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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第四百七十九章

弹毫不犹豫地射出,驾驶舱门口闪过命中的火花。比起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针对自己的激情更能穿透身心,巴纳吉紧紧靠到线性座椅上。

“为什么你……!”

“你就是不幸的元凶。你夺走了一切。不管是父亲、‘盒子’、玛莉妲、所有东西,所有东西都被你……!”

哽咽的声音闯进耳朵,清脆的枪响让子弹命中声在舱门周围连续响起。一子弹擦过舱门、掠过头盔命中了头枕,巴纳吉栗然回望亚伯特。他随即被怒喝自己名字的辛尼曼揪住手肘,双手也被迫重新握起操纵杆。追在起身的“独角兽钢弹”后头,子弹命中的火花反覆猛叩机体的腹部。

“你这怪物!谁会甘愿让你救!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

亚伯特那张被汗珠与泪滴沾湿的脸,已经消失在舱门的另一端。背对那道紧追不舍的视线,巴纳吉屏住呼吸,让机体移动。人会如此地憎恨另一个人。即使他们是起自同源的生命……不,就因为起自同源,更加深了这层憎恨。怀抱着这股令人胆寒的实际体会,巴纳吉将视线转向翻涌的云海,停止所有思考的他只顾让“独角兽”钢弹飞翔。

与爆的熏烟一同被后部舱口吐出后,机体在转眼间成为重力的俘虏。一面目送立刻从眼前消失,消失在层层云幕之中的“迦楼罗一巴纳吉同时也在对物感应器搜寻德戴改的反应。倾斜的“迦楼罗”陆续投下逃生艇,无数反应正在感应器闪烁。前方舱口也射出貌似sFs的飞行器,里面八成载着逃难的成员。看着逃生艇打开降落伞,渐渐坠入海上,巴纳吉从感应器捕捉到某个反其道而行、正急上升的机影。运用推进器喷射以及amBac机动协调姿势,他让自机的坠落预测曲线与机影的航道重合。几秒后,德戴改的扁平机体立刻从云隙间现身,接住了将推进器点燃一瞬的“独角兽钢弹”。

巴纳吉压低降落在平台上的机体姿势,并且要“独角兽钢弹”伸掌紧抓接合柄。委身于德戴改直接加上升的过程中,光束的轴线掠过机体上方,巴纳吉对于完全没有感应到攻击的白己有些愕然。他连忙想将德戴改的操纵权移转到自机这边,但辛尼曼吼道“别管敌人!直直开向‘葛兰雪’!”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巴纳吉猛甩牵挂着亚伯特的头,用后方摄影机捕捉到一支急接近的“安克夏”编队后,他用格林机枪朝背后连射进行牵制。

圆盘状的机影顿时散开,消失在云中。德戴改趁隙持续攀升,机体冲破掀涌的雾霭来到云海上方。几乎在同时,眼底的云海翻搅生波,巨大的阴影刚从云气底部冒出,破云而上的三角锥船体随即占满了巴纳吉的视野。宛如一艘潜水艇,逼退云层浮起的“葛兰雪”划穿气流,逐渐展现出全体。听到辛尼曼喃喃自语“很好,时间抓得一点不差。”的声音,巴纳吉重新俯望在脚下齐头并进的“葛兰雪℉两者相对度一致的瞬间,他踩下脚踏板。

“独角兽钢弹”从德戴改的平台上蹬起,被气流吹跑数十公尺后,机体攀附到“葛兰雪”的上甲板。巴纳吉将光束格林机枪挂到手臂的基座,机体一只手抓稳了甲板上的握柄,另一只手则伸向头顶的德戴改。要是不将德戴改拖向船体,把降落用的钢索绑到“葛兰雪”上头,就没有其他手段能让贝松上船。度是零点六马赫,用“独角兽钢弹”的手勉强能把德戴改拖过来降落,但追兵会不会顺势赶上?在巴纳吉思考的刹那,mega粒子弹的光芒连续闪过蓝天,受冲击波摆弄的德戴改大幅倾斜了机体。

装备于圆盘两侧的光束炮朝大范围开火,两架“安克夏”组成的编队由云底上升。一边将千伸向上浮的德戴改,巴纳吉叫道:“振作点!让机体安定下来!”然而夹杂杂讯的无线电却传来‘不必管我!’的吼声,巴纳吉握在操纵杆上的手随之紧绷。

‘保护好船长和玛莉妲!我之后会——’

格外剧烈的一阵杂讯闪过,头顶则有闪光冒出。那团火球瞬间就被吹到后方,然后爆炸,德戴改碎散的模样都烧烙在后方摄影机的视窗画面中。“贝松先生……!”巴纳吉如此叫着,但没有声音会回覆他,爆的火球转眼间便已远去。两架“安克夏”穿过黑烟紧迫而上,并且毫不厌倦地出光束的轴线。”

巴纳吉咬紧牙关,不做保留地将光束格林机枪的残弹全砸向敌机。打算追向散开的两机,巴纳吉就要让机体起身,而辛尼曼低声说道“布拉特,用最大航”的声音使他脑袋冷静了下来。

“没时间让‘钢弹’停进船里。直接用全冲。把追兵甩掉,开上宇宙。”

抱着玛莉妲的手加强了力道,辛尼曼面朝前方的脸压抑着愤怒。获得的与失去的,辛尼曼心中同时承担着两者的份量,偷看过他的表情,巴纳吉又俯望极尽安祥地睡在他怀中的玛莉妲,此时一道巨大光芒在后方炸开上让巴纳吉讶异地抬了头。

某道光源从正下方照亮云海,接在雷霆般闪过的亮光之后,又出现沉沉巨响回荡于蓝天。大概是“迦楼罗”炸毁了。巴纳吉让机体躺倒在“葛兰雪”的甲板上,即使无法日睹云底下产生的爆,他依然持续注视着后方摄影机照出的光芒。摇曳的红黑色光芒浮现于云海一角,转达了巨型机体面临的末路。“葛兰雪”一开始加,那阵光芒也立刻从眼底远离,直至进入船体的死角而消失于视野。

哥哥。在心里编织出这个不带任何真实感的字眼,巴纳吉关闭了视窗。反刍着大概会永远在内心留下痕迹的血亲面容,他用全身承受住迎面扑来的g力,视线则转向开展在眼前的蓝天。仿佛若无其事地沐于闪亮的阳光中,全力运作三具引擎的“葛兰雪”驱驰过高空。湛蓝更甚天空的海面从云层间现出踪影,默默日送了驶离地球的一艘船。

厚密的云层微微开了缝,阳光有如剑一般地扎向地表。这道光照亮了特林顿基地黑烟弥漫的瓦砾群,也照出“拉.凯拉姆”主炮遭击毁的前方甲板,一般舰桥的舷窗于是被温暖的阳光所注满。

“得到确认了。‘迦楼罗’已经坠毁。”

将通讯长递来的电报拿在手,梅蓝开口。战斗平息刚过一小时,他原本为了应付反应迟钝的特林顿幕僚而一直挑起的眉毛,现在才总算能慢慢取回平时的和缓。“据说机长以下的乘员几乎都已平安脱困。”听着背后如此传来报告,布莱特重新转向正面舷窗。一边吉涩地俯瞰受直击而余热未散的第二主炮,他头也不回地问道:“‘葛兰雪’呢?”

“据称已经逃脱了。从加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打算直接飞上宇宙。‘独角兽’也和他语带深意地把话说完后,梅蓝站到布莱特身边。即使丧失“迦楼罗”是在预料之外,大致而言,局面肯定还是照布莱特期待的方向在演变。只简单回应一句“这样啊℉布莱特将手摆到舷窗下缘,审视起座落在战舰右舷方向的基地状况。无视于从云隙照下的和煦阳光,特林顿基地展露出的模样,只能用整片狼藉来形容其惨状。

设置于基地中央的司令塔至今仍冒着黑烟,周遭更有洒水车与云梯车团团包围。兵舍半已化作山一般高的瓦砾,抢救先还者的作业还在继续,救护班的四轮驱动车频频奔走于基地四处。之所以会看到车辆蛇行,八成是驾驶者为了要闪避路面的窟窿或裂痕。由上空撒下的mLRs小粒散弹,使得堪称路面的路面全被轰碎,为基地全体留下了短时间内无法抹灭的伤痕。在这种情况下能自由行动的则是ms,“拉.凯拉姆”的“杰斯塔”同样被派往救援,由舷窗可以瞧见它们协助撤除瓦砾的模样。搬运烧焦的吉翁机残骸时,同样也是由它们一枝独秀,这样说其实并不为过;像在滑行跑道上造成放射状焦痕的爆中心点,就有两架“杰斯塔”正在撤除某具能认出是德姆型ms的残骸。

据说沿岸地带也是类似的情状。基地守备队遭受毁灭性损害,而另一边的吉翁阵营同样受到了相当于全灭的打击。吉翁残党原本应该会舍弃基地苟活,却抱着战死的决心前来动攻击。就算有机体能侥幸存活,那些人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徒然思考着这些的布莱特大叹。俯望在肩头喷印三连星标志的“杰斯塔”,脑里想到奈吉尔上尉那张脸的他朝梅蓝开口:“也把状况告诉ms部队。”

“听到现状以后,提议要追击的那伙人应该也会放弃。”

主张要搭喷射座追击,并且在舰桥争辩了好些工夫的正是三连星众人。被“独角兽”轻易打掉的滋味,或许真的很令他们不好受,就连平时冷静的奈吉尔也一直不肯罢休。只身离去的利迪少尉同样叫人头疼,真年轻哪……一边用老人家一般的感想为事情作结,布莱特感觉到副长答覆“是”的语气不甚干脆,他瞥向对方。留意着其余舰桥要员的眼光,梅蓝提出疑问。

“那群人……能把事情办妥吗?”

梅蓝走近舷窗,眯起的眼睛望向了天空。依循对方的视线,布莱特回答:“我们可以做的只有这些。”

“相信他们吧。接下来只好靠那群人的运气了。”

梅蓝继续沉默地仰望天空。正逐渐冲上宇宙的“那群人”,以及在轨道上等待对方的“另一群人”。幻想着双方在天空和宇宙的夹缝相会,布莱特毫不厌倦地仰望泛光的云层。他已经完成了能办到的事。往后全都要看他们的运气了。被“钢弹”吸引,而又透过“钢弹”相系在一起的舰与船——但愿他们能够顺利。要突破已有多方盘算纠结而进退不得的事态,只能靠人类握有的可能性之力。那个叫巴纳吉的少年,则是从本能就明了那股名为“调和”的力量。

拜托你了。望着流动不止且从未停下的云层,布莱特握紧搁在窗缘上的手。昙花一现的阳光立刻被掩没,厚密的灰云从头顶笼罩了拴住在地上的“拉.凯拉姆”。

舰尾的着舰甲板已经扭曲成直角,仿佛要遮蔽后方主炮似地紧贴着战舰底部。舰尾中央的主推进器往后方开展,当减伞显露在喷嘴周围后,“拟.阿卡马”便已做好冲入大气层的准备。

“减伞,准备完毕。”

“反向喷射六十秒前。全舰,逆加防御。”

接在航宙长之后,美寻紧张的声音在舰桥响起。奥特戴上太空衣的头盔,手则紧紧抓稳了舰长席的扶手。尽管他在其他战舰有过相同经验,但在“拟﹒阿卡马”上头使用减伞,这还是第一次。环顾舰桥要员穿上重装太空衣的背影,奥特舔了干涩的嘴唇,朝侦查长提问:“目标的动向呢?”

“现在高度,九十八公里。航道安定,但尚未达到脱离大气层的度。接触预测点,误差修正为负八。”

“和布莱特司令预估的一样吗……好,继续出通讯。本舰现在将接近热成层上部,并用拖曳索吊起上升中的目标。各乘员留意战舰的高度与度。要是涉足太深被重力抓住,可就逃不出大气层了。”

倘若变成重力的俘虏,凭“拟.阿卡马”本身的推力并无法重回宇宙。紧张的复诵声有一半没被奥特听进耳,隔着窗户,他望向几乎呈水平的地球轮廓。距离布莱特司令突然捎来信息,还不到两小时。虽然全体乘员慌忙做好了准备,也像这样在感应器捕捉到目标,坦白讲奥特至今仍体会不到真实感。目标的船影变得越明确,他越狐疑自己是否被上司摆了一道。如果感应器的光学修正数据确实无误,那艘船就是——

“是‘葛兰雪’——‘带袖的’旗下的伪装货船。”

蕾亚姆似乎也抱有相同的疑虑,她独白般地开口。听见这句,奥特望向站在旁边的高个副长。

“不会错。那就是曾经从‘工业七号’尾随到我们后头的船。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或不好,这是布莱特司令直接下的命令。我们只能照办。”

“这样吗……”

“再说,不管被交到头上的到底是什么任务,有事能做总是好的。”

比起幽灵一般地继续绕着地球打转,这已经好太多了。蕾亚姆回望勉强挤出笑容的奥特,嘴角微微松缓的她从地板蹬起。同样是无处可依地度过了两个礼拜多的伙伴,副长自然也能理解漫无目的地持续杀时间的苦处。不论接下来有什么事会生,总比无事能为的空虚来得像样。尽管内心自暴自弃地嘀咕着,奥特却现,自己实际上已经放松许多,他把微微苦笑的脸转回正面。蕾亚姆就座后,航宙长报告“反向喷射,十秒前”的声音响彻舰桥。开始倒数计时的“拟.阿卡马”,正无声无息地绕行在一片寂静的地球低轨道上。

倒数归零的同时,逆喷射的推进火光齐头点燃,来自后方的g力扑向了煞停的舰内。眼看战舰的度逐步减缓,脱离轨道度的船体高度也开始下滑。姿势协调喷嘴冒出闪光,“拟.阿卡马”稍稍抬起只剩一边的弹射甲板,准备以舰尾朝下的态势朝地球降下。

渐次提高浓度的大气缠绕住舰体,位于加过程的舰内咯咯作响并产生摇晃。降至高度一百五十公里以下之后,白皑的外部装甲明显变得热,烫红,促使与高度计连动的减伞系统展开运作。围绕于推进喷嘴外的装甲一弹起,巨大气囊便从中爆性地膨胀开来,将“拟.阿卡马”的舰尾包得密不透风。胀成研钵状的巨大气囊,构成了一道直径两百公尺余的减伞包裹舰尾,挥出抵销大气阻力的作用。

研钵底部不断喷出高压空气,让舰尾得以阻绝烤热气囊表面的大气摩擦热。一面靠尾端张开的伞面隔断稀薄大气,“拟.阿卡马”进一部潜入大气深处。滞留于热成层的大气越来越浓,包裹舰体的冲击锥在大气圈上层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尾巴。

‘你说“拟造木马”来了电报!?’

才踏进舰桥,就有浑厚的吼声传进米妮瓦耳里。询问事态的声音被米妮瓦吞进嘴,呆站在当场。对她的来到不予理会,坐在航法士席上的布拉特怒吼回应:“对方正展开减伞下降。照这样下去,我们会跟‘拟造木马’碰个正着!”

“他们表示,要用拖曳索把这艘船吊上去。我们的状况被那群人摸得很清楚哪。要先回地上吗?”

‘不行,现在回去只会被追兵围剿。既然没有地方补给,眼前就是回宇宙的最后一次机会。’

隆隆作响的大气正扑向船体,透过接触回路,又有辛尼曼回覆的声音夹杂于其中。即使其余乘员都希望米妮瓦待在安全的地方,但她认为在这种状况下,留在哪里并没有差别。站到船长席旁边之后,米妮瓦望向叩击舰桥窗面的红热光芒。高度就要攀升至一百公里,虽说大气已变得稀薄许多,以过音十数倍度飞行的“葛兰雪℉依旧得承受非比寻常的负担。即使棘手程度不比利用大气阻力降落至地球的时候,在热成圈疾驰的船体仍然要忍受摩擦热的煎熬,船外的温度其实早过摄氏一千度。虽然从这里无法看见,攀附在甲板上的“独角兽钢弹”也被同样的高热所包裹,白色机体肯定已变得赤热。

巴纳吉就不必提了,包括辛尼曼,还有听说已经被救出的玛莉妲,都还出不了那座驾驶舱。曝露在如此的高温与阻力之下,机体能撑得住吗?尽管明白看了也无济于事,就在米妮瓦仰望天花板的瞬间,轮机出不灵光的声响,船体也大幅产生摇晃。亚雷克一边留意有惊无险地扶着墙壁站稳的米妮瓦,一边在操舵席用收敛的音量叫道:“请您坐下!”在狭窄的舰桥没有太多选择,米妮瓦坐到空着的船长席,随后她耳里响起布拉特反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口”的焦急声音。

“船已经到处出毛病了,挂在甲板上的‘钢弹’又造成更多阻力。再这样下去,我们最后还是上不了宇宙!”

‘可是,也不能让联邦的战舰逮住……’

“那艘战舰是来接我们的。”

忽然插话的声音打断辛尼曼,布拉特则意外地缩起了下巴。是巴纳吉的声音,电流闪过如此理解的身体,米妮瓦把耳朵贴向无线电耳机。面对问道‘你说什么?’的辛尼曼,巴纳吉回答‘如果对方是“拟.阿卡马”,就一定是为了接我们而来的……!’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明确地冲击在米妮瓦的鼓膜上。

‘他们不是敌人。布拉特先生,请你听从对方的指示。’

‘开什么玩笑!布拉特,压低高度变更行进的轨道。先让“钢弹”退避到舱内,这样单靠这艘船还是可以脱离大气层。’

听见两道声音在无线电的另一端争论,布拉特一脸迷惑地与亚雷克互望彼此。“但现在调降高度的话,会跑进敌人的防空圈……”把一面说,一面开始动手计算轨道的布拉特搁到意识之外,米妮瓦凝视在感应器画面上闪烁的标示。那艘联邦战舰事先预测到“葛兰雪”的动向,还表示要以拖曳航法将船带上宇宙。就常识而!I11:是该怀疑对方有意拿下“葛兰雪”,但通告未免也来得太早了。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将自己这些人一网打尽,应该可以拖到更关键的时刻才现身,更没必要主动报上白舰种别与航道。感应器捕捉到的标示的确是“拟.阿卡马”,而对方已经单方面地送来航向会合点的预定路径。

如巴纳吉所说,从对方身上实在感觉不到敌意。正因为抱有相同的感触,布拉特等人才无法对辛尼曼的指示立刻作出反应。米妮瓦回望舰桥天花板,她在眼中幻视到“拟.阿卡马”从后方接近的身影。自“工业七号”的事件以来,因缘际会地与自己相系在一起的联邦战舰,竟然会选这个时间点再度出现于眼前。而且对方并没有为敌的意思,还宣称现身是为了将“葛兰雪”拖上宇宙。简直像先前就已安排好——

“布拉特,维持现在的航道。我要和联邦的战舰接触。”

望向正面,米妮瓦斩钉截铁地下令。布拉特与亚雷克同时转头,无线电也响起辛尼曼疑惑的声音:‘公主……!?’

“巴纳吉说得有理。那艘战舰与我们一样,都被归属在联邦或吉翁的范畴之外。我不认为对方现身是为了逮住我们。”

随冲动开口的同时,米妮瓦也在内心自问“是这样吗?”她认为不会有错。尽管不如巴纳吉那么明确,米妮瓦也能感觉到事态演变的方向。让毕斯特财团当成棋子以后,“拟.阿卡马”一直都像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必然会被联邦闲置于地球轨道。即使机关有所受损,至今仍无意追击的“拉.凯拉姆一也迟钝得不符其作风,某人的意图就若隐若现地藏在其中——回望怀疑自己是否清醒的布拉特,米妮瓦在言外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也明白”,握紧船长席扶手的她把视线转向正面。‘不行,布拉特,别听公主的话。’辛尼曼的固执声音在接触回路如此响起。

“辛尼曼……!”

‘公主。来到这里为止,船上已经付出了众多的牺牲。也为了不枉费将兵们的死,我们实在不该白投罗网。’

“你是因为心中的怨恨才会这么说。要是真的想回报他们的牺牲,你得勇敢地顺从自己的心意。”

女王亲口出的声音,使得布拉特与亚雷克一起绷紧了肩膀。满觉到辛尼曼哑口无言的气息从无线电传来,米妮瓦又静静强调:“你应该也感觉得到。”

“对方如果是敌人,就会选择更精明的做法。是众多将兵的性命,将那艘联邦战舰导引过来的。没有任何人有权为了顾及立场或颜面,而糟蹋这个机会。玛莉妲明明也被救了出来,你却打算再让她涉险吗?”

无线电没有回应。“拟.阿卡马”的标示确实在接近,正当时间阵阵逼迫而来的节骨眼,米妮瓦沉默地等待辛尼曼答覆。巴纳吉也抱有相同的感觉。受到没有确切证据,却又认为肯定无误的直觉怂恿,她屏息静候辛尼曼的决断。本身也不具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只有这份直觉从背后支撑着米妮瓦。

热成层的稀薄大气吹向船体,使得趴在甲板上的“独角兽钢弹”也变得赤热,更一让全景式荧幕染上整片粉红色的光。握紧了毫不间断地传来震动的操纵杆,巴纳吉望向辛尼曼的脸。大胡子怀里抱着玛莉姐,静静地凝望着某处,就是不豆让缄默的视线与他对上。望着那对抹煞掉情绪的黑色眼睛,巴纳吉就连对方是否在犹豫也判别不出。

或许还是不行,变得软弱的心灵如此朝巴纳吉细语。要想照直觉行动,辛尼曼身后还拖了太多东西。这也是名为责任的重力——不过,辛尼曼还是有来救他。就算那只是在夺取这架“独角兽”时顺带促成的结果,辛尼曼的行动仍然带来同时救出奥黛莉与玛莉妲的侥幸。

不以道理面对事态,反而用心灵来应对,有时候也会得到意外的结果。巴纳吉告诉自己,现在只能相信对方而已,他望向荧幕中红的视野。即使全世界都否定,他背后还是有光靠相信就能奋战下去的力量在支持。

“葛兰雪”沿赤道向东航行,正打算利用地球自转冲上宇宙;与其并进的“拟﹒阿卡马”则一面调降高度,一面从后方接近。双方接触的机会只有一次。当“拟﹒阿卡马”多绕地球一圈时,“葛兰雪”就会因为燃料耗尽而堕落。巴纳吉调整后方摄影机的角度,设法要从放大视窗补捉那颗红色的光点,他感觉到额投正在冒汗。快作出决定!忍着想催促的冲动,在巴纳吉咬紧牙关的刹那,布拉特与辛尼曼沉重地开了口。

“继续向前航行。准备与联邦的战舰接触。顺从对方指示,把接合用桅钩升起。”

狠狠瞪了不自觉回头的巴纳吉一眼之后,辛尼曼尴尬地别开目光。“总比留在地球让人围剿好。给我用心警戒!”听见辛尼曼如此补上一句,布拉特回答‘了解!’的声音显得有些雀跃。果然没错,大家都有同样的感觉。巴纳吉窃喜。体认到局面指引的必然走向,共有同一份观感的力量就在大家身上。“新人类”这个字眼在巴纳吉脑中闪过一瞬,他牢牢握紧操纵杆,从荧幕确认了正在接近的“拟.阿卡马”目前位置。相对距离已不到一百公里。杂讯严重的放大视窗将光点映出,只见减伞绽放出等离子光芒,目标展现的样相就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

仿佛火伞的减伞展开于舰尾,“拟﹒阿卡马”正以二千马赫的度由后逼近。“那就是……”当辛尼曼如此嘀咕时,舰体已拖着长长的冲击锥尾巴行经“葛兰雪”头顶,并且一阵一阵地点亮位于战舰底部的信号灯。同时“葛兰雪”也竖起桅钩,一道状似起重臂的长柱就屹立在俯卧的“独角兽钢弹”身后。设置于船体重心处的桅钩也像是一根钓竿,长约二十公尺的桅柱前端开始朝“拟﹒阿卡马”延伸。

“拟﹒阿卡马”马上会射出吊索,让桅钩将其勾住。被绳索吊起的“葛兰雪”可以藉此和“拟.阿卡马”互通动能,获得脱离大气层的加度,然后一起冲上宇宙——这就是拖曳航法的原理。“拟﹒阿卡马”正从“葛兰雪”头顶渐渐赶过,两者的相对距离为十公里余。对长度标准的吊索而言,这样的距离差不多是极限,但真的够近吗?光讯号闪烁的当下,巴纳吉与辛尼曼一起屏息等待吊索出现,然而冲击却突然由下方传出,让他心跳加剧。“葛兰雪”的器械再度冒出不灵光的声响,船体高度下滑了十公尺之多。

通过头顶的“拟.阿卡马”微微远离,想设法维持高度的“葛兰雪”船体不稳地产生振动˙辛尼曼大叫:“怎么回事!?”布拉特则吼了一声:“轮机功率低下!已经到极限了!一听见两人的对话,巴纳吉抬头仰望被冲击锥包裹的“拟.阿卡马”。会赶不上,吊索要射了.在他不自觉地讲出“这样不行……!”之后,比信号灯更鲜明的白光立即闪过头顶,射的拖曳索在天空的灼热色彩中划出了一道黑线。

装备于前端挂钩的推进器喷出火光,拖曳索穿过了冲击锥的屏障,直直地伸向“葛兰雪”。迫着那条垂到鼻尖上的蜘蛛丝,“葛兰雪”像是要绞尽最后余力似地让器械运作鸣动。高效奈米碳管构成的长长绳索正全伸展,巴纳吉看见那伸到“独角兽钢弹”的头顶,使立刻扳起操纵杆、踩下踏板。

“独角兽钢弹”在甲板上起身,它以高举的右手抓住拖曳索前端,再用另一只手紧握桅钩。当机体拉起推进燃料用尽的绳索,打算将其拖向桅钩的起重臂时,急掉落的感觉瞬间袭向巴纳吉。“葛兰雪”的高度又下滑一截,使得抓住吊索的“独角兽钢弹”承受到向上硬扯的拉力。机体双脚离开了高度不断下降的“葛兰雪”甲板,机体完全悬空后,双手抓着吊索与桅钩的“独角兽钢弹℉便落得在灼热气流间为两者牵线的下场。

为了将持续下降的“葛兰雪”拉上来,两臂的框体让巨大质量扯开至极限而咯叽作响。负荷过大的标志在荧幕版上点亮,告知机能不全的警报声也在耳边响起。要是在这里放手的话——就要接上的唯一一条线,就会永远被切断!“不要逞强!这样下去,机体会被扯成两段!”无视于如此大喊的辛尼曼,巴纳吉用浑身的力气拉起操纵杆,把机体的节流阀开到了最大。

“‘独角兽钢弹’可不是虚有其表……!”

一边承受“葛兰雪”的质量,另一边则承受“拟﹒阿卡马”的推进力,“独角兽钢弹”出近似于“呜嗡”的钢铁咆哮。精神感应框体的亮度变强,巴纳吉感觉到磷光甚至也渗透进驾驶舱,同时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意念都灌注到机体之中‘巴纳吉……!’奥黛莉呼唤的声音远远响起。到达极限的框体出哀号,巴纳吉的**同样被分筋错骨的疼痛穿过。这是因为感应系统开始逆流,使机体将承受的负荷转换成痛觉,传到了大脑。光靠一架ms,没道理能支撑住两艘舰艇的质量。快放手,快放手!系统警告的声音在头壳中乱窜,呻吟从巴纳吉咬紧的牙关漏了出来。再怎么说都太勉强了吗?内心的怯懦开始细语,就在麻痹的手快要放开操纵杆的刹那,从旁伸来的手与巴纳吉的手掌重叠了。

让人感觉酥麻的热热体温从对方手掌流了进来,被疼痛折磨的神经也在无声无息间舒缓开来。巴纳吉睁开眼,把视线转到了手掌的主人身上。他看见躺在辛尼曼怀里的玛莉妲,正微微张开眼睛望向白己。你该讲的,是“就算这样”才对吧?微笑的眼神如此细语,那只手掌握住巴纳吉的手,仿佛把全身的体温都传了过来。流入体内的汹涌热能从手掌行经全身,巴纳吉重新用力在握住操纵杆的双手上。由精神感应框体渗进驾驶舱的磷光越变越强,就在这瞬间,光芒宛如饱和般地胀开。

从机体迸的红色磷光,被新涌出的温和光芒所吞没,两种光缓缓地交融为一。那阵像绿色,也像黄色,甚至也可看成青色或红色的光,将“独角兽钢弹”全身的精神感应框体注满,近似虹彩的折射光顿时朝机体周围扩散开来。巴纳古看到针一般的细小光芒飞向四面八方,又看见“葛兰雪”与“拟.阿卡马”双双沐浴在那阵光华之中。“这光是什么……?”听到辛尼曼低吟的声音时,巴纳吉产生了错觉,他看见白己的身体变成光,扩散至宇宙。

这阵光与巴纳吉和“报丧女妖”交战时出的凶暴光芒不同上文到犹如极光的和煦光华笼罩,“独角兽钢弹”撑开到极限的双臂有了动作。抓在两手的吊索与桅钩同时被拉近,“葛兰雪”的庞大船身也缓缓地让机体向上拖起。就在两艘舰艇逐渐拉近距离时,巴纳吉的思维乘着光飞向虚空,他在本身的存在中,感受到个别生息于两艘船上的人类波动。

插图3o9)

奥黛莉在船长席大叫。布拉特与亚雷克正在为“葛兰雪”掌舵。奥特舰长下指示,美寻少尉朝舰内作出广播。蕾亚姆副长奔向机关室。哈啰飘在舰内通路。穿上整备兵太空衣的拓也在ms甲板狂奔,而待在避难区块的米寇特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了头──

然后,被巴纳吉遗忘在驾驶舱的躯壳旁边,则有玛莉妲让辛尼曼紧拥在怀里的微笑。俯视着在操纵杆上重叠的两只手掌,巴纳吉从那份温暖中感觉到血肉……当空灵的意识体认一切时,桅钩已勾稳吊索,绳索绷紧的感触将巴纳吉的思绪拉回了**。

“拟﹒阿卡马”点燃逆向喷射的推进火光,一口气加。“葛兰雪”的船体连带被拖动,并且在度增加的同时逐步提升高度。呼啸而过的气流从后方远去,天空的灼热色彩刚减低亮度,不会闪烁的星空就从头顶覆盖住两船,而周围也被足以造成耳鸣的寂静所包裹。围绕船体的大气阻力已不复见,惯性的力量开始将齐头并进的两船推向前方。“葛兰雪”与“拟,阿卡马”同时离开了大气圈,成为在虚空中绕行地球的两颗卫星。他们前去的方向上,能看到摆出夜晚脸孔的地球,还有找不着月亮的宇宙,以及数目堪称无量的繁星。

抓着相系两船的拖曳索,“独角兽钢弹”也成功返还至宇宙。就在虹彩光芒变弱,精神感应框体正逐渐取回原本赤红的过程中,四散于周围的七色光彩在宇宙拖出了航迹般的余晖。这阵余晖化作一条光带,将联邦战舰与新吉翁的船相连到一起,更在地球一角留下短时间不会消散的璀璨极光。

闪烁的七彩光点在黑暗中飞舞。那阵光芒也像是蝴蝶的鳞粉,如梦似幻地在阖上的眼皮内侧迸开后,便毫无预警地消失了。

亚伯特张开眼睛。现实的光芒太过刺眼,他先闭上眼,然后才缓缓睁开眼皮。最初进入他视野的,是从高空俯望的海面。大海波光潋滟地反射着夕阳,异于幻境的强光绽放在眼前,刺激到他的网膜。

亚伯特半梦洋醒地望着海面,从臀部底下持续传来电机的震动,将知觉唤回到现实,他开始转动靠在墙壁上的头。或许是长时间缩在狭窄处的缘故,全身到处都痛。这里是ms驾驶舱一类的地方吗?亚伯特摸着形成曲面延伸至脚边的荧幕面板,打算仰望旁边的线性座椅就在此时,� �成全景式荧幕的面板一角冒出黑影,猛然跳动的心脏开始撞击他的胸腔。

有架机体搭在ma型态的“安克夏”上,刚从亚伯特视野的斜下方横越而过。确认到那是“报丧女妖”,脑袋一口气清醒过来的他把脸贴向脚边面板。机体四肢并无损坏。腹部应有受到直击,不知道状况如何?凝神望着溶于海面反射光的机体,正当亚伯特在脑里想起玛莉妲这个名字时,从身旁出的一句“驾驶员似乎没找到”在他耳边响起。

亚伯特抬起头,转头望向线性座椅。利迪.马瑟纳斯就在那里。利迪把一瞬间对上的目光转回正面,有些自暴自弃地操作起仪表板。尽管利迪打开放大视窗,为趴在圆盘上的“报丧女妖”作了特写,亚伯特朝着对方的脸依然没动。事情到底变成什么样了?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不对,这里是哪里?无法厘清同时涌上的疑问,亚伯特全心专注在对方脸上,结果利迪烦躁地转了头。脱下头盔的利迪把手伸向白己的金,冷冷地开口:“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把辅助席拉出来。”

“光要把昏倒的你抬上来,已经够我累的。你好歹也是亚纳海姆的人,总知道驾驶舱的构造是怎样吧?”

面对瞥来的视线,亚伯特重新环顾球状的驾驶舱内壁。能直接看见底下的海面,表示这架ms并没有搭乘喷射座。有能力在大气层下自力飞行,意思是自己正待在利迪的座机──变形成averider的“德尔塔普拉斯”上头?确认了事态,脑袋稍微冷静些的亚伯特呼出一口气。亚伯特开始在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摸索,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伤势后,他又把视线转向利迪,问道:“为什么救我?”利迪不愿和他对上眼,只是夹杂叹息地回答:“事情自己演变成这样的。”

“被那架‘报丧女妖’轰下来之后,我也昏迷了一阵子。等我醒来回到快坠毁的‘迦楼罗’的时候,那里只剩你和变成空壳的‘报丧女妖’而已了。”

利迪望向让“安克夏”扛在上头,宛如人偶般不具灵魂的“报丧女妖”,然后微微眯起眼。“‘独角兽’消失了。”从利迪补充道的低沉嗓音中,仿佛能听见喟叹“米妮瓦也一样……”的心声就接在后头,已经不打算多问的亚伯特别开视线。他的恋情可能也告终了,这份理解落到亚伯特开孔的胸口,在空洞的身体里掀起了沉沉的涟漪。

同样身为被“拉普拉斯之盒”诅咒的一族末裔,同样丧失了淡淡的恋慕──载着猜忌、失落感、以及些许的同病相怜,“德尔塔普拉斯”飞过傍晚的天空。对于要去哪里、该去哪里全无主意,亚伯特呆望着染成琥珀色的天空与大海。背对灿烂的海面,“安克夏”载着无人的“报丧女妖”展开回旋,在朱红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空虚的飞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