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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隔空弈

挽歌之声,渐行渐远,太极殿西堂内悠悠走出一人,面朝南,目视宫门之外。

挽歌之声,渐行渐近,大司马府内众人搀扶一人走出府门,跪拜而下,面朝北,目视宫门之内。

宫内宫外,一站一跪,隔空相视,瑶瑶对望。二人心中竟莫名产生一种异样感觉,即便两人此刻并不知对方也正在看向自己的方向。

忽,身后有人报。听有人报杨骏转身,面色红润如常,未见一丝中暑虚脱之相。

“禀太尉,出殡队伍已出宣阳门。”

“司马亮何在?是否尚在府中?”答曰:“禀大人,耳目回报,亲眼所见,大司马拖病体跪于府前。”

“好!”杨骏面色依旧如常,但声音却已微微颤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又问探子:“吾二弟何在?”

“卫将军尚处出殡队伍之中,已随文物百官一并出宣阳门。”探子抬头窥一眼杨骏神情,不待询问继续回答,“中军将军率屯骑营护卫队伍左右。”这探子着实机灵,无需杨骏询问,仅凭一眼,便能答其心中所虑。

杨骏深深地打量了身前的探子一眼,欣赏之色一闪而过,转身负手,仰头长啸:“天助我也!”其状旁人观之当真颇有几分癫狂之意。杨骏口中传令:“汝执吾令,命步兵、射声二校尉率二营卫兵驻防十三宫门,封宫门,禁一切出入,切不可放司马亮出城去。再命长水校尉率乌桓骑兵即刻前往大司马府,捉拿谋逆之臣司马亮及其亲信党羽。若有抗者,其罪当诛,斩于当场。令行不从者,同为谋逆,亦立斩。汝代吾监阵。”说罢,杨骏摘下腰间玉牌,递与身后密探。

探子双手捧过杨骏所递令牌,抱拳答曰:“小人得令!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转身退下。

另唤一黄门出,杨骏吩咐:“汝执吾口令,告之右卫将军,命其率五都部加强宫内防备,以防不臣之人混入宫内行不轨之事!切记,吾之言汝与右卫将军二人知晓便可,切不可谓外人道也!”

“得令”黄门退下。

吩咐完一切,杨骏转身回首幽幽看向屋内。只见一人跪伏在地,久久不抬首,似是犯了大错,静候发落。看着他杨骏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一抹恶毒的笑意。

“押他过来!”杨骏用不大的声音低低喝到。这低沉的声音在这静悄悄的宫中却显得尤为响亮,有如平地惊雷,炸得伏地之人一个激灵,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起来。

两名宿卫一手压刀,一手环于此人腋下,用力一提便将此人半架着向堂外拖去。很明显,此人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软得和面条一样,被两名宿卫向死尸一般拖出堂外。

啪!两名宿卫像扔破布口袋一般将架着的人扔在了地上,之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回了堂内。

在与冰凉的地面接触的一瞬间,碰撞的疼痛仿佛激活了他一般。他如疯了一样弓起身子,手脚并用地疯狂爬到杨骏的脚边,涕泗横流地哭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大人不要杀我!”一边哭喊,一边双手死死地抱住杨骏,口水和眼泪蹭了杨骏一裤腿。

杨骏的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厌恶之情布满脸上,狠狠地一脚将脚边之人踹开,神色不耐地说道:“你之于吾尚有一用,起来吧。”

杨骏的命令身边之人仿佛并未听见一般,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力道之重,额头上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他口中呜咽自语,只是哽咽之声让杨骏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含糊听见,诸如“不要杀我!”此类的话。

杨骏面色更为厌恶,也不再让他起身,只是继续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可知窃听国事、谋叛、不义、意图谋害吾该当何罪?”

根本不需要那人回答,杨骏便继续说道:“汝之罪,罪罪当诛!纵有十命,亦是不足!你可知罪!”

“我知罪!我知罪!”那人似乎从杨骏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线生机,头如捣蒜,罪罪皆认。莫要说他当真有罪,即便此刻杨骏所言皆为莫须有之罪,为了活命,他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得给认下来。认罪同时,那人又像杨骏的方向,跪行了几步,似乎又有故技重施之意。

“呵呵!”杨骏冷笑数声,又是一脚踹出,那人便又飞出老远。这次他学乖了,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安!吾既已说不杀你,定当饶你一命。”说到此处,杨骏的面容又生变化,原本厌恶皱眉之色已敛,转而阴险狠戾之色又起,接言道:“汝但需为吾做一事,吾非但不治汝罪,更能与汝司马亮无法与汝之物。”

那人如落水之人看见稻草一般,明知即便抓住也几乎难逃淹死的命运,但求生本能仍迫使他不愿放弃哪怕一丝一毫的求生可能。几乎杨骏说完的同时,他就不断答道:“任凭大人发落!任凭大人发落!”

时光回朔,约莫半前之前,此时武帝尚在,杨骏也不是如今的太尉,至于此人不过是服侍于杨骏的一名仆从罢了。一日外出之时,一名自称为李龙的人于归府途中截住了他。

他不认识李龙,但李龙似乎却认识他。正当他惊异于来者之人所为何事之事,李龙现行开口,开口之前,先作一揖,方才言语:“在下李龙,见过林君。”

此人姓林,自弱冠之年伊始,便已服侍杨骏左右,粗略数来已有四五个年头,也算是杨骏身边的老人。见来者和善,似是有求于自己,欣然答曰:“见过李君,不知李君至此所为何事?”

李龙莫测一笑,环顾四周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还望林君虽吾移驾于他处,徐徐详述。不知可否?”

这姓林的仆从早已听说自打自家大人圣恩渐盛之日起,上门求官请事者可谓是络绎不绝。但找到他的还是头一遭,自然他也是头一遭被人如此礼遇,不免心中飘飘然,口中欣然答曰:“烦请李君领路!”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一间食肆之内,但看其外富丽堂皇,便知此处恐怕非达官贵人是不敢入内的。李龙领路在前,轻车熟路的要了一间雅室,移步上楼。至于他则如入海之鱼一般不知所措,只是东张西望一步一趋紧跟李龙身后。

至雅室之内,二人落座,尚不言语。待酒菜上齐,李龙方才举盏开口:“吾有事欲求林君相助。”说罢,一抬手,盏中之酒一饮而尽。

此时林仆从对于李龙的态度已不再像一开始般随意,恭敬回道:“李君但说无妨。”很显然,即便眼前之人有求于自己,但身份显然是要远高于自己的。

“恕李某未言明身份,吾乃大司马座下门客。今日为林君前程而来。”说罢,又敬一盏。

“哦?不知吾之前程究竟如何?”林仆从尚且不明白李龙话中的意思,但他对李龙这恭敬的态度倒是颇为享受,同时也对李龙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

“卿之公,虽贵为车骑将军,然终究为外戚,所受恩宠皆因当朝皇后。今武帝抱恙,恐至万岁。待龙驭宾天,恐卿公之恩,恐则终矣。林君仪表堂堂,风度不凡,却屈居侍从,实为可惜,岂不当以己之前程,另谋高就?”言至此,李龙又喝了一口盏中之酒,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林仆从。

听闻李龙所言林仆从立刻警惕了起来,看来今日李龙找到自己恐怕可不是为了求自家大人办事那么简单。不过话说回来,李龙的话虽然颇具深意,但细细想来却是句句在理,深合自己的意思。故而林仆从也不搭话,只夹菜,却不作答,只待李龙继续说下去。

见林仆从虽不应答,但眼中已有点点星光,李龙心里清楚此人已经上钩,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林君当知,吾之主贵为宗亲,其位坚如磐石,且位极人臣。卿何不为吾主行事,吾二人共图显赫官位?退一言,如若不幸,不日之时杨公失宠,林君亦可另谋高就,以求完全万全。”

李龙这一席话,已经把林仆从的心彻底说乱了。一时间,他也不知该答应抑或是不该,只是这心底早已是一百个答应了。当下,他也不说满口答应,而是起身给李龙满上酒,口中喃喃念道:“李兄,饮酒!饮酒!”

这称呼一改,李龙便知事已成。双手接过林仆从满上的酒一饮而尽,转而聊起了其他的。一时间,席上朗声阵阵,觥筹交错,好不融洽。

不多时,饭毕,林仆从便欲起身告辞。李龙上前一步,拉住了他,从怀中摸出几块金子,目测重量足有数十两之巨。自打这金块从李龙怀中掏出,林仆从的双眼就再没移到别处,就直勾勾地看着那黄灿灿的金子。如他之人,经手之财不过是些谷物粮食,这一生他连一匹完整的布都为见过。这黄灿灿尽快有如泰山一下便把他原本已经摇摆不定的心彻底压死。

只见他颤抖着双手,似是抢一般捧过黄金,满口道谢,言道:“但凭李兄吩咐!”忽觉不妥,转口到,“但凭司马公吩咐!”

李龙朗声笑道:“汝且安心收好。从今往后,但凡杨公若有于司马公不善之举,还烦林兄提前告知!至于钱财金帛皆为身外之物,司马公定不会亏待与林兄!”

“好说!好说!”林仆从满口答应,笑意更盛,脸上贪欲亦是更盛!

自打那日之后,林仆从便被李龙彻底地策反了。但凡他能接触到的秘密消息,皆是第一时间告知李龙。李龙也从不食言,每条消息不论是否有用,是否可靠都会给予林仆从不菲财物。林仆从自然也就更加卖力地为司马亮打探杨骏的情报秘密。

反观杨骏自然不傻,身旁仆从之变岂会不知?仅仅月余,他便已知这姓林的恐已生二心。不过杨骏也不点破,反倒是会故意放也不疼不痒的消息给他以便他邀功邀赏,进而麻痹司马亮。杨骏只待未来一日,这枚司马亮的棋子可以在自己的布局之下,成为神之一手,彻底将司马亮封死在这棋盘之上。

其实直至今日,若非时间紧迫,杨骏依然不愿揭穿林仆从的嘴脸。绝非因为杨骏为善类,只是因为若是揭穿再让他报信,虽不怕他反水,但以他的心性恐有破绽。不论如何,在杨骏眼中,司马亮已如案上之鱼,任期宰割。

总而言之,如今时机已成,这枚两色之子该发挥它最后的作用了!

瞥了一眼,身旁这个两姓家奴,杨骏轻蔑道:“汝只需如平日与司马亮禀报即可。待汝功成归来,自当将功补过,汝之九族亦可保矣。”

林仆从当真是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的贪,落得如此性命不保之境。但只要能活下去,莫说是背叛,就算是此刻杨骏命他前去大司马府刺杀司马亮,他也恐怕只能照办。只是他实在不知杨骏究竟想让自己给司马亮报什么信,故而抬首疑惑道:“罪人不知…”

不待他问完,杨骏一负手,转身便向堂内走去,边走边喃喃:“吾诚感不适。天子出殡,吾独乎。左右既无侍者,亦无宿卫!若有人此刻起兵,吾命不保!惨兮惨兮!”人已入堂内,其声却依旧袅袅传出。

跪伏在地的林仆从,状若茫然,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殿外两排整齐的宿卫。忽然之间,他仿佛明白了杨骏话中之意,一股脑从地上爬起,往宫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