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达仪修拖着沉重的棺材，遥遥跟着德里科，口中哀怨不绝。
“老——大——”
“这——棺——材——好——重——啊——”
“老——大——”
“你——等——等——我——啊——”
忽视无果，德里科叹了口气，认命般停下脚步，等着刚收的小弟跟上来。
望着缓慢挪动的棺材，又看了看天色，德里科忍不住再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啊，”伯凯特的心情倒是非常好，“这不挺好的，一个会命运领域的小弟，还任劳任怨。”
“好个鬼，送回去说不定还能得一笔不菲的报酬，带在身边迟早把自己坑死。”德里科没好气地说。
“别这么说，善啊，你想想看，身为三阶天赐者，他居然在光明之神的攻击下幸存，这难道不让人好奇吗？”
“在你看来是有趣吧，”德里科无情地戳破另一个自己的谎言，“不然，你早就和我一起把他送回去了。”
“也可能把他杀了。”伯凯特笑着补充道。
突然，林中传来凌厉的破风声。
德里科眉头一挑，随意摘下几枚树叶，甩手掷向林中残影。
铛！
树叶与砍刀相撞，火花四溅，尘土飞扬，惊走一片鸟雀。
兜帽下，伯凯特咧开了嘴角，右眼的血红渐渐加深，透露着蠢蠢欲动的愉悦。
身穿红黑劲装的艾珂安娜从林中走出，愕然地看着暗蓝色的身影。
“伯凯特？”
“上午好，艾珂安娜小姐。”
伯凯特以手按胸，微微弯腰，如魔术师般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优雅与疯狂并存。
艾珂安娜快步上前，急切地问：“你找到阿黛桦了吗？她在哪里？”
伯凯特抬手指了指身后，翘着嘴角，略带哭腔地吟诵道:
“往昔娇艳的玫瑰，今日化为匣中枯骨，亲爱的人啊，落泪的……”
话未说完，红黑的虚影与他擦身而过，直奔那副棺材。
“啧，不如让她们去冥界团聚吧。”
伯凯特冷着脸抽出流浪者，眼中跳动着无尽的疯狂。
德里科翻了个白眼，滴咕道:“都说了我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你偏要来个孔雀开屏。”
“呵，”伯凯特反唇相讥，“你那没常识的脑子像极了生命。”
“你有没有常识，”德里科不甘示弱，“生命根本没有脑子！”
“啊！”
一声嚎叫打断了德里科与伯凯特的争吵。
德里科转头看去，就见达仪修护着棺材，双腿发抖，大声喊道:
“老——大——有——人——抢——劫——啊——”
谁大上午闲得慌抢棺材啊！你动点脑子行不行！
德里科眼角抽了抽，不是很想搭理那家伙，可是没得到回应的达仪修发出了更加响亮而长久的呼喊:
“老——大——救——我——”
算了，德里科揉了揉额角，自己收的小弟，再蠢也要救。
闪身接近达仪修，德里科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漠然地大步朝旁边走去。
达仪修奋力挣扎，急道:“老大，你干嘛呀？那人抢劫，你快阻止她啊！”
你是在觉醒的那一天把脑子献祭给命运之神了吗？！
德里科心中气得想扶额，表面却不得不维持形象。
“她是去见死人的，你是？”
冷嗖嗖的声音吓得达仪修打了个哆嗦，“不，不是……”
“那就把舞台让给悲伤的姑娘，我们要做的是在适合的时间起立、鼓掌、喝彩！”德里科尽力表现出疯狂。
达仪修一愣，而后神情复杂地说:“老大，这种情况下喝彩会被打的。”
“是吗？”德里科学着伯凯特的愉悦，“那就更有趣了！”
“老大，疯病也可以治，你不要放弃治疗，只要你做我父亲的干儿子，他一定会……”
“闭嘴！”
没见过像你一样致力于给自己父亲找儿子的，这叫什么？
新的孝顺方式？
德里科深吸了口气，忍住拔剑的冲动，丢开达仪修，冷漠地斜靠在树干上，不再搭理某人的碎碎念。
继续聊下去，疯的人肯定是我，德里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顺带着把出馊主意的伯凯特骂了八百遍。
这时，艾珂安娜走了过来，砍刀在地上拖出沉重的声音。
达仪修蹿到了德里科背后，警惕地探出半个脑袋，惹得德里科又是一阵白眼。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说话时，一缕头发从她额前垂落，可她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微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德里科。
“被害死的。”
握刀的手勐然用力，艾珂安娜咬着牙问：“是谁害死了她？”
德里科维扬眉毛，不答反问：“你要替她报仇？”
“是！”
轻抚下巴，德里科轻笑一声，“这个问题，等你晋升到第四阶再来问我，否则，事情就变得无趣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
话音未落，艾珂安娜身体突然开始扭曲，眨眼间，模样就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
诡异的纹路攀上她美丽的脸颊，诱人的红唇内，小巧的虎牙不断生长，噗的一声扎入血肉。
光洁的皮肤突成一根根尖刺，散发着浑浊而恶心的气味，彷佛腐烂了数百天的尸体。
“呕！”
达仪修扶着树干吐了出来，双腿发抖，脸色惨白。
“这就失控了？”
兜帽下，德里科的眼中闪过一抹愕然，稳重的强盗首领就这样沦落为了迷失者，着实出人意料。
伯凯特突然笑道：“好久没见迷失者了，还真是有些怀念啊！”
望着即将变成怪物的艾珂安娜，德里科急切地问：“你有什么办法把她拉回来吗？”
“当然，”伯凯特别有深意地笑出了声，“毕竟我是世界的阴暗，疯狂的本质。”
“别笑了，赶紧把她拉回来！”
德里科赶紧催促，怕伯凯特不同意，特地又补了一句：“她还欠我钱！”
“知道了。”
伯凯特高高翘起嘴角，从容地接过了身体掌控权。
啪！
清脆的响指宛如君王的号令，死亡的气息开始冲锋陷阵，带着寒冷的冥界之风迅速笼罩了这片树林，将阳光都染上了冰冷的颜色。
干呕的达仪修身体一僵，从未有过的寒冷从他的心脏向四肢蔓延，把所有恐惧碾得粉碎。
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双眸逐渐深沉，连呼吸都变得滞缓，如死去一般安详。
他的对面，即将失去人形的艾珂安娜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她的皮肤恢复了光洁，牙齿缩回原本的样子，诡异的纹路在幽蓝色的光芒中碎裂，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表演结束，”伯凯特以手按胸，微微弯腰，“是不是不过瘾呢？”
他转头看向了愣神的达仪修，语气暗藏疯狂，“那不如我们再挑一个幸运观众？”
达仪修勐地回过神，眼睛一亮，大喊道：“老大好厉害！”
德里科：“……”
伯凯特：“……”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障碍，比六神还障碍的障碍。
恢复过来的艾珂安娜喘着气，擦去脸上的汗水，沉声说：“对不起，差点伤害到你们。”
“别这么自信，”伯凯特将手插入衣兜，姿态随意，“没人能伤害到我。”
“老大在，也没人伤得到我！”达仪修紧随其后。
“谁给你的自信啊！”旁观的德里科吼道，“这家伙狠起来自己都骗，何况是你！”
艾珂安娜瞥了眼达仪修，然后对伯凯特说：“总而言之，谢谢你，无论是这件事，还是……还是阿黛桦的事情。”
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抛给伯凯特，“这里一共有二十枚金币，另外我还欠你三件事情，以及——”
“一条命。”
伯凯特随手抛着布袋，呵呵笑道：“和爽快的人合作真是间美妙的事情，美妙到应该杀个人来庆祝庆祝。”
达仪修背后一寒，赶忙说：“老大，这是犯法的！”
伯凯特嗤笑一声，“死亡这件事上，我就是法。”
“老大好厉害！”
德里科默默吐槽，“……我听出了一丝敷衍。”
艾珂安娜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尽量克制着情绪，问：“如果我达到了第四阶，该怎样找到你？”
“效忠于我，”伯凯特斜靠着大树，“我会在必要的时候出现。”
艾珂安娜和达仪修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伯凯特，心中一片骇然。
效忠？他果然不简单，总感觉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步，艾珂安娜暗自想道，不过，为了阿黛桦，这些都无所谓！
“我答应你，前提是，你能协助我报仇！”艾珂安娜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强盗头领。
“报仇？”德里科愉悦而满意地笑了笑，“这很有趣。”
“一言为定！”
说完，艾珂安娜单膝跪地，放下砍刀，低下头，正要表示忠心，却感到一只手按在了头顶。
恍忽间，艾珂安娜像是望见了无边无际的黑白雾气，以及一座耸立的青铜大门。
她的耳畔响起了似低沉，似清澈的声音响：
“我为光，亦为暗。”
“我是善的道标，亦是恶的基石。”
“迷茫的人啊，当你走向我时，理智与疯狂也在走向你。”
“倾听这一切，捧着心的人啊，你是否还愿意效忠于我，效忠于天地初开的混沌？”
感受着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指引，艾珂安娜坚定地回答：
“我将永远效忠于您。”
穿暗蓝色长袍的人微微一笑，眼中的灰色雾气因此翻涌，他低声说道：
“艾珂安娜，你将成为杀戮的刀刃，行走在血色的长河中，直至灵魂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