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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铺前路(下)

小时候觉得自己以后一定是要在山水之间隐居的人,寂寥而雅观。而后深入大千世界,发现自己原来和别人一样庸俗,有相同的愿望,相同的感受,相同的人欲。再后来心倦体乏,又想回归到最初的样子。

丽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声名远扬的南疆乐土,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在玉泉水边寻欢作乐载歌载舞。只是消费者和开发者之间往往都会形成的闭环在这里也达到了顶点,被过度开发的古城很快凸显出了许多问题,终于在17年被严令整改。

这些都是客观因素,而当我和老钱顶着古老的牌坊满满走进城中后就发现这里甚至不如大理古城一半的好。街道还保留着许多年前的风貌,也正如此也非常狭窄难行,尤其是人潮涌动把每一寸地方都填得严丝合缝之际,我们几乎无从下脚,只能伴着大流向前缓缓挪动,同时心中叹服于阿姨们的绝世武功,还可以面不改色地在街边探店。

吃过简单的晚饭继续往前走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长街的后半段全是大大小小挂满了牌子的各种酒吧,丽江非常有名的古镇酒吧文化,也是我们此行最后一个保留预算的娱乐项目。

和老钱一起挑了家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店就推门进去,里屋的装饰和门外是异曲同工的张扬,大舞台被映成迷人的紫色,四周墙上挂满了花,从二楼的围栏一直拖到一楼地面,射灯和色球负责把各种颜色打在各个角落,桌椅都是木制,一切都布置的很有氛围。

久疏战阵的我已经不适应这种环境了,但如今身处遥远的纳西,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坐下来喝杯小酒,是另样的风情。

其实完全没有我们描述的那么美好,提前买好了回家的机票,两个人身上一共就两百多块,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走过来递上菜单,我咬着牙打开翻了翻,几乎要提把大刀就站起来,为什么菜单上只有酒名但没有价格?按住又恼火又想哭的自己,老子好歹是懂行的人,我想,啤酒总贵不到哪里去。

各地有各地的特殊产品,云南也不例外,这里通常都会出售的一种啤酒,产自大理,我和老钱一人要了一瓶,我很喜欢它好听的名字,叫做风花雪月。

四十五一瓶的价格还算是没让我当场猝死,酒也很合我的胃口,是雪峰水那种清冽的味道。喝着风花雪月,但我们身边丝毫也没有风花雪月,右侧有一桌四人,四个全都是女孩,听歌聊天的过程中不断和我们目光交错,其中那个把头发盘成两个可爱的丸子的女孩还对我比了个一闪而逝的心,我想这大概就是艳遇吧,可是我简直害怕地想要拔腿就跑,口中一直默念着菩萨保佑她们不要找过来,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实际上口袋里只剩几个硬币。

大概是暗恨我们不解风情,邻桌的朋友们终于放弃了我们,让我和老钱安安静静地喝完酒起身离去,在人流稍稍缓和下来的古道上溜达了几圈就返回住处。

第二天中午在三义机场登机,这次的长途跋涉告一段落。

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风景,这里的山川,这里的湖泊,这里的雪顶,这里的白云低垂,这里的天空澄澈,这里四季如春,这里的温和宁静,喜欢这里千米的海拔,你脚踏实地,其实却身在云端,我很喜欢这里。

在那之后我和老钱道别,一去山高水远,共同享受快乐的大学生活,我也神魂颠倒地坠入爱河,大一的暑期被柔情蜜意的电话粥和分隔两地的思念完全占有。

两年后的夏天,老钱即将要远赴澳洲开始他的留学生活,我自然而然地为他送行。于是我和老钱,老钱的朋友小王以及他的女朋友小白,又再度开启了一场华丽的远行。

我从安徽收拾好行李登上高铁,他们从重庆订一张机票,朝着一个相同的地方奔去,最后我们汇聚在湖北那个山水之间的城市,恩施。

和小王之前未曾谋面,是个话不多的壮实小伙,皮肤略黑,之前有过两年的军旅生涯,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神,他女朋友小白则是那种个子低低的,非常娇小的女孩,老家就在恩施。

果不其然,按常理来说我们的旅行都是要在开头就遭遇一顿重挫的,简单打过招呼以后,坐上出租直奔早就订下的豪华民宿。地图上的定位没错,饶了几圈也找不到入口,真是邪了门了,我...

我在路边买了份炸土豆条,只有在一天没进食的这种时刻我才会由衷感叹命运,土豆条总是能恰到好处救我一命,总是救我,总是土豆条。

很快民宿工作人员就把我们找到了,顺着一条隐蔽的小小巷子我们向住所进,当转过一处拐角后,提着大包小包的四个人裂开在原地,头顶上是一条蔓延向高处的石阶,石阶有多长呢,差不多就是让人哭出声来那么长。

嗨呀,都是大人了,只能铁着头硬上,骂人也没用的。

妈的,我小声给自己打打气,拎箱带头冲锋了。

这一段路程着实让人心旷神怡,谁能想的到这家民宿会修建在半山腰的地方。坐在民宿一楼的大露台上,我看着远处的山景,流下了高兴的泪水。

不过平心而论,民宿的环境很让人满意,房间里收拾的非常干净,装修和陈设都是清新好看的风格,老板竟然是个六十岁的年轻爷爷,精神健硕,露台上都是他平日里栽种的花花草草,在这半山腰的地方,生活得宁静祥和。

土司城是个很有特色的景区,入口四层的门楼外观华丽,雨热同期的气候衍生了植被的疯长,山体以至于岩壁上都被浓密的绿色挂满,水边阁廊一路捎着整齐的红灯笼,色彩在这里很默契地糅合在一起。我们和小两口分道扬镳让他们去过自己的二人世界了,同老钱就从另一条道向前,没走多远又开始登山。

主城在山中,结构复杂造型庞大的一座城寨,周边群山环绕连绵,城寨让我见识到了如遥远故宫一般的全榫卯结构,亭台楼角雕花木窗紧密的衔接在一起,在大堂里抬头看,顶上百千木椽穿插交叠,维持古城寨在岁月里巍峨不朽。

我也玩手机,也享受科技,但钟爱古法惊人创意。

沿着城墙道登上最高处的烽火台楼阁,就可以俯览整座城市。这里的地貌是鲜明出众的,高铁即将抵达恩施的四十多分钟里,在似乎无穷尽的隧道里穿行,手机的信号直接就消失了。现在登高望远,看青山撩些烟云,这座城市在群山的包裹之中显得格外美好,遗世而独立。

才知道我们走了条反方向的路,难怪同行的游人都是迎面而来,下了山走过水边的风雨桥,桥下锦鲤万千,小两口已经到了,小白正在把手里的面包撕成小块欢乐地投食,细密的红尾就争相朝水花跃起处摇摆。

白天很快结束了,听说夜里最美的灯火都在,女儿城。

土家族的文化和风情都在这里汇聚,灰角砾岩铺出深沉的街道。

两侧有赤衣红裙的的姑娘们起舞,银冠边的流苏翻卷。

路中搭台舞狮,功底扎实,金色的狮袍飞扬,引众人围赏。

文化街牌坊下有大师研墨落笔,此间是真大师,黑字白纸,点石成金。

小吃街人声鼎沸,汇聚八县美食,菜目琳琅,只是碳烤五毒看的我连连走远。

坐在街尾的饮品店,果茶很好喝,水车周而复始,白天鹅成双夜游。

隔日清晨出门,蹑手蹑脚。小王和小白还在熟睡,他们今天要回小白的老家,在恩施乡下,而我和老钱要去看一看清江流域的大峡谷。

换了住处,提着行李搬家,打开民宿的小门,路边便是一朵孤独的野玫瑰,我摸了摸它昂扬的脑袋,真像啊。

实在想不到的事再次发生,大山中的交通是极为不便的,在新的旅馆安置好我们就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健谈的老司机驾驶技术简直深不可测,是我这些年遇到过最稳健出租师傅,后半段全是盘山道路,称为九曲十八弯绝不过分,他带着我们在云雾中穿行,笑意盎然地左右方向盘运转,车身平稳,我心哑然。可即便是这样的技术,也足足用了两个半小时才抵达峡谷的入口,老钱拉着我就冲进去买票。

顺着导游图摸向云龙地缝,入口处有年迈老爷爷在兜售拐杖,但四下无人,我和老钱毫不犹豫拿起两根,爷爷不了解手机支付,好在我已备上百元大钞,收起一叠零钱,走过四面白玉凤凰檐角的廊桥,进入属于自然的深山中。

这是一场华丽的大冒险。峡谷之间笔抖险峭,摸着石壁沿栈道前进,满眼葱郁艳景,有楼阁立于悬壁之上,有流水游过幽谷之中。栈道所在已经是半空,石地上满是山体渗出的水,看起来很光滑,这份光滑在此时就非常危险了,我们两个人战战兢兢一手拄拐一手凭栏,其间可见两岸数道飞泉,从高处落下,在河谷里掀起遮天水雾。

地缝的尽头是登山的缆车,缆车很短,落地我们就开始登峰,万无所料,这一去就是三个钟头,路上只小憩两次,拐杖也被磨平了一截。到达顶峰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艰苦的两个人一直在靠背包里仅有的小饼干维持生命,见到山顶独一家的饭馆,也不顾他宰不宰人,进去就是酒饱饭足,连汤盆都刮得干净。我打了个嗝看窗外的行人,快乐得欲仙欲死。

饭后山上就开始飘雨,门口买了两套雨衣,其实也不能算套吧,我感觉这个塑料布的质量甚至不如学校楼下我常买的垃圾袋结实,老钱刚穿上身就崩了一粒扣子。

且不论困顿重重,下山的路还是略微好走,只是整个人被套在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闷得慌,山中雨天又格外潮热,我和老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甘愿做两个只会行走的机器人。

又是漫长的三小时,好在最后的一段路程有直下的电梯,我也是第一次坐这种电梯,在山间修出的扶手电梯,平时逛百货大楼时搭的那种,很巴适,我们也不要面子的一屁股坐下来。

来恩施的这段时间睡眠格外好,回到酒店是晚上八点多钟,两个人已经累的失去了自我,巴不得倒头就睡才好。

很多人都在网上看过一组图片,一叶轻舟浮水,像是飘在空中,水质清澈几乎透明。那道河谷就藏在恩施群山中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是我们最后的一站,鹤峰县,屏山躲避峡。

七点钟就起床的两个人去街上买早点,湖北的口味偏重,但我和老钱都是混过川渝的人,口味不轻,不过早点还是想着清淡些好,买包子吧。

“老板,这边有啥。”

“包子馒头花卷。”

“包子啥馅儿的,有汤包不。”

“粉丝,青菜,豆沙,腊肉,汤包有的,红油汤包。”

我他妈以为自己听错了,让他抬起蒸笼瞅瞅,我一眼就看到那个花卷。在我们家乡,花卷都是白面和葱花揉制的,但出现我面前的花卷被一层辣椒完全地包裹。

我差点晕过去,这大清早的。

啃着粉丝包等车,没一会就来了。

以为心理准备作的足够充分,没想到这一趟活活花了四个小时。大巴车从城中开进山里,找个地方把我们丢下以后又三五成群上了轿车,轿车带着我们往更深的地方去,一路上荒芜人烟全是青山黄土,最后的一段路颠簸的厉害,也不能叫颠簸,算是弹射,在车上想喝水的话要把握节奏,抓住空挡猛灌一口,再狠狠拧上瓶盖。当然你也可以不这么做,后果就是一口水全喝在脸上,别问我怎么知道,问就是以身试法。

结队开始下山沟,我还很好奇这是要到哪里去,沿着山间的小道蹒跚步行了半个多钟头,人流突然停滞不前,翻过小山包,我们开始排队登上小皮船。

盛夏的潭水彻骨冰凉,但不同于蓝月湖,这里的水都来自幽深的地下暗河。老师傅稳健掌舵,小艇慢悠悠地向前。

整条峡谷不短不长,但水路走的极为艰难,这里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没有一丝一毫人工开发的痕迹,当然难度过大也无从开发。潭水时浅时深,深处超过两米,浅滩处甚至不能行船,需要我们自己在水中的碎石间亦步亦趋,或大或小的岩石被水流长此以往打磨的非常光滑,一脚踩空就会跌进水中,所以同行的几人大都互相帮扶。

六七个人排成一列前进,我后边跟着的是个身形削瘦的姑娘小微,家住湖南离这里不远,所以一个人来的,年纪和我们一般大,脸上妆淡淡的,看起来特别干净。先前在船上的时候,我仗着手机防水性能一流,高调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伸进水里拍照,大家纷纷交口称赞这可真是太牛皮了,只有她坐在我对面不说话,然后在我转身探水时拉了拉我的背包带。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在这里涉水行走还有湍急的水流,免不了鞋被打湿,所以我们穿的都是旅游团统一配置的凉鞋,但鞋底摩擦力不大,容易滑倒。我和老钱从小兵行险着,身手矫健惯了,踏着石块跳跃也不在话下,此时却不得不照顾身边的同伴。

其间那段狭窄的滩涂,碎石在水中立起的角度刁钻,两侧也没有便于搭手的所在,我跳过最高的那块石头向前张望,小艇离我们不远了,刚转身想要拉一把小微,她把手伸给我,结果一脚踏上那块倾斜的鹅卵石,两人的手在空中失之交臂,后边的老钱离我们还有段距离,事故发生的太快,我来不及多想,弹射起步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两个人转了个360的大圈,然后我半跪在水中,膝盖磕到了好几处的岩石,后面大惊失色的老钱赶过来把我们捞起来。

小微脸色红的厉害,“谢谢”,她说。

“没关系,注意点。”我说。

好痛啊我是不是要骨折了太丢人了我在干嘛,我想。

幸得包中常备创可贴,封住伤口卷起裤腿,我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敏捷,我一瘸一拐地被扶着往前挪动,不远处就到了峡谷尽头,然后我们再折返回到原点。

大概是人多的原因,谭里的水质的确没有想象中那般透彻无暇,但也足够纯净,深处的水是墨绿色,翡翠一样的颜色,漂亮得让人不愿意掀起波纹。

残疾的我终于回到了.asxs.,小微一路搀着我也很辛苦。

又是四个小时的车程,回到市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临走的时候小微从后边的座椅上探出个脑袋,希望我能留个联系方式,老钱愣了愣没有说话,扭头看向我。

“我有女朋了,加微信可能不大方便,我们留个电话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去湖南,还要麻烦你招待了。”我笑着。

在松软的床上刚躺下,我和老钱就同时感到大事不妙,我们还没有订返程的车票,两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查找了许久,发现不但明天的已经售空,后面连续几天的都卖光了。

最后只得从荆州转车合肥,还被迫买了两张无座站票,在摇摇晃晃的列车过道上熬了好几个小时才归乡。

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我有时会问,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以前我常这样问自己。

后来我走过许多的桥,闻过许多次花香,听过不同声音的流水,见过许多的人,听过不少悲伤喜悦的故事,我终于知道,我所想要的,并谈不上如何高雅脱俗,但它是区别于时过境迁的百万种事物里,唯一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