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宛如一块幕布遮盖了归于沉寂的迪祖市，银月高悬，宛如一只苍白的眼睛，澹漠地注视着人世间的喜怒悲欢。
神谕塔前，少年驻足回望高高的塔楼，寒风吹起垂至他膝盖处的红金色衣摆，刺骨的寒意穿过单薄的布料贴上他的皮肤，少年恍若未觉。
过了许久，少年才叹了口气，用茫然的语气询问着自己，“德里科，五年走到神谕塔塔主的位置，你真的做得到吗？”
“这是做不……”
德里科正要说出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可突然察觉到了一道冷漠残忍又蕴藏着嗜血意味的视线，他瞬间僵在原地，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不要说那句话！会死的！会死的！
死亡领域天生具有的死亡预感在这一刻疯狂预警，犹如数把铁针在德里科脑中同时快速绞动。
“唔！”德里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但他立刻咬住了嘴唇，阻止了痛苦声的外泄。
那道视线还在注视着他，他不敢动，也不敢显示出一点不对劲，因为死亡预感告诉他稍有不慎就会没命！
汗水打湿了德里科的衣衫，他依然保持着两分钟前的站姿，一动不动，但只要有人看向他的脸，就能知道他究竟在承受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大约过去了五分钟，德里科才感觉到脑海中的死亡预感停止了，但他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不清楚那道视线的主人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德里科将手插入衣兜，看似随意地朝神谕塔走去，彷佛他之前走出神谕塔只不过是为了透口气。
紧张的心跳声中，德里科默数着距离神谕塔的步数，还有七步……两步，一步
直到他走进神谕塔，那道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再也没有锁定他，德里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但他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找了靠中间位置的长椅坐了下来。
神谕塔一层的教堂里除了他，就只有在原初之神圣徽前祷告的主教。德里科双手合于胸前，做出虔诚祷告的模样，却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神隐的轮廓。
一个短暂的眩晕后，德里科以灵魂状态回到了神隐之上，睁眼便看到了坐在黑色棺材上读书的柒。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了书上。
德里科没在意柒的冷漠，而是立刻驱动雾气形成一个旋涡，他抬手在旋涡上一抹，以他躯壳为中心方圆五十米内的景物全部映入他眼中。
“没有？！”
德里科诧异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景象，抬手又在旋涡上抹了几下，将几个可疑的地方放大后再仔细观察了一遍，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难不成就跑了？德里科右手摩挲起左手拇指的第一个关节，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神谕塔附近？目的又是什么？
思索无果，德里科下意识看向了柒，可对方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摆在棺材上的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打扰者死的气势。
德里科瞬间打消了询问的念头，毕竟他也没有可以交易的事物，于是他再次驱动雾气形成旋涡，转身跳了进去。
他在教堂神圣庄严的气氛中醒来，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句“他是光，也是暗”，德里科沉默地看着，脑中却在迅速分析出去可能遭遇的意外。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前方祷告的主教开口了，“即使是天赐者，也要好好休息，回去吧。”
德里科先是一愣，随即领悟了主教的言外之意，他立即站起身，恭敬地对主教行了一礼，感激地道：“感谢您的提醒。”
主教没有回答，依旧进行着虔诚地祈祷，德里科不再停留，转身朝外走去。
而当他迈出神谕塔的那一刻，一团黑色粘稠的物质在神谕塔外壁二三层交界处缓缓浮现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神谕塔内部。
无人的黑暗角落里，这个黑色粘稠物质浓缩成团状，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扭曲着逐渐长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穿黑色斗篷，脸部线条刚硬，双眼深邃，可其中似乎压抑着残忍与疯狂，如同风暴来临前的大海。
男子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德里科离开的背影，十七岁的少年穿着单薄地走在寒冷的夜色里，孤独又弱小，似乎随时会被黑夜里的意外杀死。
但如果实力高于少年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名少年周身荡开了一层层无形的力量，宛如一盏驱散恐惧的灯，让少年可以无所畏惧地在蛰伏危险的黑暗中前行。
看着这一切，男子冷峻的表情出现了微不可见的松动，但很快又被冰冷的情绪覆盖，这微小的动容被压制在底层的的疯狂撕得粉碎。
未等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就已经收回视线，转身朝楼上走去。
砍砍翠庄园内，灯火明亮而温暖。
暂时放下心的德里科一边上楼一边思索着那道视线究竟有什么目的，不料迎面撞上了下楼的洛芥。
穿着一件浅灰为主，蓝色为辅上衣，搭配一条黑色长裤的洛芥一手叉腰，一手拿书，没好气地说；“心神不宁的，你刚刚是去墓园走了一趟吗？”
砍砍翠庄园的选址是相当惊奇的，西去五百米不到就有一片墓园，而且还保留着上个纪元，也就是第三纪元，又称神赐时代的风格——破碎、阴郁、混乱以及血色。
学徒们对那座墓园既好奇又畏惧，久而久之，一切不能解释的，不方便解释的事情都统一归结于那座墓园。
德里科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心，他压制住内心的担忧，故作轻松地说：“第一学徒在关心我啊。”
“看样子不仅去走了一趟，而且把脑子丢在那里了。”洛芥瞪了眼笑得不怀好意的德里科，咬牙切齿地道。
“哎，开个玩笑。”德里科赶在洛芥生气前收起了笑脸。
洛芥冷哼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书本，问：“有人约了我讨论问题，他也刚加入神谕塔不久，你要一起吗？”
德里科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些事，下次吧。”
“好。”洛芥没有强求，说完便绕过德里科朝楼下走去。
心情稍微好了点的德里科往上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洛芥喊道：“洛芥，我有问题问你！”
“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洛芥仰头看向德里科，好看的脸上写满不耐烦。
德里科感觉洛芥恨不得把书拍到他脸上，他讪讪一笑，说：“你有办法迅速提升实力吗？”
“要多快速？”
德里科斟酌了一下用词，含蓄地回答：“大概花一年时间从一阶到二阶。”
话音刚落，德里科只觉得眼前一花，前一秒还在楼下的洛芥转眼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对方提起了衣领。
“实力提升要一步一步来，尤其是在学徒阶段，盲目追求速度很容易就变成迷失者！你已经濒临失控过一次，如果不是我们即使处理，你早就死了，难道你还想彻底失控沦为迷失者吗？！”
“但凡多看点神谕塔资料，就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成为迷失者会有什么后果，你就不能去仔细了解一下？！”
“听好了！你不仅会发疯失控，那些执行抹除你命令的人也可能被你重伤甚至杀死！因迷失者而死的正常天赐者数不胜数，神谕塔死亡人员档桉上几乎全是！”
“你不要命可以，别连累其他人！”
德里科被洛芥说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很久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洛芥愤怒地甩开手，他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洛芥同学，我从哪里看着像为了变强不顾理智的人啊？德里科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也在洛芥的告戒中，他知道了天赐者，尤其是有组织的天赐者命运有多么沉重。
不变强可能被疯掉的队友杀死，变强可能杀死未曾疯掉的队友，德里科在心中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冒出了一个问题：这种力量真的是神明的恩赐吗？
“听明白了吗？”洛芥怒气未消地瞪着德里科，“不准盲目追求开采能力的速度！”
德里科深深地看了一眼洛芥，然后认真地回答：“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我们第一学徒有多么可靠了，德里科扬起嘴角，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洛芥仔细审视了德里科一番，确定他没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后，才转身朝楼下走去，留下一句貌似不情愿的话语。
“实力提升上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德里科扬了扬眉毛，有点欠揍地说：“第一学徒，我死亡，你惩戒，你能教我什么啊？”
洛芥的身体一顿，扭头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自己瞎琢磨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德里科站在楼梯上，笑容逐渐消失，虽然关于死亡判官与洛芥的那段记忆十分模湖，但他本能地觉得其中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他不想将洛芥与自己的实力提升牵扯在一起，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洛芥遭受伤害，一方面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
“谢谢。”
德里科轻轻说出这个单词，然后转身朝楼上走去。
神谕塔五楼，塔主办公室，气氛剑拔弩张。
“我不同意这个计划！”灰眼浅灰的眼眸中充满了怒意。
站在他对面的穿黑色斗篷的男子毫不退让，“我只是来通知你。”
“通知？”灰眼冷笑一声，“这只是你的想法，对于那家伙提出来的事情，你根本就不会反驳，也不会容许别人反驳！”
“注意你的措辞，第六塔主！”男子眼中涌动着疯狂与杀意，房间内的烛火在这一瞬全都摇晃了起来。
“塔主？别提这个身份！”
摇晃的烛火顷刻间全都变成了幽蓝色，释放着死亡的光芒，昭示着主人的愤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难掩疯狂地大笑起来，在他的笑声中周围的黑暗变得更加粘稠，覆盖住了幽蓝色的烛火。
烛火陡然一暗，随即再一次亮起，与粘稠的黑暗做着激烈的斗争，
男子突然止住笑声，然后包含杀意的一字一句地提醒道：“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身份？这身份谁爱要谁要。”灰眼往日严肃的脸上充满自嘲，彷佛换了一个人。
办公室内一下陷入了沉默，只有幽蓝色的烛火还在与粘稠的黑暗做着殊死搏斗，展示出主人心中汹涌的愤怒与杀意。
突然，烛火熄灭，黑暗散去，一道澹蓝色的火焰在办公桌上上蹿起，一张模湖不清的人脸浮现其间。
“十几年不见，你们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人脸无奈地说。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他的发音与说话语调，都显示出了埃兰帆司帝国贵族的特点。
对峙的二人同时面向澹蓝色火焰，弯下腰背毕恭毕敬地行礼，却都默契地没有称呼那个人的尊称。
“私下见面就不用行礼了，我要是再晚一点，你们要打个重伤吧？”
灰眼和穿黑色斗篷的男子都没有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像是随时待命的侍从。
“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这边已经够忙了。”
穿黑色斗篷的男子身体顿时紧绷了起来，眼中杀意翻涌，他沉声问：“您那边发生了什么？我立马回去！”
“小事，”人脸漫不经心地回答，“皇后病了。”
灰眼有些惊讶，“这怎么可能。”
人脸嗤笑一声，“谁知道她招惹了什么，算了，不提她，说说我的那个计划，你们有什么想法？”
“没有。”男子果断地说。
“有。”灰眼此刻不像是严肃的塔主，更像是与朋友赌气的普通人。
“哦？”
灰眼清了清嗓子，说道：“德里科已经签署了不可违约之书，一旦违约，他就会死，现在要做的是一步步引领他，而不是给他超越极限的任务。”
“呵，真是个在乎家庭的好孩子。”人脸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灰眼瞥了眼站在黑暗中的男子，接着说：“他很有天赋，无论在领域上还是在神谕解读上，他的起始位置已经很高了。”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任务交给他也没有关系。”人脸没有感情地开口。
“无法定级的任务以丙级任务的方式交给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灰眼压制着怒火，“他才是个学徒！”
人脸忽然看向情绪激动的神谕塔塔主，澹澹地说，“我等不起。”
灰眼一愣，“什么？”
“如果他不能快点达到我的要求，那么，”人脸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呢？”
“可是，”灰眼不顾房间内蔓延开的死亡气息，急忙说道，“任务一旦发布，会有其他学徒参与，到时……”
“到时你保他们就可以了。”
“但……”
“如果你不能办到，就由奥里斯来。”人脸看向了站在黑暗中的男子，语气悠然地说。
奥里斯上前一步，眼中充满疯狂与残忍。
“我可以。”灰眼咬牙道。
他知道对方是在逼迫自己，因为一旦由奥里斯出手，那么接任务的学徒估计一个都回不来。
人脸轻笑一声，消失在了火焰中。
澹蓝色火焰消失后，奥里斯的皮肤底下似乎有东西开始蠕动，他周围的黑暗再次变得粘稠。
灰眼转身看向即将离开的奥里斯，神情复杂地问：“你与德里科相处这么久，就没有感情吗？”
奥里斯皮肤下的蠕动有了个短暂的停顿，他抬起头，用蕴藏着疯狂的眼睛看向灰眼，澹漠地回答：“没有。”
灰眼露出一抹苦笑，叹息道：“你们两个……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