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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个解释

卫矛目光赤红,这一点赤红与剑锋的寒光交映,令人毛骨悚然。

解忧没有听从景玄的话远远避开,而是立在近处,看着两人执剑交战。

“冢子胜耶?”

“不曾。”

这样的对话从记忆里浮现出来,灼得她心口发紧。

景玄是胜不过这些专门训练、以杀人为业的剑卫的,连平日喂招时都不曾得胜,更遑论真正的生死相搏之时。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檗和蔺早已赶了进来,无奈隔了一段距离,唯恐添乱,不敢贸然上前去。

解忧紧咬着唇,两只眼睛睁得溜圆,想要多看到一点来来往往的剑影。

“忧忧,去远些。”景玄瞥到她还在身边,心头一乱,剑尖险险擦过颈边。

解忧抿唇,不仅未走,反而向前走了几步。

直到卫矛那微颤的剑尖,恰恰抵上自己咽喉,才停了下来。

气氛陡然坠入冰点,谁也不敢动,甚至连说话都不敢。

“我于你有恩。”解忧抬眸,一双明亮的眼映出一旁连枝灯里的火光,灿若星辰。

卫矛心头一凛。

不错,解忧确实于他有恩。

他当初伤重濒死,困顿潦倒,是解忧果断地收治他,毫无嫌隙地为他清理伤口,救了他的性命。

这是有如再生的救命之恩。

可现在,他手中的利剑抵着这少女的咽喉。

只要轻轻向前一送,这脆弱得像琼花一般的少女就会在他面前凋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德报怨,以怨报德?

卫矛瞪大了眼,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解忧救他一命,他另有主人,不能将这条命还她也就罢了,可怎能对她兵刀相向?

而对她兵刀相向的理由,并非是她与熊心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仅仅是因无谓的意气之争,因他的怀疑和臆测。

他怎能如此?

手中的剑,在不知不觉中垂落下去。

解忧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右手忽然一扬,锋利的小箭自袖内激飞而出,带着破空之声而去。

卫矛正出神,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往一旁偏开几步,避开了那支箭。

“檗,击其右臂!”

“蔺,格之!”

少女微哑的声音果断坚决,“玄,撩剑,横劈。”

卫矛长剑脱手,躲得手忙脚乱。

解忧方才分明是故意引开他的注意力,之后这一连串的指令,可半点没有留情面,分明是要将卫矛杀死在这里,半点没有作为“救命恩人”的仁慈。

可卫矛此时没有这么多精力去想这些,耳边嗡嗡响着,末了好容易听清,是这少女带着笑意与调皮,脆脆地喊他:“矛,击其匕!”

说者付出了完全的希冀,听者报与了十分的信任。

毫无犹豫,毫无猜疑。

配合默契,仿佛天成。

一击惊人。

……然后,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收回了对解忧的信任,也失掉了在她心中的一席之地。

剑卫是主人手中的一柄剑,去杀谁,不问缘由,不顾安危。

当这把剑刺向自己时,明智的人毫不犹豫地折断它。

他现在就是这样一柄剑,将要被铸造它的人毁去。

但他不准备束手就擒,他的主人是熊心,他要离开九嶷,去找到熊心,如果熊心也因为他向解忧举剑,要他以死谢罪,他才能交付这条性命。

蔺不忍伤他,剑略略一斜,让出一角。

卫矛弃剑,闪身从空处转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冢子恕罪!”蔺也抛了剑,跪了下去,“卫矛重情义,不忿隗之死,故……”

“不必多言。”景玄拄剑歇口气,抬手将解忧揽了,才看向身前两人,声音冷且沉,“都退下。”

“喏。”檗面色无波,俯身拾起卫矛落下的长剑,拱一拱手,转身出去,干脆利落。

蔺犹豫一下,也拾起剑走了。

“忧忧……”

“嗯。”解忧轻轻应了一声,本就不甚好看的面色愈加苍白,似乎方才那大胆的举动和镇定的指挥已经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景玄将她拉近,微微俯身打算抱起她。

“我自己来。”解忧疲惫一笑,一手按住他的收臂,将袖口挽起,一手从怀里取出药包,“你受伤了。”

“不妨事。”景玄摇头,刀剑无眼,平日练起来,也难免不挂了彩,些许小伤,还不至于如此紧张。

解忧舒口气,扁着嘴看他收臂上一条长长的血痕,这在她眼里,哪能是小伤。

利索地打开一个绢包,指甲挑出几分药末,顺着还在渗血的伤痕一点点敷上去。

“忧忧。”景玄低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冲她挤眼,“很痛。”

“嗯。”解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不抬眼,现在倒是知道痛了,方才怎么不小心一些?

景玄勾起薄唇一笑,忽地低头,在她抿着的唇瓣上轻咬一口。

“你……”解忧一怔,一个恍惚,唇上又被咬了一下,那人还顺着她的唇瓣恶劣地一舔。

“你真是……”解忧回过神,拧了眉头,甩手不干,药包掷到景玄怀里,跟着飞来一卷薄薄的细缣。

“自己上药。”

“记得包扎。”

“我走了。”

解忧倒豆子一般说了许多,景玄只笑着看她,待她走了几步,迟迟地停下来时,才问:“你去何处?”

他们亡了国,他们没有家,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所以,她要去哪里?

解忧垂下头,小手绞着衣带,霎了霎眼。

不错,她无处可去呢。

可她无处可去,却是因为景玄扣着她,不放她走。

“忧忧,回来。”景玄拍了拍手臂,冲她扬眉,“我是你的病人。”

她对待病患从来温和细致,偏偏待他的态度总是如此恶劣,因此景玄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十足的控诉。

解忧扁嘴,恨恨地剜他一眼。

好吧,这一次算他有理……她医者仁心,不同他一般计较。

不情不愿地挪回去,压着性子,细细地铺开药末,裁了窄窄的白缣,紧紧包扎起来。

景玄笼回衣袖,在她微微鼓起的腮帮上一捏,趁着她尚未发作,闪身避开,快步出去。

“等我片刻。”

“……”解忧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磨了磨牙。

…………

蔺立在廊下,面色不定。

他方才故意纵卫矛逃去,纵然景玄没有怪罪,终究不能装作无事的样子,更不能主动请缨去追回卫矛。

他不说话,景玄亦不理睬他,只这么站在廊下,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檗快步回来,一路走,一路拱手,“冢子,卫矛循北而去,洛已追之。”

景玄点头,思索片刻,“檗持剑共往,务必杀之……”

蔺敛眉,欲言又止。

身后门轻轻一响,露出少女半个身子,白衣宽宽的袖口耷下,拂在门槛上。

“夫人……”

蔺和檗的面色都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时候解忧该是出来相劝的。

哀求放人这样的事情,最适合妇人来做了。

可解忧留给人的印象,杀伐果断,该狠时,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杀刺客、杀医令、杀燕姞,再到处理隗和越女的事情——她绝非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辈。

这样的她,实在不能令人希冀,会为了一个险些伤了她的人,出口恳求。

解忧迈出门槛,抬袖拂了一拂发丝,看向景玄,“暂勿杀之,忧……欲为其析越女之症。”

蔺和檗面面相觑。

析……越女之症?

解忧是想给卫矛一个解释?

解释越女是因病而死,并非她容不下越女?

可何尝需要这样一个解释?解忧身为夫人,她足可以娇惯一些,她就是要越女死,又有谁能置喙?

解忧扶着门枢,静静等着景玄的回答。

是的,她知道,她不欠卫矛一个解释,但她,想给他一个解释。

告诉他,越女的死当真与她无关。

告诉他,这世上的事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

告诉他,尽人事,听天命,这是为医者的本分。

她已经尽了本分了,她……

解忧深深舒口气,她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要说什么短长,她实在是管不着。

可她这个性子,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管一管。

景玄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细细衡量她的这个请求,末了,抬手拍拍她一侧手臂,“先去歇下罢。”

蔺侧头看看檗,后者面色也有些僵硬。

这可不就是答应了么?解忧说给一个解释,那么给过解释之后呢?

死人可不需要得到一个解释,看样子,解忧还是要为卫矛求情了。

而景玄还答应了。

这可真是……

檗摇了摇头。

受制于妇人,这可不好——当初怀王不就是听信了郑袖这妇人之言,才被张仪那般戏耍,丢尽了脸面,又失了封疆。

“檗,携剑追击,备弓手。”景玄扔下这句话,也进屋去了。

留下有些晃神的檗和蔺,立在暗沉沉的廊下嚼着这句话中的意味。

檗是剑师,平日就算睡觉,剑也不会离身,景玄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带上剑,自然不是指他手中那一把,而是卫矛仓促之间落下的那一柄。

只因人在剑在,剑卫弃剑而走,是为大耻。

对于卫矛这样的人,这些堂皇大义,反而更能绊住他的脚步。

还有弓手……不知是要阻了卫矛的去路,还是将他就地射杀?

如果是景玄的话,应当还是会选择第二种吧?

…………

解忧孤零零地坐在案前,一只手悬着,不时拨一下面前的丝弦,琴音碎不成调。

景玄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低眸看着她。

她端坐在那里,娇小的身子在灯影下显得挺拔颀秀,似乎修竹。

又纤弱,又凛然不可冒犯的小人儿。

解忧站了起来,双手叠在袖内,微微一抬,神色凝重,“忧,愿为卫矛请命。”

她还是希望景玄放过卫矛的,尽管卫矛所言所行,令她感到后怕。

但毕竟毕竟……卫矛已经走了,就此放任他离开,也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忧忧。”景玄抬手摩着她的额角,他想告诉她,卫矛此人疑心极重,若就此放他,被他因机缘巧合寻得了熊心,之前的那些安排,便都落了空了。

他是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对上解忧凝重中带着乞求的目光,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他不想为将来的事情留下任何隐患,又不想令她再失望一次。

“不可以么?”解忧霎了霎眼,侧头看着他闪烁不定的脸色,略略低眸。

决定一个手下的生死,这是景玄的事情,他自有衡量,也自有打算,她这样死死哀求的确有些不好……

“可。”景玄截断了她这些念头,深深吐出口气,挽了她绕过长案,“忧忧,卫矛若无歹意,便纵归巫山……”

可如果卫矛还是存了报复的心思,可就怪不得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