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修真小说 > 江湖心远 > 第四十五、六、七、八章 枕霞海棠全文阅读

第四十五、六、七、八章 枕霞海棠

这饼烤的焦黄香脆,饱满引涎,温热正适,用黄色的油纸包了,显的极可口。

陈远接过,转身递给苏寒一个,笑道:“先吃一个打底,免得一会到了秦淮河上,鱼肉生厌。”

苏寒接过,咬了一口,露出怀念神色。

二人出了店门,横穿大半座城池,向北折了几条街,便到了天下闻名的秦淮河间坊了。

越走近行人越多,待到了地头,客流几如织成,王孙公子,衣丝披绸,呼朋引伴,熙熙攘攘,面上大多带了种相似的笑意,风雪似也消退了些。

夜幕中,荡漾的江水中微微发出种胭脂的香气,映出点点繁星来。

不是繁星,是华灯,是花船上初燃的华灯。

照在歌伎们的堆香红珠翠上,越发显的亮丽娇艳。

她们从窗中探出身来,欢声笑语,红袖招展,一片靡靡气象。

苏寒含笑示意而过,留下一地哀怨轻啐声,带着无害的陈远来到一座飞拱石桥前,桥前泊着一艘极大的精致丽舫,道:“这枕霞阁是官伎,其中女子多为罪臣之后,花肌艳骨,多通文墨,更有几个精于诗文,与别处不同。”

陈远心中一跳,盯着他道:“你上次来是甚么时候?”

正说话间,舫上歌姬们早瞧见苏寒英俊,看他有意,当即涌下几人,一阵香风拂过,笑着拥着二人上去了。

舫分三层,这一层上铺了一地淡红毯子,**笑脸直迎了上来:“呦,苏公子许久不见了!”

苏寒随手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她立刻堆笑将二人迎上了第三层,上面盖铺了一层猩红厚毯,踩上去如坠云端,不闻一点声响,二人进了右侧第三间房,推开绣了杏花的绿纱窗,江景更佳。

苏寒问道:“杏娘,听说你们这近来有一位沈海棠姑娘,文艺双精,容貌冠绝秦淮,不知可在?”

那杏娘是个半老徐娘,成熟妖艳,大红的抹胸露出一线白腻来,眉目间依稀可瞧出年轻时的几分风韵,闻言浪笑道:“这海棠女儿平日有些怪习性,现在想必在船头焚香祭雪呢!”

“祭雪?”苏寒微异道:“只听过祭花祭月祭天地,却没听过祭雪的,陈清,去一看如何?”

“也好,苏寒你先去,我有些内急。”陈远站起笑道,全无羞赧之色。

苏寒摇摇头,二人出了房门,他自去船头,陈远随了杏娘左转,杏娘放荡一收,肃然正色道:“请随我来。”

疾行数丈,杏娘推开一扇门,待陈远进去,又轻轻合上。

房间中充盈着一种淡淡香气,不知炉中燃的甚么香料,雾气中一位蓝衣少女负手凭窗而望,正是葛蓝苗。

陈远也不说话,提起桌上毛笔,将三幅阵图并方位全数画出,又将王谢堂中诸事说了一遍,掷笔道:“这阵法有点古怪,你最好回去请诸葛先生看一看。”

葛蓝苗转过身来,摄起图纸瞧了一会,皱起眉头,似是不解,她卷起纸,收入怀中,笑了笑,道:“这次来的人好多,真是群魔乱舞。”

陈远点头道:“我答应无情前辈的已经做到了。”

“真是无情人哪!”葛蓝苗咬着嘴唇,“好罢,我告诉你一件事,算是答谢,和苏春水有关哦!”

她顿了顿,见陈远毫无意动,悠然道:“外面那苏寒原名山孤寒,和苏春水是表姊妹,幼时两小无猜,后来苏春水入了慈航静斋,她便随上官小仙去了长安,更是连名字都改了。”

“苏寒是女人?”

陈远大吃一惊,他回想苏寒一举一动,半点不像,不过她衣领极高,遮住了喉咙,看不出来,本以为是个人爱好,现下想来,却有几分疑惑。

“正是。”葛蓝苗笑吟吟道:“不过她自幼被充作男儿教养,也喜欢……”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女人,尤其是她表妹苏春水。”

陈远笑了笑,似是全不关己事,转身出了房,踏过猩红毯,来到三层外面平台上,苏寒正抚栏下望。

此刻心中存疑,瞧她身形果然苗条的过分了点……

陈远定了定神,走过向下看去。

一层舫首上,一张小几上摆了一尊香炉,镇了一张雪光纸,插了三根半尽线香,烟气缭绕中,两个人正抱头痛哭。

一个少女半趴在舫首上,满身珠翠,看不清容貌,泣声如杜鹃啼血,一个少年站在冰冷的秦淮河水中,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旁边放了一盏琉璃绣球玉光灯,发出微弱的光来,照在落下的雪花上,照在两个人哀痛的脸上,照在流下的泪珠上。

那少女恸哭道:“爱哥哥,老太太呢?”

那少年眼中流下泪来,呆呆道:“死了……”

“那太太呢?”

“死了……”

“那玉姊姊呢?”

少年沉默了,泪眼迷离中,舫中奔出两名高大仆妇,用力分开两人,拉着那少女便要回舱,便在同时,画舫一动,向河中深处驰去。

那少女拼命挣扎,奈何力弱,半委在雪上,被拖着,哭泣着:“爱哥哥……爱哥哥,赎我!爱哥哥,你要记得赎我啊!”

那少年提着灯,在河水中一步步向前,痛哭道:“云妹妹!云妹妹!”

黯然销魂中,一道身影突然从三层飞下,“砰”地一声,重重落在甲板上,那两个仆妇被震的东倒西歪,画舫也立时止住。

那少女泪眼瞧去,却是一名少年,青色衣,青色剑,平和的脸上眉毛斜斜飞起入鬓,显出几分精华来。

正是陈远。

陈远不理其他,先弯腰将那少年提上船来,再对那两仆妇说道:“还请将这位姑娘扶入舱中。”

他话语虽平静,那两个仆妇刚才见了那般威势,哪敢违背,老实起身,恭敬将那少女当先扶了进去。

那少年半身湿透,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眸光却颇为明亮。

陈远对他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一阵水汽升腾,少年只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身子登时暖和起来,他低头瞧了瞧干了的衣衫,顿时充满了惊奇之色。

陈远却是微微一怔,放开手,向上招了招,苏寒跳了下来,懒洋洋道:“你要帮他们?”

“本来是你请我喝酒的,最后是我付了青梅酒钱。”陈远笑了笑,看着她,细听之下,声音却有一丝不自然的地方。

苏寒呆了呆,大笑道:“好罢!我便帮你出了赎资。”

她又摇摇头道:“这位祭雪的海棠姑娘怕不只是银子便可以的。”

陈远问那少年道:“你意中人以前是甚么身份?”

少年脸色通红,嗫嚅着道:“不是的,静云以前是侯门公女,因罪……”

三人走入舱中,杏娘直迎上来,仍是摆腰腻笑着,将他们引入一间房中,方才那海棠少女也正在里面。

杏娘正要说话,陈远抬手止住她,平静道:“她一定有身价,我加三倍,还可以答应你们一件事。”

三人都呆了呆,苏寒虽仍是懒洋洋的,却喃喃道:“好大方,花我的银子……”

杏娘眼珠一转,挥了挥手中粉红的帕子,笑道:“公子好大方,不过奴家得问过才成。”言罢扭着水蛇腰去了。

海棠少女眸光明亮地盯着二人,那少年握紧了双拳,不知在想甚么。

苏寒瞧了瞧他们,道:“陈清,这画舫虽小,背后势力却是复杂,你答应他们一件事,殊为不妥。”

陈远心中一跳,想到云秋心,又下定主意,笑道:“你莫非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

——对绝大多数魔道中人而言,信义是甚么,能吃么?

苏寒盯着他,缓缓摇摇头道:“我看你不像……”

陈远心中剧震,面上仍是含笑,只听苏寒继续道:“那种食言而肥的人。”

陈远正要说话,房门被推开,杏娘带着一股浓烈的香风笑语走了起来:“看在两位公子的金面上,这事成啦!”

那少年少女喜极又泣,紧紧拥在一起。

杏娘递过一张卖身契,比了个手势,笑咪咪地瞧着二人。

苏寒叹了口气,取出三张银票,换了过来,手一挥,平平飞向陈远。

陈远伸手取过,交给海棠少女道:“你自由了。”

海棠接过,转身拭去泪痕,盈盈下拜道:“多谢二位公子。”

陈远起身:“无妨,一时心动而已,无需记怀。”

苏寒懒懒挥了挥手,也离座就走。

海棠咬着嘴唇,眼见二人快要出了房门,忽然道:“二位公子且慢。”

二人站定,转身瞧着她。

海棠背过身子去,从衣中胸前取出一物,握在手中捧上前道:“此玉为祖上所留,先父遗言其中藏有极大秘密,命小女子妥加保藏,今蒙二位搭救,无为以报,权以此谢,万望勿辞。”

她伸开手掌,其中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正面一排花纹,似是生在了玉质中,仅入目便觉温润无比,在灯光下发出温和的微光来,骄傲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苏寒一瞧那花纹篆字,立刻变色道:“太虚令?”

声音珠圆玉润,却是吃惊之下,忘了变声。

一语未了,变故已生。

那被遗忘的少年自海棠叫住二人时,便垂下了头,紧紧跟着她,此刻忽然出手,竟施展出极精巧的掌上功夫,左掌疾拍向她海棠小腹,右手闪电般去夺玉。

海棠似是吓呆了,苏寒冷笑,左手搜魂般拍出,“格”地一声,轻轻拍在那少年右手背上,一只血肉手掌立刻掉了下去。

就像苹果落地那样,自然而然。

不,还有不同。

苹果可以掉在地上,这只手掌却不能够了。

掉到半途,它已散成一股飞灰,又化成一股轻烟,不见了。

少年手上还没感到痛,眼中却已瞧见,自己的一只手掌生生没有了,那奇异掌力似是还要向手臂上蔓延过来,登时凄厉惨叫起来。

叫声尚未出喉,他便瞧见了一道剑光,一道美丽的青色剑光。

少年想要流泪,却已倒下。

苏寒叹息未发,变故又生!

第四十六章红楼一梦

陈远出剑时,海棠手中那块太虚令便剧烈震动,待到剑光飞起,更是直接化作一道白光,一念间便投入剑中,消失不见。

苏寒一惊,左手回环去抓,却抓了个空,正奇异间,陈远花雾剑上发出微微白光,尚未散满房间,便潮水般涌回剑上,熄去了。

海棠此时才反应过来,正要呼喊出声,哪料自己双手更快一点,紧紧捂住嘴,瞧瞧地上尸体,再瞧瞧二人,漂亮的大眼睛里惊惧神色消去,伤心的泪水涌上来。

“你这剑……”

“你所托……”

苏寒陈远同时出声,只说了三个字,突然同时住口。

只因他们发现自己已不在房中。

风雪小院中,云秋心冥然默坐,湘帘外冷意拂起白衣,扰动长发,沉水剑横在膝前,双手轻扣,正深深入定中。

蓦然一阵白光从不知名处涌出,光中带着“花雾花雾太虚太虚”之声,瞬间淹没了她,光华过后,人已消失在廊下。

她再睁开眼时,心中一惊,眼前已成了陌生的床榻,糊着绿纱纸的窗户外更透进暖暖的阳光,抬起手一瞧,一只小小的手儿也只有五六岁小女童那般大,纤弱而无力,衣物虽然秀丽,却是从未见过的式样。

云秋心惊而不乱,一催真气,体内竟是空荡荡的,不着一丝力,她深吸口气,冥目内视,经脉……全是堵塞的!

一口气徐徐吐出,云秋心回想起那白光中的“花雾太虚”之声,暗忖道:“花雾剑是白玉京所出,太虚之意似是幻境,必有关系……只是这幻世光影与洛洛所经历那一次却是不同,道书中曾有夺舍之说,莫非便是这般?如此诡异,怎生出去?”

云秋心掀起绣被,穿上床边小小鞋子,在屋中细瞧,一桌一几俱都精致华贵,所摆瓷器皿具也是光泽隐隐,正中一张书桌上摆着各色工笔墨砚,几张雪浪纸画,最上面一张是一幅月季图,笔法微幼,却另有一番童趣,左下落款题字写着“某年月日贾惜春”,字迹是自己曾练过的卫夫人体,与画比起来,这字却只能算是周正。

“贾惜春……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么,是哪位前辈名侠?”

云秋心遍思不得,侧耳倾听,棉门帘堂外悄无人声,便翻开后面书架上一部书,却是一本《隋唐史》,心中一动:“洛洛曾说这幻境中历史颇有意思,我却不妨一看。”

云秋心坐下来,小小的桌子似是特别为她原身小小人儿做的,恰到好处,她从隋文帝开始读起,一目十行,三息一页,通读下去。

……玄武门之变、武后周帝、神龙正变、开元盛世、安史之乱等一路寻迹而下,直读到黄巢起兵时,棉布门帘掀起,走进一个眉眼小巧的彩衣小丫鬟来,欢声道:“姑娘,林姑娘到了,老太太叫你们呢,不用上学了,快走罢!”

云秋心合上书本,也不说话,任小丫鬟拿了衣架上斗蓬为她披上,带了观音兜,淡淡的随她出了房门,正碰见两个和自己同样钗环裙袄的小女孩,身量却要高些,一个合中身材,鹅脸凝脂,观之可亲,一个隐有英气,顾盼神飞,上来拉着她手笑道:“妹妹快走,去瞧瞧姑苏的林姑娘!”

云秋心嗯了一声,三人合作一处,身后跟了一行老婆子小丫鬟,穿过一座花园,两间院子,三道抄手游廊,便到了一处正堂前,额上题着“荣庆堂”三个大字,挂着厚厚棉帘。

自有老婆子打起门幕,云秋心随了二人进去,转过一架屏风,瞧见黑压压的一地人,当中正座上坐了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太太,正搂着身旁一位小姑娘说着甚么。

她一见那小姑娘容貌,心中一震:“好像妹妹!”

右侧首上一名妇人站起,慈详笑着拉过那小姑娘,向三人一一介绍道:“这便是林姑娘,这是你迎春姐姐,这是你探春……”

小姑娘刚行了半裾礼,起身娇怯怯道:“舅妈,我属羊。”

“哦,那就是你探春妹妹……这是你惜春妹妹。”

四人互相行完礼后,拉着手簇在一块,颇为亲热,云秋心学着两位姐姐,握着小姑娘双手,心中颇感奇异。

眼前雾气极浓,以陈远苏寒目力,三丈外竟不得见物,视线可及处,尽皆空空荡荡,陈远道:“这是白玉京?”

二人动步间,带起雾气翻腾,沾衣又下,苏寒瞧向陈远,见他不似在意到方才自己变换的声音,松口气道:“多半是了,你这究竟是甚么神兵,竟能吸收太虚令?”

“这剑是我偶然在东海一座岛屿上得的,不想有这样效用……太虚令是甚么令牌,难得见你失色?”陈远摇头道。

“好运气……”苏寒沉吟道:“白玉京分天地人三阶,人阶只一座擂台,兵刃相向争杀,地阶已有地势天象变化,你可知天阶有甚么奇异之处?”

陈远知她如此问法必有深意,思考间轻功不停,二人已奔出千余丈,还是雾气笼罩。

脑海灵光一闪,陈远忽道:“上下四方曰宇,古今往来曰宙,地阶已可变幻八荒,天阶莫非能够纵横时光?”

他虽如此说,语中却有深深的不可思议。

苏寒抚掌叹道:“好灵机!常人纵然想到这一点,也多半会笑不可能……只是还有一点不对,天阶白玉京与地阶一般只是四方天气变化,只是天阶幻世令牌所开启的幻境却是如你如说,纵横时光长河上下,一览沧海桑田变化!”

陈远沉默片刻,道:“我曾入过一次幻境,其中时间也与现世不同,不也是纵横时光么?”

苏寒笑道:“我也进过几次,人地两阶幻境时间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月,并且只是一个片断,没有甚么大用。据那前辈所说,天阶却是历时极长极详尽,少则一年,多则数十近百年,最珍贵的是在现世用时不长,其中人情百态,脉络分明,红尘迷眼,极其真实,偶尔有人明悟至理,脱出来后武功大进,一步登天,也是有的。”

陈远异道:“如此神奇?”

他却是想到了洛青绫、楚音二位少女大宗师。

“不错,只是这天阶幻境有这样的奇效,开启它的令牌便和平常的不一样,几乎每百年才产生一枚,且神物自晦,时机缘法如若不对,没有人可以认出,也开启不了。”

说话间二人又奔出三千余丈,仍是雾气森森,陈远道:“我们走的是直线,难道天阶幻境便一直是这样?”

蓦然二人同时止步,苏寒伸手一摸,前方虽是空空,却似有一堵无形的障壁,与战录碑台的封锁一模一样,有一股柔和的潜力涌来,委婉而坚定地拒绝着。

“你用剑刺一下试试。”苏寒沉吟片刻,忽然道。

陈远点点头,拔剑刺出,却只刺入半尺深,再不得寸进,摇摇头,道:“不成。”便还剑归鞘。

苏寒目光闪过,二人借力施展轻功攀上气墙,发现却是呈一个倒扣的碗状,没奈何一起沿着这无形的气墙疾速转了一圈,只在对面发现一个一人高三尺宽的缺口,二人只以为是寻到了幻境入口,欣喜走进,赫然又回到了枕霞阁花舫房间中。

海棠眼眶泛红,泪水刚刚流出,台上红烛仍是四寸三分二厘长,方才那迷雾中二人至少奔行了少半个时辰,回来现世却只是一瞬。

陈远苏寒对视一眼,心中诧异不解:太虚令明明发动了,为何却没有进入幻境?

陈远摇摇头,对海棠说道:“姑娘你所托非人,日后还望多多小心。”

海棠盈盈拜谢,起身时二人已不见了。

“本是乘兴而来,如今意兴已尽,是散的时候了,陈清,我们就此别过罢!”

二人出了花舫,苏寒如此说到,便长笑着洒然去了。

陈远望着他消失在街头风雪灯影里,耳朵一动,道:“葛姑娘,你要我做甚么事?”

身后树下转出一个人来,正是葛蓝苗,撑了一柄纸伞,悠然道:“如何?你瞧出她是女人了没?”

陈远不理他,举步就走,耳中传来葛蓝苗嘻嘻笑声:“等我想到要做甚么,会去找你的。”

转眼又剩一个人了,陈远担忧云秋心,在城中转了几个圈子,回了小院中,却不见人,心中寻思:“秋心本是花雾剑主,莫非是花雾剑吸了那白光,使她入了太虚幻境?”

陈远当下入定,进了白玉京湖心亭中,果然石栏边坐着一人,正是云秋心。

他长出一口气,上前细瞧,她冥然静坐,膝前横了沉水剑,呼吸细不可闻,悠长高远,心跳极缓,与平日现世入白玉京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深。

“呼!看来是真的了,只是入天阶幻境,真身竟会来到白玉京……也不知秋心几时才能出来,她出来后武功定然大进,我可不能落后了……”

“很快维扬令就要通告白玉京,过了年后,多半是一场龙争虎斗……”

陈远踱了几步,虽然压力沉重,他却振奋起来,伸手抚过花雾剑,将花非花化出,放在云秋心面前,自持了雾非雾去单排地碑。

白光一闪,陈远出现在一处高崖上,身后无路,层云飘渺,面前一道铁索桥在山风中被吹来吹去,三条儿臂粗的铁链穿透过去,锁节叮当作响,搅起过路的云气,下面一只鸿雁清鸣一声,悠然飞过。

上前一瞧,底下一条银线穿谷河,听不见一点湍流声,对面百丈外也是一处绝崖,隐隐有个红衣人,身形绰约,直欲乘风归去。

陈远一剑砍在锁链上,火花四溅,却连白印都没留下,便踏上正中铁链,一步步走过去,当快到中间时,看清了那红衣女面貌,微微一愣。

第四十七章斗剑白云巅,论心红烛底

当夜桃花岛上众位高人谈乐论道,中土一方共有八位弟子,原垂衣落败,时绮、林秋池胜出,另有定一、常乐、龙梅三人,却有两个人既未出战,也没说话。

一位是名年轻公子,一直在花满楼身后,似是花家子弟,另一位红衣女子,和时绮甚是亲密,不知是甚么来历,正是对面敌手。

“不想今日在白玉京中又见,只是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陈远轻轻一叹,将杂念吹去,按剑上前。

二人轻功均极高明,在这绝崖山风之中,高空铁链之上,如履平地一般,九息间已迫近五丈内。

红衣女衣袂猎猎,勾勒出曼妙身姿,长袖飞飞,飘舞成西河剑器,腰间一柄短剑,鞘作浑沌颜色,虽不在掌中,却与面色一般清冷。

人尚隔了丈许远,她一条红袖已凌空抽至,灵蛇般急点前胸要害,陈远振剑出鞘,平平挥出,点在袖端五寸处,如中死蛇,红衣女先天真气瞬间被断,护之不及,长袖被切下了一段,裹着一缕云气,随风逝去。

她惊异之下,招式不停,飞天一般左滑而过,盈盈堪握的腰肢一摆,双袖齐卷而至,回环甚急,又激流奔下,如西河飞瀑,真气曲中有直,直中带曲,虽有破绽,却不住变化,似江中湍流,转瞬既过,叫人把握不得。

陈远长啸道:“好西河剑舞!”

清啸声中,雾非雾画莲而出,剑光转折不定,以直破曲,以曲困直,尽得无招之妙,只听“哧啦”一声,如裂帛之音,两条长袖化作片片红蝶,纷纷扬扬去了。

一只灰色的孤雁飞过,沾上几片,它扭转颈子瞧了瞧,一声清鸣,隐入云间不见了。

红影重叠中,蓦然泄出一道浑沌剑光,划破长空,瞬息间已迫近眉睫,压的陈远眼皮不住跳动,他微微一叹,雾非雾回转疾点,“叮”地一声,已连续刺出了十三剑,尽数点在短剑七寸处,横压下浑脱剑器,又起青色剑光,流向握剑的纤纤素手。

素手柔若无骨,轻轻一旋,几乎反背为正,剑尖蜿蜒而上,刺向陈远臂肘,合配左手轻挥浑色剑鞘,正正迎向雾非雾青色剑锋。

这一转一刺,一挥一迎,隐隐合着某种韵律节拍,精巧天工,美妙之极,如乐舞旋飞,浑浑沌沌,几无破绽,瞬间易守为攻,正是论道之夜,舞剑者公孙大娘倾世二舞中的“浑脱剑器舞”,第三招流风转云中的一个变化,方才红衣女双袖施展的便是另一曲“西河剑器舞”。

眼见情势转眼变幻,陈远右腕内挥,顺势一旋,竟背过身去,无声无息地,浑脱剑器刺破衣衫,贴肉而过,肋下一片冰凉,只消红衣女一转剑柄,他便要一命呜呼。

好个陈远!电光石火间,他足尖早勾锁链,整个人一头栽倒,又“呼”地斜斜转将上来,半空中剑光挥洒,挟着淡淡云气,疾奔红衣女右身。

红衣女不防他使出如此招数避过流风转云,却也不惧,莲足一跺铁索,刹那间一丈长的铁链“咔咔”轻响,变的奇寒无比,竟是将云气冻成了片片寒冰,一缕寒气直冲陈远足下。

与此同时,她借力飞退,玉臂旋向外挥,浑脱短剑划起一片圆幕,迎向青色剑光。

陈远面色不变,自被群玉之泪洗练有无九次之后,他一身真气虽尚是后天,却精纯至不可思议之境,要攻入先天高手体内伤人略嫌不足,自保却是绰绰有余,当即一缕真气直下右足,挡下铁索冰冷寒气,掌中雾非雾化作一道青光,如流星般击破浑脱剑幕,直取红衣右胸。

二人交手不足七息,攻守之势已来回变换数次,红衣女倒飞不停,陈远足下一点,剑光附骨而上,始终不离要害。

三息之间,二人一个倒飞,一个正追,越过一只斜飞的孤鸿,已在叮当作响的铁链上滑出四十余丈,剑尖距离红衣前胸仍是五寸。

目光相交,二人看到的都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红衣女又是一点,锁链剧烈震荡起来,她整个人凌空飞起,如一团红云般轻飘飘落在绝崖边,掌中浑脱剑器斜斜一划,清淡曼妙,周围云气纷纷聚拢在她剑上,威势大增,正是浑脱剑器舞中的又一式风云浑一。

陈远面色平静,身子沉浮中左手剑鞘向上一迎,“嚓”地一声,正中短剑,红衣女一怔之下,已让雾非雾刺中前胸,身子一轻,被斜抛了出去,直坠深崖。

陈远长吁口气,正要离开,蓦然一声雁鸣,后心寒气森森,刹那间大惊:“我明明避开了那只大雁的!”

白驹过隙间,不及转身,陈远右侧后跃,雾非雾寻声反手刺去,脊椎一痛,浑脱剑透胸而出,冰冷剑气四下蔓延开来,登时冻裂心肺,眼看下一息陈远便要毙命,却又蓦然沉寂,剑器也轻轻滑了出去。

陈远连点前胸大穴,转身看时,一位女子红衣红裙,仰面抱剑,正飘飘堕入深谷,眼中余一点惊奇,如画眉心上一点鲜艳血痕,似朱砂痣一般,顷刻间散遍周身,化作一道亮丽红光,消失在白云间。

一间静室中,芸香淡淡,时绮白衣赤足,正冥目运转心气神意,忽然身边人呼吸回复过来,她便睁开眼,搂住红衣佳人笑道:“这么快,碰上哪个坏蛋了?小叶子快说,我去揍他哩!”

这红衣美人小叶子在桃花岛上一语未发,方才斗剑中也冷静无比,且能绝地反击,险些破杀陈远,此刻在时绮面前,却红着眼眶,现出真性情来,嘤嘤道:“不是……不是那些个剑意的,是……是一个任督境的少年……”

说着说着,跌入时绮怀中,泪珠儿断线一般流了下来。

时绮眼神微怔,抱住小叶子,轻抚她香背,贴脸蹭了几下,道:“又有后天无招的人物出现了。虽说先天易得,无招难求,但他怎生抵抗你的先天真气呢,莫不是服了甚么奇珍,或是哪个宗师为他洗练了真气?多半是了……不要哭哩,是在甚么地形,怎么打的,说来我听下……乖乖小叶子,你就是性子太软了,才没法把大娘的剑器舞熔为一体,要改哩!”

她扶起小叶子,轻轻吻去她颜上泪珠儿,甜甜笑道:“美人香泪垂,还请泣我醉。”

小叶子脸红红的,捶了她几下,嗔道:“小绮你又取笑我!”

台上烛影摇曳,时绮笑拥住她,歪在床塌上,二人长发如云般散开,玉额相对,胸前香丘微摩,曲线起伏,娇吟细细,捉弄了一会,小叶子断断续续将斗剑过程说了出来,时绮闭目沉思。

芸香不觉间又短了半分,时绮睁开眼,微微摇头道:“还是不成,无招境界几乎已是招式变化的极限,法门存乎一心,不是亲眼目睹,是说不出甚么问题的。”

她顿了顿,左手穿入小叶子秀发,轻盈下滑,如水般流动,笑道:“不过,他能几次窥出你真气变化的破绽,还一击而破,能做到这一点的,有两路剑法最为出名……”

小叶子目光亮起:“弈剑术和独孤九剑?”

“嗯,弈剑术有这种变化,独孤九剑更是避实击虚的巅峰,都有可能的。”

时绮将自己小脸埋进小叶子胸前,嗅着少女清香,喃喃道:“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小叶子脸如红云,抱着她,羞道:“你又这样……甚么事呀?”

时绮沉默片刻,起身捧着小叶子酡红玉颜,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苏寒来了。”

小叶子的小脸忽然变得刹白一片,咬着嘴唇,眸中又现晶莹,拼命摇头,泪水飞出,沾湿长发,泫然道:“她……她连姓名都改了,还有……还有甚么好说的?”

“哼!她当初一意苦恋苏春水,却玩弄你的一片心意,实在太可恶!”

小叶子轻轻摇头道:“不是玩弄,她是怕我伤心。”

“你太善良了,”时绮叹息一声,“善良的心太软了。”

小叶子嘟起红唇:“哪有!我方才还差点杀了那人呢!”

“白玉京又杀人不死,”时绮又好气又好笑,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人生如朝露,我为东升日。自然心杀人,何处生戾气?那些杀个把人还要搞的沸反盈天的,只是眼界太浅,把它看的太重而已,和往事一样,你最终还是要去问自己的心,是让它随风逝去,还是不停地折磨自己呢?”

“可是……”小叶子咬着红唇,黑色眼睛扑闪,“我生来秉性这样,强行改过来,不会违背本心么?”

“不是的。”

时绮盯着她,认真道:“不是的,红霜,秉性只是浮在本心表面的东西,无关紧要,常人所谓见我,只是看见了浅浅在外的秉性,就洋洋自得,以为悟道了。青绫武功那么高,还在苦苦寻觅,证见本心真我,哪有那样容易哩!”

“现在,你如果能勇敢面对苏寒,面对过去自己的心意,便是第一步功夫,小叶子,你要坚强起来。”

第四十八章病因

三战完,白光闪过,陈远出现在湖心亭中,坐在云秋心身边,望着湖中残荷,岸上枯枫,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合了花雾,便出来了。

陈远踱到廊下,抬头一望,东天微熹,西月残勾,中雪已住,积了多半尺深,整个成了片琉璃世界,角落数枝半开的红梅愈发显得娇艳了,逸出淡淡香气溶在微微的凉风中,吹动檐下风铃儿叮当清响,使人心怀一畅。

“才来金陵,便有这许多事情……”陈远心中叹息,带上花雾,幻了形容,出了小院。

太虚幻境,荣国府,听雪居,秋心正翻着一本诗集,入画进来道:“林姑娘来了。”

一语未了,便走进来一位娇怯怯的姑娘,绿纱裙,绣青花,似弱柳扶风,恰闲花照水,正是黛玉,秋心抛下书本,笑着迎上去执手道:“林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入画退了下去,黛玉携了她手,款款来到书桌前,含笑道:“这几年来,亏得妹妹费心了……你这字越发的好看了。”

书桌上散放着几张雪白宣纸,最上面一张写着“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十个字,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

秋心掩袖笑了笑,道:“这可真真羞煞我了,我除了读几本书,写几个字,别的甚么也做不了,没事只好写来玩儿了,闹了好几年,再不上去,只有去跳河了。”

语音刚落,门外一人接道:“哪个又叫去跳河了?”

二人相看一眼,珠帘掀动,一个俊美男孩大步进了来,指着她们笑道:“好啊,林妹妹果然又来找四妹妹了。”

秋心牵着黛玉转出桌子,冲他道:“我们女孩子家说会话,你这人偏又偷听!”

宝玉长长作了揖,恭敬笑道:“好!好!我给两位姑娘赔不是了,只是太太叫你们出去,听说是薛姨妈一家子要到了,叫我们去迎呢。”

黛玉歪头道:“就是那个在� ��陵打死了人的薛蟠家么?”

三人出了门,边说边走向荣禧堂,入画,紫鹃在后面跟着,都拍着手要去瞧新姑娘。

到了正堂,果然老太太在里面等着,刑夫人、王夫人、凤姐带了一堆仆妇在堂前候着,李纨、迎春、探春也侍立一旁,三进的宅门依次大洞开,长长的站了两排老婆子小丫头,隆重异常。

黛玉脸色微白,轻轻绞着手帕,秋心知她心事,握了她手,附耳悄悄道:“她是一大家子全来了,又是太太的亲妹妹,又有了春秋,这也说的过去,你莫要挂在心上,又坏了自己身子。”

黛玉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在妹妹心里,我这么小心眼,爱使小性儿么?”

秋心瞪了她一眼,伸手作势去掐,黛玉闪开笑道:“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罢,你看,薛姨妈一家子来了。”

果然重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转过一群人来,红花绿玉的,王夫人带着众人快步迎了上去,执住为首一位华贵妇人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哥儿姐儿都好罢?”

“都好,都好……”薛姨妈笑着拉过身后一位少女,道:“宝钗,快来见过了。”

这少女姿韵微丰,合中身材,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之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盈盈下拜,自有股大方沉静气度,王夫人忙扶起细看,不住赞叹,又与她们姐妹见过,玩闹在一处,不提。

闹轰轰了一天,薛姨妈一家子自此便在荣府东北角上梨香院安顿了下来,到了傍晚,用过晚饭,秋心携了黛玉回到听雪居,屏退丫头姑子,笑道:“五载辛苦,今日功成矣!”

黛玉睁大眼睛:“妹妹你功夫练成了?”

原来自五年前黛玉进贾府后,二人便日益交好,秋心依先天功依次存息行气,三年便打通了十二正经,因黛玉体弱,习不得内功心法,只得传了她一些九阴易筋锻骨篇的粗浅功夫,并每日里渡气为她调理身体,前几日秋心终于贯通任督,真气大增,熟悉之后,可以着手初步为黛玉洗经伐髓,改善体质。

“可惜传我功夫那异人找不到了,不然倒可请她施法的。”

秋心示意黛玉坐在里间浴桶前,里面早放了满满的温汤水,并撒了浅浅一层芙蓉花瓣。

“这功夫怪奇妙的……”

黛玉只觉背后秋心双掌传过来阵阵暖流,钻入体内,游来游去,又麻又痒,不一会又极是熨帖,不由地昏昏欲眠。

黛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秋心正坐在床沿,奇怪地瞧着她。

“妹妹如何这样看我?”黛玉轻轻起身,却是较往日轻灵了许多,她拉着秋心双手,“我感觉很是不错,怎么啦?”

秋心笑了笑,摸了摸黛玉小脸,道:“没甚么,我看你睡了这么久,感觉好好笑呢!”

“好啦,不要咯了,紫鹃来找几次了,你再不回去,她可就要冲进来抢人了呢!”二人跌在床上,闹作一团,果然外面听到声响,进来两个俏丽丫鬟,正是入画和紫鹃。

紫鹃快步上来,打趣道:“阿弥陀佛!姑娘们看字怎地闹到床上去了,仔细花了脸!”

秋心推了黛玉一下,笑道:“快去罢,这小丫头急眼了。”

“急甚么?”黛玉拢了下头发,“现在甚么时辰了?”

“我的林姑娘哟,已经亥时二刻了呢!”紫鹃边说边替黛玉披上斗篷兜帽,递上手炉,“虽是春天,却还是冷的很,小心点罢!”

黛玉吃了一惊,转身对秋心道:“已经这么晚了,四妹妹,我先回了,明儿再来寻你。”

“嗯,入画陪着送些,打好灯笼,仔细路滑。”

黛玉走后,秋心沉默下来,方才她为黛玉洗经伐髓,一直好好的,到最后她体内忽然竟涌出一股奇异力量,柔和而庞大,生生将她真气逼了出去,洗髓终未竟全功,再寻时也找不到了。

“似是真气又不大像,那究竟是甚么力量,如何会在黛玉体内?”秋心思绪纷飞,推窗望月,“我原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甚么修炼法门,不想就在我身边……”

时光忽忽而过,秋心自通读了贾府藏书后,就开始默默酝酿,试图溶合孤独万妙先天太玄九阴易筋无尽藏,创出一路心法出来,只是总纲颇有不足,她也不急,只随它去,每日与姐妹们嬉戏游乐,隔一段时日便为黛玉渡气一次,只是每每最后关头那奇异力量就会出来坏事,始终敌不过,黛玉虽好了些,终还是时常咳嗽,修习内功心法更不必提。

这一日,东边宁府摆宴,请了这边一堆人,自老太太以下,王夫人,刑夫人,凤姐,三春,薛林等人皆去了,吃酒看戏,好不热闹。

秋心的惜春本是宁府贾氏族长贾珍之胞妹,正经的主子姑娘,因贾珍之子贾蓉媳妇蓉大奶奶秦可卿卧病,她正无聊,便和凤姐宝玉去瞧了瞧她,一见病人她便一惊:“这气息和黛玉体内那古怪力量好像!”

她细细感知,却又有所不同,“……要混乱,黑暗的多,隐隐有种莫名的侵蚀感,这究竟是甚么东西?黛玉将来也会这样么?这太虚幻境究竟是甚么地方?”

秋心上前道:“蓉儿媳妇,我平日胡乱看了几本医书,现为你诊下脉相,如何?”

“哟,四妹妹不仅字写的漂亮,还会看病呢!”

凤姐挥了挥手帕,对秦可卿笑道:“还不快谢过你姑姑,傻了不成?”

秦可卿本是风流袅娜的美人,如今大为憔悴,挣扎着半起身道:“劳动姑姑了。”

秋心按下她,道:“我只是试下,未必有甚么用。”

“以往黛玉体内那力量都是一闪既逝,捉摸不出甚么来,这次似乎是个机会……”

秋心伸出右手,骈指慎重按在秦可卿腕上,只觉脉相滑而涩,轻而短,似乎是很平常的心火焦虑症状,她缓缓催动一丝真气,渡入这病美人体内。

真气甫入,秋心心神一震,眼前出现一幢仙境楼阁,又转瞬消失,化成一片漆黑地狱,鬼哭声,魔啸音纷至涌来,追魂索命一般。

一道青色剑光闪过,地狱消失,重回人间。

秋心收回手,脸色稍稍苍白,吐口气道:“我医术还是太浅薄,瞧不出甚么问题,只是蓉儿媳妇你要静养为上,莫要再轻动心力,争胜好强。”

秦可卿勉强笑了笑,别具一种憔悴的美,道:“劳姑姑费心了,我会记住的。”

凤姐推了推正在哭的宝玉,红着眼道:“宝玉莫要哭了,仔细再给她招病。”

又对秋心道:“你两个先去罢,告诉老太太一声,我们娘儿再说会子话。”

秋心应了一声,出得门去,宝玉仍是失魂落魄,险些撞在花树上,她皱了皱眉,道:“宝玉,你总算也是个男儿,走路也要人扶么?”

宝玉抹了抹泪,瞪起眼睛道:“四妹妹就不难过?”

秋心轻卷着鬓角垂发,瞧着他,认真道:“你这样子有甚么用,能治好蓉儿媳妇么,想个法子请个名医方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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