己很远,他觉得干了太多无耻的事情,经历了无数次的羞辱,自己反而没了羞耻的意识。

有一次,广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自己变成了一只公狗,孙明拍着狗头催促:别闲着,找只母狗玩儿去。

赵玉明去江苏好长时间了,也没个音讯,广胜感觉自己这代理“总经理”当得十分没趣。去了公司就跟朱胜利他们闲聊,聊完了就拉着他们去云升餐馆喝酒,把李老师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嘴里直哼哼茂腔:“日落西山天黄昏,虎奔深山鸟奔林……”

王彩蛾的身边没了赵玉明,脸都熬黄了,冷不丁的一句“俺害怕”喊出来,就像突然遭了强奸。

这天上班,广胜喊上朱胜利正要出门,张屐局促地拦住了他:“我要走了。银泰枪会让我去他们那里上班……”“不行!”广胜没好气地推开他,继续往外走。张屐跟了出来:“不是我不愿意跟你干了,”咽一口唾沫,不敢正眼看广胜,“我是不想赖在你这里干吃饭。”

“为什么说走就走,提前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经理吗?再坚持一阵!”

“不是坚持不坚持的事儿,咱们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哈,和着你就为了这么点儿工资跟我较劲啊,”广胜搂了张屐一把,“放心,哥哥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一直在联系各大商场,老总们说,圣诞节商场门口的玻璃钢圣诞老人全让咱们公司做。你走了谁会做这个?留下来,算你帮我!我会让你找到感觉的。”

张屐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盯着广胜:“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在这里真的看不到前途。”

广胜扳过了他的脖子:“困难是暂时的!你想想,我刚接手这个公司,起步的时候能那么顺利吗?”

朱胜利在一旁插话道:“就是。再说,你想把你学的专业扔掉吗?我估计你去了也就是一般的工作人员,跟艺术不搭边儿。”

张屐蔫蔫地叹了一口气:“说是让我去干业务员……就是给他们拉客……唉,好在人家给底薪,一个月八百。”

“还是吧?这条件也比咱们这边也强不了多少是吧?”广胜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这点儿底薪算个屁!我就是穷死了也会给你生活费的,你放心,”转头对呆立在门口的王彩蛾说,“小王,看看帐面上还有多少钱?先给张屐发五百!咱们几个过两天再说。”

“帐面上还有六千,那是以前赵总在的时候留给老吕半年的工钱,不让动呢。”

“哪个老吕?我不认识他!等赵玉明回来再说,先给张屐拿五百!”

张屐的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胜哥,我知道你现在吃饭都成了问题……算了吧,我不要。我还是呆在这里,跟着你干。”

王彩蛾还在磨磨蹭蹭,广胜大吼一声:“怎么我说话不算数吗?去拿!”回身一把搂住了张屐,“好兄弟。”

张屐把本来已经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放回抽屉,默默地点上一根烟,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广胜,不行的话,咱俩去趟胶州试试?”朱胜利搓着双手问广胜。

“这样吧,”广胜摸出了手机,“我先跟胶州规划局的小徐联系一下,然后你和张屐两个人去,我跟王彩蛾去办一下公证。”

好不容易拨通了小徐的电话,小徐在那边说,别的广告活儿这阵子怕是够戗,有几个路段新建了几个候车厅,那里面倒是想张贴几张广告画,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厂家,你来一下也可以,我领你去跟厂家谈谈。广胜皱着眉头想了想,笑着说他没有时间去,让公司里的业务员去谈行不?小徐笑了,是不是嫌活儿小?还是怕请客送礼?没事儿的,这事儿我基本可以拍板,先来吧,我请你。广胜笑得很尴尬:“我今天真的没时间,谈好了我请你去‘十字坡’吃‘人肉’。小徐在那边哈哈大笑:“那就好,先派人过来吧。”

朱胜利带着张屐走了。中午跟王彩蛾在公司吃了点盒饭,广胜领着王彩蛾下了楼。

午后的阳光很毒,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刺得广胜几乎睁不开眼睛。

手续办得很快,出门的时候,阳光还是那么毒辣,追着广胜不依不饶。

王彩蛾用一沓材料挡着脑袋直呼俺害怕,广胜横了她一眼:“你害怕就先滚回去!”

王彩蛾把嘴巴撅得能栓住一头驴:“你瞧不起女性!”

广胜笑了:“那得分什么样的女性,你这样的我还真的瞧不起呢。”

王彩蛾横横地说:“等着吧,赵总回来我就走,不跟你这个流氓干啦。”

广胜从后背推了她一把,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凄凉的感觉。

无精打采地过了几天,赵玉明终于来电话了,说他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把公司交给广胜全权处理。

广胜说:“你的意思是把这个烂摊子便宜处理给我了?”

赵玉明说:“可以这么说吧,不过那不是个烂摊子,经营好了还是很有前途的。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业务好是一方面,关键是我信得过你。”广胜已经有了把公司接过来的思想准备,推辞一番,最终答应了他。这样,广胜直接就成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这两天广胜郁闷得很,开车拉着朱胜利跑了好几家企业,一事无成,好容易培养起来的信心又打了不少折扣。

胶州那边的活儿也黄了,有家公司近水楼台,先抢走了那几个路牌。广胜气得直骂小徐是个贪官帮凶,破坏和谐社会。

这天,在办公室闷坐了一阵,百无聊赖的广胜冲朱胜利凄然一笑:“真没劲啊……走,去你家喝酒去。”

迈着沉重的脚步下楼的时候,广胜的心脏犹如绑着一只秤砣,死命地往腹腔里沉。

高悬在天边的太阳红色褪尽,变成了一个月亮那样的白瓷碗,曾经在大院里飘荡的薄雾也已消逝殆尽。

车子刚拐上大路,广胜的手机就在裤兜里响了起来。广胜烦躁,掏出手机没好气地吼:“说话!”

关凯在那头“嘿嘿”地笑:“胜哥,上那么大的火这是跟谁呀?”

“哦,是凯子啊,找我有事儿吗?”这小子终于还是出现了……广胜放慢了车速,示意朱胜利别说话。

“有点事儿……”关凯迟疑了片刻,讪笑一声,“胜哥,你还是一个人住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广胜警惕起来:小子,你不会是又想打我什么主意吧?

“没什么……胜哥,我遇到了点儿麻烦。这次的麻烦真不小,有坐牢的可能……我想去你那里躲两天。”

“可以啊,”你还真想把我也牵扯进去?广胜皱起了眉头,“那我让我女朋友另找地方住去。”

“这……那就不麻烦你了,”关凯阴笑一声,说,“我再想办法吧,再见。”

“多保重啊。”挂了电话,广胜叹了一口气,预感到关凯肯定是遇上了不小的麻烦,没准儿黑白两道都在抓他。

在朱胜利家刚喝了两杯散啤酒,广胜的手机就又响了。

广胜看了看号码,眼睛蓦地一亮,连忙按了接听键,嗓音有些颤抖:“四……四哥,是我。”

胡四在那边笑呵呵地说:“广胜啊,这些天没想哥哥吗?”

“想,怎么不想?你在哪儿呢?”广胜很紧张,摆摆手示意朱胜利别出声,“快过来吧哥哥,我请你吃饭。”

“我在深圳,来了两个多月啦。”胡四的声音低沉下来,“多留意留意街上的事儿……好,就这样吧。”

“嘿!”广胜把手机“啪”地拍在桌子上,冲朱胜利哈哈大笑,“四哥真办事儿!”

朱胜利看着广胜,不解地问:“哪个四哥?你兴奋什么?做大买卖了?”

广胜一把搂过朱胜利的脖子,照脑袋上“啵”地亲了一口:“大买卖!”

喝完十斤散啤酒,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广胜意犹未尽,把钱包塞到朱胜利手里,胡乱摇手:“快,再去打点儿上来。”

朱胜利打开钱包,眯着眼睛往里瞅了瞅:“就这点儿钱呀,不够打三斤的……得,我去赊点儿吧。”

广胜嘟囔了一句。瞧这日子过的,拿着手机开着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俩大款呢。

朱胜利关门出去,广胜阴着脸想了一阵,突然笑了,抓起手机给老七打电话:“七哥,又在哪儿吹牛呢?”

老七很不满意:“我什么时候吹过牛?我在帮黄三料理后事呢。”

“什么?!”广胜一下子愣住了:四哥你也太猛了吧,怎么把黄三给弄死了?不是说好一条胳膊的嘛。

“这事儿你不知道?”老七蔫蔫地说,“黄三都死了两天了。”

“老七,我真的不知道,”广胜很紧张,压低嗓子问,“怎么死的?出车祸了?”

“出车祸?出车祸那算是让他赚了呢,是被人给杀了……可也是,这小子该死!前天他喝多了,拿刀子威胁一个在他家楼下吆喝卖蛤蜊的,说人家影响他睡觉,让人家拿一千块钱给他,谁知道那个卖蛤蜊的不是个善茬子,掏出一根扛包用的铁钩子就钩在他肚子上了,这小子当场就挂了……真他妈惨啊,尸体躺大院里晒了老长时间也没人管,有几个老人还在旁边放鞭炮庆祝呢……这傻逼混的。”

“杀人的抓住了吗?”这一刻,广胜觉得这短暂的欣喜犹如黑夜里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抓个屁抓?东北的,人家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无头案一个……行,你也算报仇了。”

“好了,改天我找你玩儿去,好好请你喝一顿。”广胜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谢谢胜哥,”老七很受感动,压低声音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得表现表现啊,跟你汇报个情况。”

“别说什么汇报,应该叫‘透露’,”广胜摇着头笑了笑,“说吧,我听着。”

“胜哥认识一个南方人叫阿德的不?”老七的声音很是诡秘。

“阿德?认识啊,你不是知道的吗?最近你见过他?”广胜有些吃惊,他很想跟阿德见上一面,顺便问问阿菊的情况。

“没见过,可是我真真切切地听一个跟我玩儿的小伙计说过,他说那个叫阿德的人想杀了你。”

“又他妈来了!你他妈唠叨过多少遍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广胜皱了皱眉头,心里很不舒坦。

“反正你得注意着点儿,咬人的狗不露齿啊……还有,常青这几天抓关凯都抓疯了,你少跟关凯联系。”

“我知道了。”广胜闷闷地关了电话。阿德难道真的有这个想法?

广胜正在瞅着墙角发愣,朱胜利扛着一箱易拉罐啤酒上来了:“我发财啦哥们儿!”

广胜很疑惑:“喝这么好的酒,像个发财的样子,哪来的钱?”

朱胜利把酒“嘭”地墩在地下:“楼下一个‘膘子’倒车的时候压了我的脚一下,我赖上他了。”

朱胜利的表情兴奋得仿佛一条狗捡了一根极粗的肉骨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