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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韶光轻贱

随着鸢尔走进来的闲歌,依旧做绮年玉貌的少年公子哥打扮,却不再如曾经那般直接化作个男儿身,反而成了个显而易见的女扮男装,束发的玉簪依旧是鸢寂当年所赠。

只因闲歌心里始终存着一个微末念想。鸢寂是天地初开的第一尾走兽化神,自然修为高深,虽倾了大半在她身上,却还是难有与他匹敌的仙人。当时久凉只猜测他该是带着她的杀灵一同坐化涅槃,却也不一定是魂飞魄散。

虽然希冀渺茫,她也知道久凉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她,不过她还是抱着这丝念想,当鸢寂还会托生,还会转世,才这么辗转反复,在六界里寻寻觅觅了六百多年。

此番打扮,便是为了倘若鸢寂真转世成人,一旦瞧到她,便能记起她来。

求而不得,爱而不能,得而复失。

鸢寂已逝,笙弥七百余年不知所踪,应肆也是杳无音信,久凉曼殊倒是处得不错,久凉未免她难过,还特特换了一张脸面。

她之一生,重要的人都被拆散,分崩离析。

闲歌看着远处的鸢唱,与前边耷拉着小脑袋,正朝鸢唱走去的鸢尔,心下酸软不已。

当年她生下这一对双生子,打见到这一对眉眼雕琢,被包裹在重重莲瓣里的宝贝时,便知道自己无法当一个好母亲,更无法亲自教授他们。

可现下,她也只有他们了。

可她是谁?心中再是五味陈杂,面上也依旧是万儿八千年恶名不减的女痞子木闲歌一个。

走到鸢唱面前,后者立马便没了方才在洛秦小厮面前的贵气,站起身来甚有礼的问了个安,“阿娘,许久不见。”又揽过妹妹站在他身侧,紧紧护着。

“唱儿,要紧的时刻,你可还是护犊子的紧呀。”

从这儿子身上,总能看出些狐狸君当年沉静的影子,闲歌不禁笑了两声,“不过也好,日后尔尔也不会被谁欺负了去。”

鸢唱挑了挑眉,姿势也与曾经的鸢寂如出一辙,“尔尔也只是怕阿娘一个罢了,若是换了旁人在此,即使没有唱儿,尔尔也断不会叫人轻易欺负了去的。”

鸢尔正顺竿上爬地捉着哥哥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此时猛然听得鸢唱将她一通损了,又见她闲歌娘亲一脸认同的不住点头,心中嗟叹不已,她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两个娘亲兄长。

哪知鸢唱又开了口,“一百岁时候烧了喜鹊仙子的漂亮羽毛,三百岁给久凉叔叔还有曼殊姨姨的膳食里下了情药,四百岁嫌弃月岫馆对门的玄蚕仙君长得太丑有失仙格,成日在他门前放火烧丝,将他硬生生逼去了二重天。”

说到最后鸢唱极其郑重地加了一句,“就在方才,她还烧了对门那小楼。阿娘,再如此下去,尔尔会愈发无法无天的。”

鸢唱说罢又敛了数落的口气,眨着清眸看着闲歌,“所以,阿娘,你该停一停了,好生顾一顾我们。即使没有爹爹也无妨,只要你在便行了,唱儿日后能保护娘亲同尔尔的。”

闲歌看着满脸坚定的鸢唱,又看了看听着鸢唱数落小脸皱成了一团的鸢尔,抬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没顾及到你们两只小狐狸崽子,总是匆匆而别,委实是我的错…”

她顿了片刻,望着一脸巴巴儿直盯着鸢唱怀中糕点吞口水的鸢尔,莞尔一笑,又道,“尔尔日后莫要再捣蛋了,娘呢,日后也收心好好陪你们。”

鸢唱鸢尔闻言,立马点头如捣蒜,满脸乖巧讨喜。

“其实娘方才也遇上了你们的久凉叔同曼殊姨姨,只是我远远瞧见了鸢尔这小魔星从里头那阁子里窜出来,便跟了过来。方才也同他们说了,现下那两个大祸星想必在附近哪处茶楼喝着茶。”

鸢尔一听得“久凉”两个字便立马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久凉叔叔也来了?”

闲歌弯着身点了点头,鸢尔便勾了勾左手尾指,随后尾指又动了动,她便抱着闲歌踮脚在那张幼细香滑的芙蓉面上亲了一口,“那阿娘,我去找久凉叔叔玩儿啦。”

鸢尔与久凉,鸢唱与莫曼殊,手上都系着当年鸢寂教闲歌用发丝连成的“灵犀一线牵”,这样也方便在类似凡间相互寻找。

闲歌眼尾余光瞥了瞥自己的左手,心中轻叹,又伸指轻轻点了点鸢尔小脑门,道,“有了叔就忘了娘,小滑头。”

鸢尔打了个哈哈,便迈着两条小短腿,头也不回地兴冲冲跑了出去。

闲歌看了看蹦蹦跳跳远去的鸢尔小身影,又看了看鸢唱,“你跟着去看看,莫让尔尔又闯出什么祸事来。”

鸢唱一脸平静,“好。”撩了小衣摆便要离开,想了想又抬头朝闲歌问,“阿娘不去?”

“每次你们两大两小一碰面,那不是天雷勾动地火么?我跟去拆哪门子亲?”

鸢唱笑了笑,转眼瞥了瞥身后空荡荡的小桌上那粗瓷茶碗,朝闲歌道,“阿娘说的是,那唱儿便先去了。阿娘若是稍后来的话么,便在这儿替唱儿看一出戏成么?唱儿适才答应了此处一个小童子。”

闲歌摸了摸他的头,“别总是这么充老成,快去罢,为娘替你瞧了这出戏。”

鸢唱咧了个笑,“那唱儿去寻尔尔了。”说完便将手里的糕点轻轻放在小桌上,整了整衣摆,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鸢唱回了个头,“那个童子名叫洛秦。”方撩了帘子出去。

闲歌闻这一声“洛秦”,心里扑腾了一下,方慢腾腾走到戏台子近前,便坐了下来。

她笑了笑,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么?

这厢待洛秦细细抹了胭脂粉黛,又借了戏园子里小伶的衣裳穿上,走到戏台子前头,袅袅婷婷摆起了姿势,眉目烟波流转间。转过头却没看见方才鸢唱的影子,却见着了戏台子前另一个男装丽人。

乍是倾国倾城并可怜,如一朵杳杳寒烟洁净白莲。

这时戏台子下的清癯美人拍了拍掌,朝他笑道,“好一个眉目生辉的杜丽娘!唱罢,他先行离去了,我且替他来瞧完你这一出。”

洛秦起初心下有些淡然失落,听得这一句,又兴致冲冲了起来,朝闲歌弯腰深深鞠了一礼,“那这位请瞧好了!”

闲歌含笑不语,看着眼前既没戏乐班子,又没歌唱伴的洛秦,他倒是同以往的洛秦截然不同了,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子骨纤细清秀,言语有礼,果然是转世了么?

那她的鸢寂呢?

台上婉婉转转唱了起来,凄苦含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洛秦水袖翻转,流云褂摆间,下边的闲歌脸色却愈发寡淡,心里慢慢落下泪来。

时移世易,她的夫君却早已不见,若不是还有两个小魔星,她只怕以为这些岁月只是惊梦一场,一屏折子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