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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翻脸不认人

庄云木彻夜未眠。

她将娘亲遗下的玉佩用丝帕包着,握在手心,挨近心口放着。纵是这样,过了一夜,透过丝帕,还能感受到透骨寒凉。

莫名的有些心慌,不踏实,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朝左边睡不舒服,又转到右边,如此反复,辗转一夜,天将亮时,才有了倦意,迷糊睡去。

药室的灯火亦亮了一夜。纸窗上投着个巨大而佝偻的身影。

落尘兴奋得手脚都有些不稳,按着药方十分小心的一遍遍核对药材。

他终于可以带着族人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永远。找到一个新去处,重新开始,像个正常人一般过一生,娶妻生子,亲友满座。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晨起时,带着孩子去买西街的早点,晚膳后,带着妻儿夕阳下散心。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明月,冬日看雪。这些在他原以为短暂的生命里,会来不及好好体察的良辰,此后都会拥有,有一生可尽看。

想着想着,他竟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满眶的泪再止不住。

可他是真高兴啊。这般的高兴,很久不曾有过了。

其他人又何尝不是?落尘想有的,也是他们想要有的。他们带着笑意入梦,梦中亦千般发愿,要铭记庄云木的恩德,在新的落脚之处,为她修一座寺庙,日日烧香,祈她一生顺遂。

这一夜,除却君临佑和庄云木,每个人都喜乐安然。

夜色褪去,天渐亮起,落尘和几个村民把熬好的药装在木桶里,挨家分饮。每个人都含笑接过碗去,说些祝词。

若不是村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这种安乐的氛围应会持续得更久一些。

落尘放下药桶,吩咐一个略强健些的男人,让他继续把药送去还未送到的人家。他则朝村口走去。

心里闪过很多猜测,被他生生压下去。他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再出什么变故。

“采儿!采儿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抱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哭得死去活来,泪水把发丝都粘到了脸上,看不清面容,“采儿!你怎的丢下我了??????我的采儿???”

落尘上前,见顾采儿的嘴角挂着粘腻的血线,面色如白纸,一探鼻息,人早没了。

他颓然的垂下手,嘴巴微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老妇不知是哭得太过厉害一下没喘上来气,还是怎的,嘴角漫出血来,头往前一栽,再没了声音。

“不,不会的???不会的???”落尘的手使劲抓着地上的泥土,“绝不会???”

庄云木本已快睡沉,却被一阵异动声吵醒。

起身,听见屋外甚是喧嚣。还未开门,纸窗上唿的一下,再看,竟被水浇湿了。

谁大清早的有病?

庄云木打开门正准备责问,一盆油兜头浇下。

没错,是油。

茅屋外,被一群村民围着,为首的几个手里握着火把,正怒目瞪着庄云木。

君临佑闻声而起,一见外面这阵势,赶紧推开人群赶到庄云木身边。庄云木被浇懵了,君临佑过来,她抬头望着他,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君临佑把庄云木挡在身后,随手捡起门边的一根断棍,“你们这群刁民想做什么?这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一老头努力憋住眼中的泪,“想着很快便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今早我带着些菜去祭下儿子儿媳,就没赶上落尘大人送药,待我回来之时,家中老妻与孙女,都已惨死。这些年,我们虽拖着病体,不知哪天就会离开人世,但好歹一家人待在一起。她们虽病着,也不像将死之人。我家采儿今日精神很好,还给我做了早饭,缘何一喝了你的药,就横死了?”

那老头身体支撑不住,歪倒在地,“我家采儿,不过才与你一般大的年纪啊??????”

一行泪从庄云木脸上流下。她摇着头,拉住君临佑的袖子,不愿听不愿看。那老头的哭声,如一把巨吹锤,一下一下敲着她的耳膜。

“她治病救人,治好了你们就百般歌颂,这下就死了个人,你们便打算怎样?”

无一人应答,他们散开,露出身后的一排尸体。足足有八具。

“今日,定要将这假慈悲的医女挫骨扬灰,让我横死的族人虽死瞑目。我们本来只打算烧死她一人,你若再站在那儿,休怪我们。”

“他们本来也是将死之人。如何怪得到她的头上?”

君临佑用那断棍指着众人,“你们胆敢枉为,必叫你们殒命于此。”

无一人后退,眼里是滔天的恨意。又恢复到了庄云木最初见到他们时的样子。

“今日便是死,也要这女子陪葬。”

话音未落,火把纷纷砸过来,君临佑把庄云木挡在身后,奋力挡开。挡过去的有的又被捡起,再扔过来。再后来,手边有什么就扔什么,石块,木条,瓦片??????

“自这刻起,我君临佑对你们不再存恻隐之心,必杀之而后快。”

若不是念及庄云木身上被淋成这样,不能被火燎着,他一定冲过去杀了这帮刁民。

“不能这样。”

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众人喧哗,把这声音盖了过去,无人注意到。

灵秀憋红了脸,又使劲喊了声,“不要伤害云木姐姐”

见众人还是没有反应,灵秀索性朝君临佑庄云木跑过去,挡在他们面前。一块石头砸在她的额上,流出血来。她很痛,也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再一次重复道,“不许伤害云木姐姐!“

见灵秀挡在那儿,众人停手,有人唤道,“灵秀,你做甚?快过来!”

“是云木姐姐救了我。”

灵秀望着众人,“我不许你们伤害她。”

君临佑叹道,“算是见识到了,这世上果然有些人是痴长年岁,还不如一个孩子明事理。”

“你们在做什么,可问过我?”

落尘沙哑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阵惊惧。“落长老???方才我们说要报仇,您没有说话,我们便当你是默许了???”

“胡闹。”落尘咳嗽了两声,“你们死了家人,今日之举虽莽撞,也情有可原。现下也不用你们赔礼道歉了,速速撤去。”

众人虽有不甘,也不敢不听落尘的话,怏怏的抬着尸体撤了。

灵秀扑到他面前,拽着他的大袍子,仰头望着他。

“灵秀乖,现在没事了,先去别处玩。”

落尘用手帕擦掉灵秀额上的血迹,嗓音虽沙哑可怖,也十分温柔。

灵秀乖巧的点头,跑开了。

君临佑把庄云木揽在怀里,用袖子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油渍。

“云木姑娘,方才多有得罪。”

庄云木渐渐平复过来,声音还有些哽咽,“落尘,我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把药方写错了?”

落尘摇头,“不会的,我找七爷确认过。”

庄云木垂眸,“对不起。”

“我该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落尘笑得十分悲凉,“本就是难事。或许,就是这么一帮人里,只三个人命好吧。他们是真的好了。还算值得庆幸。”

“云木姑娘你放心,今日,还是会送你们走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灵秀那孩子???在村里已经没有亲人了。她年纪渐长,再由我照顾她多有不便。云木姑娘你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吗?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也看到了,这儿就是活死人墓,人人都在等死,她不该再留在这儿了。”

听了这话,庄云木抬头望了眼君临佑。君临佑想着方才,竟只有她一人站出来,心下感慨,便鼓励的点头。

“我会带她走的,我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庄云木很坚定,“但是落尘,不是现在。现在我是不会走的。竟然有三人能被治好,就已经说明了这种病可治。你缘何要这么快放弃?”

君临佑敲了下庄云木的脑袋,“你忘了他们刚才怎么对待你的?你傻了?”

“我对这帮人无一点好感。但我是个医者,我不能随意放弃我的病人。只是落尘,若再死人,你和你的族人,还能承受得住吗?”

“你走吧。”

落尘摇头。“命也。”

“你都把我绑来了,我可不能就这么走。我换身衣服,整理下,马上就去药室。“庄云木进屋把自己的包袱提出来,拐拐君临佑,”这屋都泼上了油,可不敢睡了,我就睡你屋里,你去跟七爷挤一下吧。”

君临佑愣了下,“你去跟晚秋挤不是更好吗?”

七爷睡得香甜,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君临佑去叫他的时候,他以为是叫他起来回家。

晚秋亦是,昨晚太开心,没睡好,一睡着,雷都打不醒。

他二人还懵着,君临佑只好陪着庄云木去药室。

庄云木把所有的药方全铺开来,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针对症状修改着药方,这最后一副药,说起来,真的是几经精进。灵秀他们也确实是好了。怎么会对其他人一点没有效果,反而还加重了。”

君临佑趴在一旁的桌上望着她,“再好好想想,这最后一副药里,是不是你放了什么药进去自己忘了?”

“不可能。”庄云木否定道,“若是这种纰漏都能出,我早被无稽台赶出来了。”

君临佑咂舌,“难道是个人体质有所不同的缘故?”

“这三人年纪不同,体质也不相近,想来并不是这个问题。”

庄云木自己敲着自己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