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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公输望

望岳别院,不过二十余亩,房屋五六间,杏李十余棵,修润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带将娇柔的花圃护在其中。别院不算大,但也有水,也有桥,院内的池塘里有一座不大的假山,池水里几条金色的鱼儿追逐嬉戏。

别院的主人却没有鱼儿的轻松惬意,公输望坐在书房的案桌前,愁眉不展。他手里拿着一叠纸,这些都是才从各地送来的情报,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纸间文字,他透过房门望着远处的一棵杏树发呆。

案桌旁的一位头发花白的幕僚,望向公输望的眼神满是忧虑。自从大人从小石山回来,就一直如此。白牛镇那边已经几次派人带话,夫人问大人何时回家,大人只是把来人打发走了,没有回话。以往大人只要遇到了烦心事,就会到别院小住,看现在的情形,这次怕是要住不短的时间。

“大人可是担心布虎村赌场的事情?”

幕僚的问话将公输望从走神的状态拉了回来,他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是几个运气不错小孩临时起意罢了,不足为道。”

“可是,毕竟是杨家的子弟,若是他们知道了布虎村的秘密,上面那位怕是……”

不等幕僚说完,公输望就将他的话打断了,“若他们心有不轨,何必自承杨家子弟,难不成杨家都是傻子?杨家若是已窥见了布虎村的秘密,又怎会让自家千金犯险?”

“只是他们为何会傻到用七十万种子换五分钟的见面时间?这与理不合。”

公输望递给幕僚一张纸,“刘屹已将他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抄录给我了,我未见有不妥之处。即便有些不妥,事涉杨家,我也会压下来。”

幕僚将纸上的文字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又将纸递还给了公输望。

“既然不是为此事,可是因为七工村的事情?”

公输望头依旧轻摇:“我们损失是不小,但都是外围人员,还不值得我为此伤神。老九倒是够狠的,一律发配四方山,也不知这些人还有几人能活下来。”

“只可惜侯逃过一劫。”

“侯不过是个小卒子,毕竟我和相毓还在共事,我只要不做出违逆上面的事情,这虚伪的胖子又能奈我何?”公输望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记下,“等侯伤好了,让他去叔得吧,眼不见为净。”

他将手上的纸放在案桌上,揉了揉眉心,说:“陪我出去走走。”

池塘边,幕僚递过一包鱼食,公输望捻了几粒,投到水池中,引得鱼儿躁动争抢。

“我和相毓,又何尝不是这池中的鱼儿,上面丢下一颗鱼饵,便争着抢着,哪怕这饵料有毒。我们唯一的区别,他是真心受用,我是必须违心欢喜。”说话这会儿,公输望又丢了些鱼食进去,池水波荡得更厉害了,“从老家那会儿算起,你也跟了我几千年了,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有些事,也该和你说说了。”

“学生洗耳恭听。”

“我且问你,你对那些人,观感如何?”

“蜉蝣撼树,成不得气候。”

“你对九先生,观感如何?”

“人中龙凤,马中良驹。”

“那你对现在的公输望,观感又如何?”

“大人,请恕学生冒犯。大人在老家那会儿,减免苛税,捐俸资贫,兴修水利,开荒扩田,鼓励采桑织布,民众安居乐业,百姓对您无不爱戴。现在的大人,与从前判若两人。”

公输望失笑道:“那你为何不投了九先生去?”

幕僚挺直了胸膛,正色庄容:“大人待我如长兄,我又何忍弃您而去。我秦安旭从不以为自己是君子,大人若是做错了,我便跟着错了,大人若是一条路走到黑,我便与大人相扶而行。”

“哈哈,”自小石山回来后,公输望第一次笑了,“你不是君子,你兄弟却是位君子,他在孟范村做了几千年的村长,至今孑然一身。他格局虽小了些,却依稀能见到我当年的影子。”

“秦安弘有他的信念,我也有自己的坚持。”

“你们还有往来吗?”

“几年前就断了联系了,我怕一不小心,说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望着这位跟了自己数千年的老部下,公输望心中唏嘘,当年跟自己从老家一起过来的四个人,有一人在五千年前服用了贝宁的丹药变成魂盲,自杀了,一人老死了,还有一人感念梅福的执着,去了陶唐。身边只剩下秦安旭一人了。

“你知道我为何会跟了那一位?”公输望将这个问题抛出来,秦安旭没接话,他静静地在听。“说来可笑,一身正气的墨家子弟,现在却成了最怕死的人。九丘给了我无尽的岁月,小了十岁的管航老死了,你也到了花甲之年,我却依旧是中年人的模样。人活得越久,却越畏惧死亡。”

“但这和上面那位又有何关系,难道他还敢杀你不成?又或者大人长寿与他有关?”

公输望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他给我种了心门枷锁。”

秦安旭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公输望又拣了几颗鱼食丢入水中,“你可还记得那年他来访?”

秦安旭点点头,九年前,赤蝠带着自酿的果儿酒,与大人在书房共饮,大人的转变就在赤蝠走后。

“酒里下了药,我仅喝了一杯,意识便已不清,枷锁便是在那个时候种上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提心吊胆中度日,生怕在外人面前说错一句话,它就突然爆开,将我变成一个痴癫。我将你引入组织,你是组织的人,我便不担心和你说话会引动心门枷锁。但我也从未让你参与过组织的事务,因为只要你介入了,也必将步我后尘。”

秦安旭握着拳头,身体微微发抖,他咬着牙说:“这人委实可恶,手段实在下作。”

“那时他功力尚浅,我凭着努力,一点点将枷锁松动了,但这次去小石山,枷锁又被加固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做着尝试,我已无法撼动分毫,这条路终究成了不归路。”

秦安旭抱拳躬身:“学生便陪着大人走完这段路。”

公输望摇摇头:“树神待我不薄,我虽情非得已,却也不想做得太出格。我一直让你置身事外,就是想着你能时时提醒我。今天与你说这番话,就是自知抽身无望。我不要你的愚忠,我要你诤言敢辩,在我利令智昏时,能痛斥我,唤醒我。可笑啊,我等本就是种魂师,却在为一个致力于消灭种魂师的人效命。”

“大人既已打定主意虚与委蛇,何不暗地里制造些小麻烦,将那边的工期拖缓下来?”

“这事我不方便做。”

“学生这便去物色几个可靠的人手。”

公输望沉思了片刻,才说:“注意分寸。”

“大人放心,这些事与我们无关,也不会过于激怒那一位。”

“时间越久越好。”

秦安旭应“是”。

公输望如释重负,抓了一把鱼食抛入池中,水面翻滚起来。秦安旭望着抢食的鱼儿,眉头紧皱,额间的皱纹也多出了几根。“大人,这鱼,要不要……”

“这鱼如何?”

“别院刚落成的时候,这些金色的鱼突然出现在水塘中,都以为是吉兆,却没想到引来了那一位,这哪里是吉兆,分明是大凶之兆。”

池中的鱼正为残余的几颗鱼食相互推攘着,一条鱼儿似乎是受不了了,或者厌倦了,跳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重新入水后,再次加入了争抢的行列。“这事我一直未曾与你说,当初我为了营造一个吉兆的假象,专门去求树神大人要来了这几尾鱼,我也答应了善待它们。那人来与不来,与鱼又有何干?”

“原来如此,是学生愚钝了。”秦安旭有些尴尬,若大人真的以为是凶兆,又何必等到现在他来建言,他话头一转:“九先生那里,需不需要联系?听说他也是个玩魂的好手。”秦安旭手指着自己的眉心。

公输望知道秦安旭指的是心门枷锁,他摇头说:“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我还不想求助于他。想要我的命,即便是在万里之外,那一位也只需动动念头,他若起了杀心,神仙也救不了。”

“树神大人也拿他没办法?”

“他藏身在树神大人无法企及的地方,谁能奈何得了他?否则,单是那些死去的死士,就足够让他去四方山上百回了。”

“若是找些不相干的力士进桃源拿人呢?”

“别人看不出来,却怎能瞒得过我,桃源里的那个,并非他的本尊,仅仅是分魂罢了,桃源一直是他的老仆在打理。可即便如此,我也丝毫生不出抵抗之心。”

“他已强大至斯?”

“超乎你的想象,他的强大在于一旦被他控制,你就成了佛祖手中的猴子,生死只在他一念间。但如果未曾被种上枷锁,倒也不用过分怕他。”公输望将手中最后几粒食料投入水中,“前路难料啊,若某一日我真遭了不测,你便去老九那里吧。以你的才智,他那里会有你一席之地。”

秦安旭单膝跪地,抱拳说道:“若是如此,学生哪里也不去,愿做大人的守灵人。”

公输望知道他性子,也不劝了:“今晚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回白牛镇,镇上的事务该处理一下了,夫人也来催问过几次。别院是修得有些偏了,回去后,你行事也方便些。”

公输望抬头望向远处的稽公山,最终悠悠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