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十四的大军连夜开拔，一路的火炬连成一条长长的火龙。
我骑着一匹十四为我挑的矮马上，他在我身边与我并辔而行。
我感到他火热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忍不住道：“别看我。我现在披头散发的，身上也脏得很，难看死了。”
“若曦，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还是叫我四嫂吧。”
“这恐怕由不得你。”
我才想起我是他的俘虏，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你将我杀了吧。”
他悠悠道：“这也由不得你。”
我心道：真不愧是德妃最喜欢的儿子，说出话来跟他额娘一模一样。
岔开话题道：“就算你能拿下肃州和凉州，士卒劳顿下又怎攻得下兰州坚城？而且你当年羹尧吃素的吗？他现在也许已经集结了川陕的精锐部队驰援兰州，切断了你们的归路呢。”
“若曦，兵者，诡道也。九哥能想到的计策，四哥当然也想得到。可也许我就是要年羹尧来甘肃呢？”
看着他冷静沉着的样子，我忽然遍体生寒，身经百战的他，比起单纯狠毒的九阿哥，不知道要可怕了多少倍？
“如此说来，你还是要谋叛不成？”
“你说呢？”
我扭过头去，不想再跟他多说，但心里又着急，现在能阻止这场战争的人就只有我了。我该如何是好呢？
到了甘州，十四安排人服侍我沐浴，又给我换了衣服。我的精神总算好了些。
来到寝室，看到巧慧在里面，大喜之下抱住她道：“太好了，巧慧，能再见到你太好了。”
巧慧哭着将过去几日的情形跟我说了，原来真是玉檀向九阿哥求的情，说杀了巧慧也无甚大用，反而留着多一个人质也好。
巧慧不知九阿哥为何那么信任玉檀，但至少她终于活了下来。
不管九阿哥如何狠毒，总有内心最软弱的地方。玉檀就是。
巧慧和我又说了会话，两人都不知将来会如何，索性不再去想，各自睡了。
正迷迷糊糊间，一阵刺鼻的酒味把我熏醒，睁开眼，看到十四坐在我的床边。
“这么晚了，你怎么喝那么多酒？”我坐起身问他。
“若曦，皇阿玛真的离开我们了吗？”他眼里满是泪光。
我想起当年在十四府里他也是这般喝醉了向我倾诉，心里一痛，低头道：“你也知道，皇阿玛近两年身子一直不好，毕竟上了年纪，又操劳了那么多年……”我本来是想劝他节哀，结果说到后来，想起康熙爷对我的照顾，对弘历的疼爱，自己先忍不住哭了起来。
十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若曦，别伤心了。”
我看了也是一脸眼泪的他，两人仿佛都看到了遥远的前世。那个桃花满天的春天，那个铺满鲜花逐渐燃烧得柴堆，那个香消玉殒的十四侧福晋，那个伤心欲绝的珣勤郡王。
他突然将我搂在怀里，吻着我的额头，喃喃道：“若曦，十二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我想起胤禛，轻轻但是坚决地推开他：“十四，别这样。”
他失望地看着我：“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是对我不假辞色。”
我柔声道：“你知道的，我们一直都互相关心着，我从来也不认为你会伤害我。”
“你还是爱着他对吗？”
我眼里饱含着深情：“我嫁给他十二年了，在这些年里，我会埋怨他，会和他吵架，甚至有时候会恨他，但我从来没有少爱过他哪怕一丝半点。爱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无可或缺的本能。”
十四摇头道：“四哥其实一直对我和额娘很好，但是我感觉不到这种好里面有真实的情感在内。他一直无视太子的恶行而站在他的身后，其实他一直在为自己考虑。这样的亲生哥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他。若曦，还记得你十八岁生日时我跟你说的话么？别人都算了，如果是他，无论如何我也要争一争。我不明白，就他那个面冷心冷的人，为什么你会那么爱他？江山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我真的很不甘心。”
我叹道：“十四爷，你虽然也有几个福晋，但对男女之事，你究竟了解多少？你也知道的，你四哥从小被佟皇后抚养，而德妃娘娘只喜欢你一个，虽然他对德妃娘娘孝顺有加，得到的宠爱却远远不如你，他从未跟我说过不甘心三个字。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他什么也不用说，我却都知道。他的心思，我都懂。所以我爱他，爱他的坚强，爱他的落寞，爱他即使再最阴暗的角落，也朝着明天的太阳努力生长。十四，你还认为命运对你不公平么？”
他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冷冷道：“现在命运还未完全抛弃我。”
我想起他手里的二十万大军，摇头道：“十四，你真的要三思，一旦你们兄弟俩刀兵相见，遭殃的只是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皇阿玛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的。”
胤祯沉默了下来，忽然笑了笑道：“还记得十八年前，在十哥的生日聚会上，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记得，我答应过他：“十四爷的生日，如不嫌弃，奴才愿意献丑。”
“我的生日快到了，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过，若曦，为我唱一曲吧。”
我微笑道：“十四爷，我有些渴了，给我倒杯水吧。”
当年我把他当做十三，让他给我倒水喝。现在他显然也想了起来，嘴角扬起，笑道：“就你花样多。”
我喝了两口水，清了清嗓子，为他唱道：“
人生南北多歧路，
百代兴亡朝复暮，
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
费尽心情，
总把流光误。
浊酒三杯沉醉去，
水流花谢知何处。”
余音袅袅，他已听得痴了，只喃喃道：“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忽然站起身道：“若曦今晚此曲，十四将永记于心。今日晚了，你休息吧。”
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第二天早晨，我为十四煮了一壶醒酒的茉莉花茶，问清了他正在书房，便为他端了过去。
他正在看兵书，见到我，笑了笑：“很久未喝你煮的茶了。”
我微笑道：“我也许久未做了，十四爷多担待些。”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九阿哥冷冷的声音：“十四弟，我带她来给你，不是让你现在跟她打情骂俏的。”
我转过身，看到九阿哥一脸不满地走了进来。
忍不住道：“九爷，你就放手吧，为什么还要争呢？八爷不也放下了么？”
九阿哥怒道：“你没资格提八哥，当年他为你费了多少精神和心思，你心里可有一时半刻有过八哥？现在你又把老十四弄得神魂颠倒，我若早知如此，当日在京城就该杀了你！”
他说完又指着十四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一个上午什么事都没做？你是带兵的行家，不知道兵贵神速么？”
十四满不在乎道：“九哥何必动气？你又怎知我什么事都没做？”
“好，你做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
“肃州，凉州的知府，都是我心腹的人，我只需写两封书信去即可，何须动兵？”
“他们虽是你的心腹，等年羹尧的大军来了，他们还能帮你么？”
“我就是要年羹尧来这里，他要是不上当，把他钉死在兰州也是一样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也被钉死在甘肃了么？”
“九哥，你的进兵路线完全错误。有时候走直线，未必是最快的。”
九阿哥愣了一下，随即喜道：“原来你是引蛇出洞，然后声东击西？快告诉我具体如何？”
“九哥不要忘记我和蒙古诸公的关系，只要我和策妄阿拉布坦联手，蒙古各部落势必加入我们，到时候借助他们的力量，从草原进兵，只要突破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城，便能一举拿下遵化，北京还不是近在眼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