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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计可施

“长圯唐突。”黄遥抬手为礼,以示歉意。

虽然他秉持儒家的思想,但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解忧的回答无可厚非。

当初郑国的祭仲专权,郑厉公便派祭仲的女婿雍纠去杀他。雍纠的妻子雍姬知道了,便在归宁时候询问她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一个更亲近?”她的母亲则回答:“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呢?”

于是雍姬将雍纠的计划告诉父亲祭仲,助父亲逃过一劫,而雍纠则被杀死。

将血缘至亲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这是雍姬的选择,她忠于自己的本心,因此史家不曾对她置喙。

如果解忧一定要将楚墨视作自己的亲人,她这样的回答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黄遥沉沉叹口气,倚入船内,疲惫地闭上了眼。

既然解忧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强求……

死生由命,成败在天,如果真是气运如此,也罢了。

人人皆有一死,在如今这个世道上,强极则折,寿则多辱,还不如早些死去呢。

解忧倚在船舷旁,一动不动。

漫长的夜过去,天穹上残星耿耿,照着她一双微红的眼。

撑船的斥候担忧地看看她,这小医女彻夜未合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侵晓时分,解忧才困倦不支,将脑袋埋入柔软的狐裘内,渐渐睡去。

混乱的梦境交叠重现,不久便将她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小船正在拢岸,浅淡的天光落在明镜般的湖面上,熠熠流转。

解忧捂了捂眼,在目眦处轻轻揉了揉,确定自己已经醒了过来,但耳边依然回荡着仿佛那句咒语一般的话“伤人者,必自伤”。

这话是当初在望月台上,医沉告诫她的,她在秦地时,亦曾以此规劝越之於。

将乌头霜交给相夫陵的那个时候,她便想到了这句话,离情暂退之后,这话愈加在记忆里清晰起来——是她做错了么?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医沉一定对她很失望。

她不知道,再相见时,该如何向他说起此事。

解忧轻轻叹口气,将眼中的忧虑小心地掩藏起来,拢一拢肩上厚实的狐裘,跳上了岸。

黄遥也紧跟着上了岸,向那撑船人作礼道别。

“黄公随忧暂至舍馆,歇息片刻。”

解忧经常在洞庭一带行医,识得这里已是湘江西岸,当下熟门熟路地带着黄遥寻了一处不小的镇子,以楚墨的身份在舍馆处投宿。

舍馆中管事的舍长是个中年人,生得矮矮胖胖,十分结实,颇类一个团子,他在洞庭附近听过医忧的名头,因而对两人十分客气。

黄遥年事已高,匆匆逃离庞城,一路上内心煎熬,又着了不少风吹雨露,身子有些疲倦,有些起病之兆。

因此解忧嘱咐那舍长好生看顾黄遥,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裳,画上简单的易容,外出采药去了。

踏出舍馆,解忧警惕地看看四周,的确无人暗中随行,这才放心走上人来人往的街道。

方才分别之际,那斥候曾告知他,怕是仍有人循着他们的踪迹追来了,因此他没有与他们随行,而是渡船往洞庭方向去,希望引开追来的剑卫。

这处名为“株”,原是一位大夫的封邑,如今荒废久矣,地处偏僻,无人管束。

解忧不敢走得太远,只在附近摘了些寻常的草药,囊入袖内,转了几转,寻到渡口,租了一条破旧的小船。

湘江湍急,估计近午时候下水,至中夜便能到达洞庭一带。

解忧问清湘水附近的情况后,迅速返回舍馆。

舍馆周围并无可疑之人,但见解忧走近舍馆,那舍长急匆匆地迎上来,“医女,与医女同行之人……”

“……发生何事?”解忧抿抿唇,将一缕慌乱压回眼底,“可有剑卫近此地?”

“无。”舍长唯唯,见自己一惊一乍吓着了解忧,倒是平静了下来,缓和了声音,“与医女同行之人年岁颇长,不当酗酒,医女多多劝慰之。”

解忧轻舒口气,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黄遥借酒消愁罢了……

正好这些鲜嫩的药草不堪煎煮,便泡酒水中教黄遥饮了,亦无不可。

舍长躬身送解忧进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暗暗犯嘀咕。

这医女方才似乎很惊慌,还提到什么剑卫……难不成她身边的那人得罪了权贵,才被剑卫追杀?不过这里是秦军的地盘,只要不是得罪了秦国的权贵,其他人的剑卫还没有胆大到敢在街市上动刀动剑的。

所以舍长一点都不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样的事情发生,哼着一首郑地的民歌,反剪着双手,踱到院中去了。

“黄公……”解忧刚推开门,便被辛烈的酒的气味包围,不禁蹙了蹙眉头,低咳几声,顺了顺气,才缓缓走近。

黄遥一双眼赤红,抬眸看看她,不说话,仍旧埋头饮酒。

“黄公,午后乘船,至夜可达洞庭。”解忧平静地站在一旁,并不劝阻。

她只是取过一小坛尚未开封的酒水,捏去封口的红泥,将袖中的药草尽数浸入其中,擦了擦指尖溅上的酒水,若无其事地取出袖中的小弩,填上箭支,对着窗棂,漫不经心地按下了机括。

小箭破空而去,牢牢没入窗棂,垂在窗前的湘竹帘却没有一丝抖动。

黄遥饮着酒的动作一顿,难怪听闻手下的人说起,解忧那夜曾在城头亲手射杀一人,这丫头手下的准头果然是好得很呐。

解忧上前将箭支拔了出来,衣袖掸一掸上面沾染的些许木屑,将箭和小弩一道收回袖内,跽坐下来,看着斜倚着书案的黄遥,身子微倾:“黄公,若有剑卫至此,公有何计可脱?”

虽然她没有在附近发觉异样,但从内心深处透出的不安,已经足够让她将事情往最坏的一面考虑了。

黄遥停下了饮酒,枯瘦的手按着碗口大的坛口,解忧从没觉得,黄遥这样憔悴、这样年老过。

他动了动唇,声音干涩而哑,“无计。”

谋了半辈子的计,这时候,他的一切思虑却都显得苍白无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