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隐藏在树荫中的柒回过头，看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少年。
“结束了？”
她的声音很轻，宛如清晨的薄雾，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小心，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少年放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用那只裸露在外的漆黑左眼回望少女，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他的左眼与之前不同了，柒默默地想道，情绪的波动减少了，显得更加稳重，也更加沉寂。
柒在心中叹了口气，当她知道德里科究竟是谁时，就明白随着他实力的提升，这样的转变无可避免。
只不过……柒有些担忧，这样的转变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还没适应上一个阶段就已经冲入了下一个阶段，这不是好事。
德里科迎着柒的目光，深不见底的左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哪怕他知道对面的恋人在担忧他，他的内心也难以产生任何起伏。
但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他平静地说:“我突破第六阶了，拿回了时间与生命的权柄象征。”
柒抿了抿嘴唇，斟酌着道:“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我应该祝贺你，但是，德里科，这真的好吗？”
“既然这些事终归是要降临到我头上，那么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德里科弯起的嘴角没有笑意，“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柒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却在触上德里科的目光时，挣扎着，带着几分无奈，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柒挪开了目光，指着林中的马车，问，“你还需要回朔他的时间吗？”
德里科也看向了那辆马车，不过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来，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变化。
“不用了，收回时间的权柄象征后，位格比我低的存在，在我眼中，都不再拥有秘密。”
柒没有太意外，“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必然会对光明教会出手，不过在此之前，”德里科转身朝树林外走去，“我还要去见见佩尔卡利丝家族。”
柒快步跟上，问:“那马车里的人怎么处理？”
苍白的月光下，树木将一片狰狞的阴影笼罩在德里科的脸上，让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多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他将双手插入衣兜，不紧不慢的声音中似乎潜藏暗流，“曼得尼家族的家主可不能无声无息的死了，他的死亡必然要给我带来好处。”
听到这句话，柒的目光勐地定在德里科的侧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瞬，眼前的德里科有种伯凯特的感觉。
这可能吗？
柒微微皱起了眉毛，据她的了解，是没可能的，一个是善的本质，一个是恶的本质，两者从一体中诞生，却绝不相融。
或许是我太多虑，柒只能如此解释，可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她说不上来。
“在此之前，”德里科顿了顿，声音冰冷了几分，“就让他循环在死亡前的恐惧里吧。”
他向柒伸出手，轻声道:“我们先去见达仪修，我有些事想问他。”
柒点了点头，没有犹豫，一如当初，握紧了朝她伸来的手。
……
天色将明，曼得尼家族的城堡外，人群的惊慌才渐渐平息。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废墟中闪出，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自己身上时，悄然离开了这里。
黑影不断加速，似乎在追赶着什么，突然，他脚步一顿，整个人硬生生停了下来。
看着神出鬼没的三个人，黑影放下了兜帽，诧异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导师去哪了？”
帕忒卡里弯起嘴角，熟练地展示出一个疯狂的微笑，“现在，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亲爱的蒙德，还是亲爱的洛芥？”
“当然是蒙德，”操控着洛芥的惩戒执行者蒙德不满地说，“帕忒卡里，你说话的方式依旧那么讨人厌。”
帕忒卡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亲爱的蒙德，这对我而言可是极嘉的赞美。”
蒙德撇了撇嘴，看向另外两位代行者，又问了一遍，“导师没和你们在一起吗？他去哪儿了？”
嘉贝默索简洁地回答:“他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就离开了。”
蒙德愣了愣，随即生气地瞪起眼，道:“当初怎么说的！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导师身边，你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唉唉唉，别跟以前似的，好歹你陨落时已经成年了，”帕忒卡里眼中尽是愉悦，“冷静冷静，小蒙德，在这之前，我们的杀戮骑士有话问你。”
“什么事？”蒙德气冲冲地问。
安尼维神情严肃地说:“导师嘱咐你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蒙德怒气顿时一消，他讪讪地笑了笑，挠着头道:“记、记得啊，就是身体的主人不能死啊，放心，没有致命伤，死不了。”
安尼维上上下下打量着蒙德，凡是带血的地方都没放过，过了好一会儿，严肃的表情才放松了些许。
蒙德叹息道:“我们之间是一点信任都没有啊。”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安尼维面无表情地说，“导师的命令就是我的责任。”
蒙德翻了个白眼，都囔道:“古板。”
“好了，说回正题，”嘉贝默索看向蒙德，平静地问，“你接下打算做什么？”
“实力还没完全恢复，修养一段时间吧，”蒙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顺便帮这幅身体的主人提示一下晋升速度。”
帕忒卡里眉头一挑，嗤笑道:“有什么必要？反正迟早是要失去的。”
“我知道，可是导师特意嘱咐了我，身体的主人不能死，”蒙德看向昔日的伙伴们，“那是不是证明洛芥在导师后续的计划中？”
“不排除这个可能。”安尼维沉声说道。
嘉贝默索点了点头，“我们将前往帕屋山脉执行导师留下来的任务，之后便会分开执行各自的计划。”
“我知道了，”蒙德一改之前的态度，认真地说，“如果有需要，还是按之前的方式联系我。”
“最好不要，”帕忒卡里勐地想起了什么，立刻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道，“导师说，如果我们还死于善之领域的算计下，就不用再活着了。”
“我想，这一次，只有他们死于我们算计的份。”
四位代行者都弯起了嘴角，露出了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疯狂。
……
“老大，你怎么来了？”达仪修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暗蓝色身影，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潜藏在黑暗中的塔澜羽下意识就想冲过去，但一想到德里科并没有终止她任务的意思，于是就拼命克制住了自己。
德里科显然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达仪修咽了咽口水，他知道德里科这么说就意味着事情非常重要，以及他没有逃避和撒谎的机会。
“第一个问题，你的家族是否参与了曼得尼家族和佩尔卡利丝家族的计划？”
达仪修抿了抿嘴，知道这次是彻底躲不过了，他咬咬牙，道:
“我们家族有人在这么做，试图将我父亲取而代之，我父亲知道这件事，但选择了静观其变。”
“你父亲知道那两个家族在干什么？”
达仪修犹豫了下，“我不确定，他应该猜到了他们在做不好的事情。”
德里科漠然地看着达仪修的眼睛，肯定地说:“你很清楚那两个家族在干什么。”
达仪修没有隐瞒，“我是命运领域的人，再加上我很担心那些有野心的家伙对我父亲不利，所以进行了调查。”
“你之所以会出现在帕屋山脉附近，是因为在追踪阿黛桦，对吧？”德里科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她能逃到帕屋山脉，其中也有你的帮忙。”
“是的，我想询问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看看能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所以才会在我决定调查的时候感到紧张，”德里科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说，“你担心我只因那几个人就灭了你们全族。”
事已至此，达仪修也不打算隐瞒最初的想法了，他点了点头，道:“他们毕竟还是我们家族的人，而且父亲也选择了旁观这件事。”
德里科看了眼达仪修，澹澹地说:“你看得很明白，也很聪明，愚笨只是你的伪装。”
“我只在关系到父母与兄弟的事情上动脑子，”达仪修苦笑了下，“如果我真的聪明，那时候就不会慌慌张张地掩饰，以至于被你一眼就看出来。”
“给你一个选择，追随我，或者，成为我的棋子，”德里科将手探入口袋，拿出一枚金币，“金币落地时给我答桉。”
就在他即将抛起金币时，达仪修突然道:“不用了，我选择追随你。”
“你想好了？”德里科握紧了金币，沉声道，“如果之后你背叛我，后果不是你们家族可以承担的。”
“如果成为你的棋子，我的家族可能下一刻就会迎来灭顶之灾，”达仪修神情更加坚定，“追随你，才有让家族存续的可能。”
德里科将金币递了过去，声音变得十分空灵，“接过金币即接受追随我的命运。”
“达仪修，你将成为命运的采集者，游荡在悲喜的集市中，直至生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