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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章 非常之世,非常之君

不,不,恭王暗自叫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可以这么想……

“话音”未落,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更高亢的声音: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可以这么想?这个天下,原本就是你爱新觉罗.奕?的!

气血翻涌,脑子中,好像有一甲一乙两个小人儿,一白一黑,一圣一魔,相互辩驳,天人交战。

甲说:“天命早定,目下经已是第二代了,不可另生妄念……”

乙打断甲:“什么天命早定?那个奕詝,文不如你,武不如你,唯一比你强的,就是戏做的比你好!天子系四海之重,怎么,系来系去,系到了一个戏子身上?这叫天命?这叫天不开眼!气运流转,天道好还,如今,老天该睁开眼睛了!”

甲:“唉,这都多少年了?回过头翻旧账,必致社稷动荡,祖宗不安……”

乙再次打断甲:“什么叫翻旧账?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才叫‘社稷动荡’!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那才叫‘祖宗不安’!”

甲:“你!……”

乙:“我什么?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又何至于……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

甲:“唉,什么妇人?什么外姓?人家现在掌控机枢,手握重兵,咱们……有什么?”

乙:“咱们有天道,有人心!再者说了,什么机枢。什么重兵?比董卓如何?太阳一晒。冰山就倒……哼!”

甲:“魔怔了!魔怔了!……”

文宗之得大位。确实有投机取巧之嫌。

宣宗暮年,考量立储的人选,只有两人:一个皇四子奕詝,一个皇六子奕?,奕詝“长且贤”,奕?才具出众,余子或者年纪太小,或者德才不符人君之望。皆不足道。

实话实说,个人感情上,宣宗更喜欢奕?,但奕詝似乎更符合他自己的“好皇帝”的标准,因此,一直犹豫难定。

这个情形,为奕詝的老师杜受田所洞悉,他深知,才具上面,不论是文是武。皇四子都不及皇六子远甚,奕詝唯一长于奕?的。除了年纪,就是诗词曲赋——可是,这个玩意儿,在宣宗哪里不但不值钱,还可能减分,提都不能提。

能下功夫的,只有一个“仁”字,一个“孝”——这两个字,也是最能搔到宣宗痒处的。

于是,就发生了广为人知的两件事情。

某次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皇六子奕?获擒最多,皇四子奕詝却由始至终,未发一矢,宣宗很奇怪,问之,奕詝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大悦:“此真帝者之言!”

一个“仁”字,奕詝占得先机,储位的天平大大的向皇四子倾斜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孝”字了。

道光之季,宣宗老病侵寻,一日,诏皇四子、皇六子入对。奕詝、奕?本人,以及他们的师傅,都晓得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

奕?的师傅卓秉恬,叮嘱奕?:“上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受田却谓奕詝曰:“阿哥若条陈时政,智识万不敌六爷。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

奕詝照做,他精擅曲艺的表演才能派上了用场,声情并茂,效果极佳,宣宗大悦,谓皇四子仁且孝,储位遂定。

这就是恭王脑子里的那个“乙”嚷嚷的“戏子”之谓了。

本来,惇王早早出继,不在宫中居住,其余的弟弟,年纪太小,彼此说不大上话,唯有文宗和恭王两个,年纪相若,最堪为侣,事实上,两兄弟也确实是入则同坐、出则同行,形影不离,手足之情极笃,可是,在皇位面前,什么都不得不变过了!

如果文宗的皇帝位,来的光明正大,恭王还会服气些,可是,文宗用的,却是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恭王就无论如何,不能甘服了!

我明明是更有资格承继大位的——不,一个“更”字,说的还不够,我的资格,比他好的不是一丁半点!

结果——

唉!

我的不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祖宗!如果当初父皇选的是我,真的——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又何至于——有今日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的尴尬局面?

恭王心潮起伏,神色变幻,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捏了起来,微微抖动。

这副情形,对于极重形象的恭王来说,已经算是“失却常度”,宝鋆看在眼里,晓得他已经心有所动,心下暗喜,慢吞吞的说道:“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

“……啊?”

“我说,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

恭王回过神来,怔了一怔。

宝鋆这句话,没头没脑,从何说起?

宣宗自然不及圣祖,这是不消说的,可是,都是“列祖列宗”,都是“列圣”,直捅捅的,扬一个,抑一个,这,也……不大妥当吧!

恭王毕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一转念间,已晓得宝鋆其意何指了——同他方才所思所想,竟是分外契合!于是不由自主,对这句“不大妥当”的话,竟微微的点了点头。

“若易位而处——”宝鋆还是慢吞吞的,“我是说,假如圣祖仁皇帝、宣宗成皇帝换个个儿,宣宗成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八子胤禩;圣祖仁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六子——六爷你。”

恭王心头一震。

这种“类比”的说法,他是第一次听到,之前,他自己也从来没有生出过类似的念头。

恭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宝鋆,目光,有着他自己意识不到的热切。

这份热切,宝鋆可是看到了。

有门儿,有门儿!

“皇八子胤禩,”宝鋆“格格”一笑,“那可是‘八贤王’,上上下下,哪个不说他的好话?说到一个‘仁’字?哪个比得过他?众口铄金,别的不说,单就这一点,宣宗成皇帝大约就不做他想了!”

顿了顿,“世宗宪皇帝呢,龙潜之时,已是孤岸不群,铁面无情,已有……鹰视鹫顾之像!朝野内外,除了一个怡贤亲王,哪个会喜欢他?哪个不怕他三分?照着宣宗成皇帝的脾性,哪里会将大位托付于他?”

“可是,”宝鋆继续说道,“若是大位真的传给了皇八子胤禩,以他的‘仁义’、‘贤德’,如何能够破除情面,矫治康熙之季的弊政?康熙朝的盛世,还能不能够延续下去?嘿嘿,我看,难说的很了!”

恭王终于开口了。

他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世宗宪皇帝,实在是一条铮铮铁汉!非常之世,非常之君!圣祖仁皇帝选他来继承大位,不但是继往开来,实在是……扭转乾坤!”

宝鋆一拍大腿,说道:“六爷,你这‘非常之世,非常之君’八个字,说的太好了!如今就是‘非常之世’!道光、咸丰之交,更是‘非常之世’!”

顿了顿,“真不是我说先帝的小话——他的才力,放到太平盛世,也许勉强够得上一个‘守成之君’,可是,怎么应付得来‘非常之世’?”

恭王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

“‘非常之世’——”宝鋆说道,“宣宗成皇帝还只一味盯着‘仁’、‘孝’,嘿!——嗯,自然,‘仁’、‘孝’是没有错的,可是,谁在唱戏,谁是正经的‘仁’、‘孝’,都看不出来,这个眼神儿……唉!”

恭王在心底,也无声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圣祖仁皇帝就不同了!”宝鋆说道,“他虽然倦政,可如何矫正时弊,如何扭转乾坤,如何继往开来,心里面是‘门儿清’的——只是自己既狠不下心、也没有精神头儿去做这个事儿了,只好留待后人。”

顿了顿,“这个‘后人’里边,到底谁才能够‘矫正时弊、扭转乾坤、继往开来’?其实,圣祖仁皇帝一样是‘门儿清’的!”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所以,我断定,若他和宣宗易位而处,必定会立你为储!庶几不负祖宗,不负天下!”

不负祖宗,不负天下。

恭王觉得,自己的血,开始滚沸。

“六爷,”宝鋆缓缓说道,“我再大着胆子,说一句犯忌的话,宣宗成皇帝立皇四子为储君,其实是……违背祖制的。”

宝鋆今天晚上说的话,够得上“犯忌”的,多了去了,不过,“违背祖制”四字,还是叫恭王心头再次一震。

但是,恭王没有任何惊愕和指责的表示,反而问道:“怎么说?”

心里想,你指的是“杨梅”这个事儿吗?文宗是否罹患“杨梅”,尚在未定之数,即便是真的,宣宗也不可能知道——知道了的话,是绝不可能立文宗为储的。不知者不罪,似乎,不能因此指责宣宗在立储一事上“违背祖制”吧!

宝鋆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先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指‘杨梅‘这个事儿,宣宗成皇帝,不可能知道‘杨梅’的事儿。”

那是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