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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异常寂静的大院内气氛沉闷。

李萃萍的猝然不幸遭遇,使罗家瞬间陷入极度悲痛之中。已经是早饭后的时间了,房门敞开的屋里没有人走出来做些什么,只有尚未喂过的鸡在院里四处胡乱刨啄着。一片寂静。扎根坐在床沿上,身子前俯,两手撑住额头,脸对着地面。坐久了,他放下胳膊准备歇息一下,却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床头桌前,他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入目的是一个红绒面皮的本子。是结婚证。他伸手拿了出来。

他隐隐约约地记得,从结婚的那天起,它就被平静地放在这个随拉随时都能看见的抽屉里。他也隐隐约约地记得,从放进去的那天起,从来没有翻看过。端在手里,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歉疚和不安。一只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摩了一下,打开了,相片上,妻子一脸羞赧、幸福、满足地靠在自己身旁。这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感到沉甸甸的坠手腕!一股难言的酸楚情感涌上来,勾起一桩桩遥远的又似乎是近在眼前的往事……

他抬起黯然、沉郁的目光,默默地沉思着,感念着。

屋里响起脚步声,到了跟前,扎根才感到。扭脸一看,是母亲和大嫂。他略带一丝慌张地把结婚证放回原处,怕被发现似的合上了抽屉。

两人已经看见了。

“扎根,妈做好饭了,你吃点东西吧。你这么不吃不喝会熬坏身子的。”心情沉重的老人看着儿子疲倦的脸,疼爱、宽慰地说。已经叫过儿子两次,都被拒绝了。一大早,罗大妈就把饭做好了,她首先想到照顾好儿女们的身子骨,不能再让他们有个三长两短。

由于亡媳之痛,更增添了她对儿女们的疼爱之心。

“妈,你们先吃吧,我不饿。”扎根低着头依然拒绝道。

“你两天没进一口汤水,咋会不饿呢。”

“……”

“你手术刚好,身子虚弱,这么靠下去,怎么能养好病呢。”耿桂英也劝说道。

“不碍事。”

“咱爹妈还有发根、巧云、留根他们都等着你,都不放心。再说,养好了病,你自己不受罪了,也好早一天上班。”

“妈、大嫂,你们都不要为我牵肠挂肚的,我没事。”扎根脸上竭力地浮现出完全康复毫无病患的轻松神情,“在医院住了这些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们都放心吧。”

“你汤水不沾牙,咋叫妈放心呢。”

“妈,没事。我自己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孩子,你就听妈一句吧。万一你再有个好歹,叫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活啊!”看着执拗的儿子,罗大妈心疼得掉起泪来。

这时,耿桂英悄悄给扎根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听话。

扎根明白了。

“妈,您别难过了,我这就去吃饭。”他服从地安抚了一句,前头走了。

耿桂英搀扶着擦眼抹泪的婆婆后边跟着。

吃完饭,妯娌个洗刷完锅碗,都各自回房去了。

罗大妈拾掇了一下别的,在大门里头靠墙的墙角处挟了块蜂窝煤,要去厨房放进炉子,扭脸看见扎根提着提包从屋里出来,站住了。

“扎根,你干啥去?出门有事?”她问。

“没事。”他垂了一下倦怠略带一丝苍白的脸,说道:“我想回矿上上班。”

“上班?”罗大妈一怔,“你不是说请了假在家多待几天吗?”

“我在医院一住就是十几天没上班,矿上肯定攒了一大堆的事,忙不过来,我闲在家里坐不住。”

这大概不是他要回矿的真正原因吧。

罗大妈思虑地看着儿子,她那苍老、慈祥的脸上一瞬间涌上一层对儿子的体恤之情。她此时非常清楚儿子的心情。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矿上,独身自处,再去苦思冥想那不能挽回的事实痛苦。那样会伤身子的。她希望儿子听话、老实、安安稳稳地呆在自己身边,不离半步,用她那当母亲的暖热情怀,撩去困惑在儿子心中的痛苦、悲伤。

正要张嘴说什么,她又突然意识到儿子呆在家里,看到萃萍的衣物,用过的东西,回忆过去,同样心中不好受。她为难了。但她从心里觉得留下儿子放心。

“孩子,你不要命了!你还没好利索就回去上班,没人伺候你,把身子作践坏了,落下毛病,那可是你一辈子的事!妈这时候不能让你回去!”她要拦住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妈,你不用挂牵着,我一个人在外惯了,知道自己咋照顾自己。没事。”

儿子执意要走,当妈的没再强留。

“孩子,你决定的事,当妈的不强拦你。可是有一条,有啥事你千万给妈回个信儿!别硬撑着,有个三长两短的叫妈挂心!”罗大妈犹豫了一下,看着儿子的脸嘱咐道。人再大在当娘的跟前也是孩子。出门在外母担忧,难免要嘱咐一番,心情和儿时一样。

儿子出了院门,当妈的又喊了一句:

“当心点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扎根浑浑噩噩地终于来到矿上。在门口的候车点下来汽车,他没犹豫,像是怕见熟人似的直接进了矿大门。

这一闪而过的身影,也被人瞧见了。

是那云。

她聚精会神地在办公桌前描着图纸,觉得手指有些酸疼麻木,手心出汗,就放下笔起身活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站在了窗前。外面的景色没有引起这位思绪活跃富于幻想、沉思女子的兴趣,看了一会,准备转身走开,眼睛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动作迅速进门的扎根。她飞快地打开纱窗,探出半个身子,目光跟着他拐过办公楼,直到看不见了。低头想了想,就一下关上了纱窗。

扎根上了楼。掏钥匙开开门,疲惫无力地把手里的提包放在床上,回头准备洗把脸。拽下毛巾搭在肩上,端起脸盆刚转过身来,那云悄无声息地已经站在了门口。

扎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垂下疲惫又隐隐带出一丝心情沉重的脸颊。

“你不是请假打谱在家养病的吗?怎么,是矿上打电话叫你回来的?”那云略感奇怪地特别注意地打量着他的脸,问道。

“啊,不,不是。”扎根躲躲闪闪地答道。

“那你这是?……”

“我,我……”

打量着他,那云恍然大悟了:矿上没事那就是家里有事。家里会发生什么事呢?大不了父子爷们吵架,翻了脸,怄气回来了,过个三天五日的,气火皆无,烟消云散,父亲还是父亲,儿子还是儿子。

及至,那云在心中笑了。人家父子之间的事自己怎么好细问呢。又看了看他没什么话说地闭住了嘴。

面对面站了几秒钟,扎根才忽然想起了招呼那云。

“噢,你里边坐,我去去就来。”说完,他抽身急匆地出去了。

他究竟是怎么了?那云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纳闷进了屋。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床上的提包,想搜寻出一丝他今天急于返矿和情绪异常的原因,什么也没发现,倚着窗前的桌子站住了。

不一会,扎根回来了。

他放下盆子,捞起毛巾拧干晾上,没什么事情可做了,站在了一旁。他那被水撩湿发亮的头发和刚刚洗过的倦怠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精神焕发的气色。那云看了,顾及什么的心态放松了,并愉快起来。话题也由此而生。

“病了一场有什么感想吗?”她有趣地又含着好玩的意思问。

“生病有啥感想。”扎根垂目站着,过了一会才声音低沉地说。

“别人没有,你应该有——”她没抬头凝视着他,等着他回答。

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我!”

“正是。”

扎根没有任何反驳地垂下了眼睛,但脸上却流露出对此话题的回避和难言的表情。

她收起目光,也直起身体。

“嫂子撂下家里的农活来矿上伺候你,给你提水,买饭,铺床叠被,洗洗涮涮,你就什么也不用做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轻松自在,身体康复了,难道你就连一点感想都没有吗?”

听了那云嬉闹的话,扎根浑身的肌肉一下绷紧了,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擂鼓般地激烈撞击着他那不堪一丝打击的胸膛,连身体也开始微微地瑟瑟发抖了。他最终抑制住了情感,不能告诉她。可是,这是迟早要知道的事情呀。接着,他像受了什么刺激想把心中的话一口气说出来,由于激动、慌乱想要说的话在喉咙里哽住了。

“不,不是……”

“我不相信。作为嫂子,是应该理所当然地伺候你,因为你病了,还动了手术,也当然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接受伺候,可你就那么心安理得,毫不动情吗?”

那云的话依然受她那活跃、有趣、好玩思维的驾驭,有腔有调地一句句往外扯着,没人打断,她不会沉默。

“人是要讲言行一致的,说了不做,不如不说。我觉得人最好要务实一点,少说多做,实际行动比说一大堆话要强得多。不是吗?”

李萃萍来医院未走之前,那云当然目睹过也想象到了扎根在妻子面前的那种主动的、积极的但又不让别人知道、不能讲在桌面上的讨好的“殷勤表现”(因为她也恋爱过,并曾经不止一次地接受过男人们的这种表现。虽然有所不同,其大体是一个类型的)。她尤其喜欢窥探男人们背后做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堂堂正正正人君子的虚伪神气的表现。她也绝不会让他们的神气气派继续下去,她一定要千方百计找个恰当的时候,用揭短的方式把那层遮羞的窗户纸慢慢地艺术性地挑破,然后再予以揶揄、刺激、必要时公布于众。看到他们的窘困相,她高兴、好玩,甚至幸灾乐祸地站在那里观瞧、欣赏,憋不住时,噗嗤笑了。

然而,今天有些例外,她只是那样地看了看他,就慢条斯理又带出点儿不由自主的样子转过身去,目光恍惚忧郁地望着窗外什么遥远的地方,竟然缄默封口默不作声了。

如同嘴被堵住的扎根依然站在那儿低垂着头,苍白略黄的脸上掠过一丝微微抽动,慢慢涌上了隐隐约约的沉重之色。

桌前伫立的那云,目光被牵住似的依然停在窗外。在她活跃的情绪完全沉寂在宁静之中后,她突然又用一种发自肺腑的由衷感慨、赞叹的口吻自言自语道:“她真是一位贤惠、孝顺、通情达理的好妻子!”

感慨中,那云想起了和李萃萍一次难得的单独散步的情景。

那是李萃萍来医院的第三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