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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到了砖厂,停住车,张凤云下来,留根提鞭在聚集的几辆马车前找到了李二柱。他正和几个光着膀子的马车夫指手画脚地吩咐着什么。留根走上前领到任务,回来吆喝着把马车停好,和老婆张凤云装开了车。

旁边,一个身高体胖、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边往自己马车上装着砖,一边咧开大嘴笑着,油嘴滑舌粗声粗调地开了腔。

“哎,我说留根,从来没见你赶车打过短,今儿这是咋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放着大钱不挣,挣这没人挣的小钱了?”

“是丁二啊。咋说是没人挣的小钱呢。你们看准了这里有油水可捞,就一头扎进去拔不出来了。我看着眼红,也来捞点儿。”留根忙活着,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不对吧?你两个哥哥在村里都是戴纱帽翅儿的,有的是钱,咋还眼红这俩钱儿?”

“再说,二柱马上就是恁罗家的姑爷了,只差没办证了。二柱人又精明又大方,一定少给不了恁家钱!看来,有两个妹妹也能致富啊!”一个瘦高个、小头小脸小眼睛,三十五六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放下砖走过来,不怀好意地接话说道。

他叫王五。

“王五,心里痒痒嘴里馋了吧。这好办,快回家给你妈说一声,赶紧给你生个妹妹,找个趁钱的,也好给咱龙腾岭的人拍拍胸脯瞧瞧,我王五不是那几年的穷光蛋了!啊?哈哈哈!……”留根知道软柿子好捏,没好话。

周围忙碌的人们都哄笑了起来。没沾着便宜,他趴下头,无地自容地小声骂着装车去了。

丈夫在众人面前逞了强,当老婆的也觉得扬眉吐气了,搬着砖,嘴笑得合不死了。

“哎,留根,听说恁罗家又多了一口人是吗?”一个矮胖恶眉恶相的小伙子,站在留根身旁,不露声色地问。

他叫小矬子。因为个子矮,名字别人送的。他和丁二、王五是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铁哥们。别看年龄不想称,就是话投机,对脾气,并且志同道合,都拉脚。日出同走,日落同归,偶尔碰上天晚,住店歇脚吃饭,挣着掏钱,不分你我;如果谁被别人欺负了,俩人二话不说,拔刀子去算账,任掉脑袋也毫无怨言。个人曾对天盟誓,要像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甘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要不是前几年丁二死了老婆撇下两个孩子,个人早就搬在一块打通铺了。

“多了一口人?”留根一时没闹明白,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你爹妈真有福气,神不知,鬼不觉,又多了一个吃国库粮的儿媳妇,连我这个不沾亲带故的光棍汉都觉得光彩!”他又讥诮地问着搬砖回来的丁二和王五,“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光彩!光彩!”

留根明白了,没发火,反而不慌不忙地对小矬子道:

“小矬子,你不知道吧,俺家还多了一口人——”

“还多了一口人?”放下砖,个人不笑了,脖子绕在一起互相问着,又一齐糊涂地愣眼看着留根。

“俺爹多了个孙子,我多了个儿子!……”他瞟了一眼小矬子,憋不住嘲弄地尖声笑了。

“笑话!谁不知道你老婆是个不下蛋的抱窝鸡啊!”小矬子没闹明白,瞥了一眼往车上装砖的张凤云,继续戏耍地说道:“别说抱不出儿子,就连王八、兔子也抱不出来!”

个人同声笑了。旁边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张凤云不得不说话了。她停下来,拍打了一下手,镇静自若地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道:“说我有儿子,你们不相信是不是?是干儿子!”

“干儿子?”个人一看她那个认真的样子,禁不住又笑了,好奇、嘲弄地交换了一下目光,王五搭话了,“抱不出儿子认干儿子,新鲜!快说出来让大家看看,他是谁?”

“这不就是小矬子嘛!”说完,张凤云仰身哈哈笑了。

周围的人草一样倒过来,又取笑他们了。

个人难堪地正要散开,又被不肯罢休的张凤云叫住了。

“小矬子!看见别人找吃国库粮的媳妇心里痒痒嘴里馋了是吧?叫我说这叫本事!你吃不愁穿不愁,可就是缺个暖脚的,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缺了啥阴德,作了孽,得罪了观音菩萨,别说吃国库粮的,就连农村缺胳膊少腿的‘二婚头’也没弄上一个!看来,你是从小死了爹娘缺家教!这辈子也没摊上好事!”她收敛了笑容,尖刻恶毒地说道。最后把眼一瞪,又加了一句,“往后,你们个再胡哕烂吣说俺家坏话,让我碰上了轻饶不了你们!”

个人怯惧地回头看着,赶起马车灰溜溜地走了。

结束了玩笑引起的闹剧,两人也很快装满了车。留根赶车出了砖厂,上了直通县城的柏油公路。都上了马车。留根把事先准备好的麻袋片分开坐下。他居高临下悠闲地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鞭,嘴里自由自在地哼起了平时喜欢的音乐小调,随着马车的摇摆颠簸,坐轿一样颤颤悠悠地摇晃着。没注意,马车轧在小石头上,车身一颠,嘴里的小调格登一下才接上茬。

对脊梁坐着的张凤云,似乎没有那么好的兴致,眼睛发着呆,在想着什么。是,她想起了在砖厂和丁二个人开的那个玩笑。

自己没生育过,怎么就张嘴说出那样的话?就没一点脸红心跳?没想别的?……特别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把小矬子那么一个大人比着自己的干儿子,玩笑开过头了,毕竟人家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怎么能那么说呢?

一种微妙的情感泛到脸上,她用手触摸了一下,热辣辣地烫手。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驾。”留根收住小曲又在空中抖了抖鞭,干脆闭上眼,小曲接上茬,嗓门提高了。这一下把张凤云的美好回忆和联想打断了,她侧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用脚尖蹬了两下他的腰:

“哎,留根,留根,啥事这么高兴啊?”

留根没理她。她又蹬了两下,还用了一些力气,这一下留根不干了,呛道:“干啥你?手不好使咋着,用脚踹!”

“我问你话呢。看你那个熊样!”她话一出口,又是一脚。

“你!……”

张凤云看着他那个急赤白脸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禁不住想笑。

“哎,留根,咱二哥找了个吃国库粮的,你咋看呢?”她两眼恍惚了,若有所思地问。

大概是丈夫礼貌了,留根也回话了。

“咱爹不会叫二哥胡来的。”他说。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咱二哥真要娶那个姑娘做老婆,你啥看法?”

“没看法。”

“就一点儿没有?”她扭脸看了他一眼。

“要说看法嘛,还真有那么一点儿。”他抱起皮鞭思虑着慢慢说道,“一开始,我真生二哥的气,二嫂那么贤惠孝顺,他偏在外头胡搞。现在,我仔细这么一琢磨,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咋回事啊?”

“二嫂没孩子,二哥非要给二嫂离婚,那二嫂咋办呢?我可怜二嫂。”他又仔细想了想,“——可我又没法说二哥做错了。”

“你这叫啥话?可怜这个,又没法说那个?”

“你听我说。这人呢就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咱二嫂啥都好,就是邪了,她偏偏没有孩子,咱二哥呢,又偏偏要孩子要疯了,你说咋办呢?二哥长得漂亮,又有工作,凭这一条,离了婚再找一个生孩子,别人也不会说啥。”

“咋,原来你赞成二哥离婚?”她微微一愣。

“别打岔。”呛住她,他又继续说道,“咱大哥大嫂俩孩子,上小学的上小学,上初中的上初中;三哥和三嫂,跟前虽说是个女孩,看小凤聪明伶俐,小嘴乖巧——会说,一家人都非常喜欢她。二哥从矿上回来一进家门,小凤又蹦又跳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要这要那,他心里能得劲儿嘛。”

“是。”

“再说二嫂,没有孩子,她整天闷闷不乐,愁眉不展,心里比谁都难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二哥又弄了这么一出,这叫二嫂以后怎么活啊。”话说到这儿停住了,他从不被烦恼所困惑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替李萃萍难过的惆怅和忧郁。而其内心却是受思维支配产生的如同波涛汹涌的强烈不安。是刚才的一瞬间产生的。他越来越对李萃萍的处境深感不安。他知道二哥扎根是个有文化、有主见、做事深藏不露的人,这次不是父亲发现的早,以后的事情将不堪设想。因此,他无法对最终的结局得出确凿的结论。他看不透他走时的表情和神态是什么,心里怎么想的……这尤其加强着他的内心不安。

内心不安的另一面,则是对李萃萍的可怜、怜悯。其中也包含着对扎根的同情、理解。作为小弟的他,似乎对两人都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中为两人默默的祝福。然而,一想到自己同样的命运时,连那仅有的祝福也没有了。谁又为自己祝福呢?仔细回忆一下,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说过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没有人提起过,好像妻子生不生育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无所谓。难道自己就命该如此吗?想到这里,他顿感一阵酸楚、凄凉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心情沉重地沉默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