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联想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过完今年就五十岁的柳传致，坐在巨大红木办公桌后的真皮老板椅上，闭目养神，双手下意识地揉搓着酸胀的太阳穴。
显而易见的是，他昨晚睡得并不好。
也注定好不了。
自己的左膀右臂、集团总工程师，突然提出辞职来逼宫他不说，还扬言要告他，这令他心如乱麻。
客观讲，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肯定不会批准那封辞职信。
谁都知道倪光蓝是个人才，这一点国家都肯定了，他也一样，但唯一的问题就是……
对方越来越不听话！
他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集团董事长，而非他！
中国芯工程……
我的天呐，半导体芯片领域，就连老美那边都没几家公司有能力研发和制造，他居然也敢想？
古训有云：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玩意儿如果真有这么好搞的话，美国那边也不至于英特尔公司一家独大。
而不让他弄吧，他还想造反……
这让自己，如何再留他？
“不是啊，倪工，您等等，柳总他不在，今天没上班，您……”
“闪开！”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争执，柳传致越发感觉头大。
瞧，又来了。
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这几天他的所有时间全都浪费在吵架上，什么正事都干不了。
“啪！”
房门被用力推开，倪光蓝夺门而入，年轻的女秘书跟在他身后，一脸悻悻。
“行了，你先出去吧。”柳传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知道这重关卡对于倪光蓝来说，根本形同虚设。
女秘书“哦”了一声，点头告退。
柳传致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再战一场”的准备。
反正这次他绝对不会低头，否则单是这一个中国芯的无底洞工程，就会让集团多年的经营成果功亏一篑。
他还计划明年将集团在港股上市呢，那必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大把大把的钞票涌进来，哪容他人破坏？
“我是来跟你说一下的……”
令柳传致惊讶的是，对方今天的语气居然十分平淡，似乎并不是来吵架的。
要知道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这让他有种灌了两瓶中华鳖精后，想要大肆发泄一番，却突然找不到对手的感觉。
竟有点憋屈。
“辞职信我完全接受了，也不打算再告你，就这样吧。”
倪光蓝说罢，扭头就走。
“诶，你等等！”
柳传致说完这话后，自己都楞住了。
这不是自己一直希望的结果吗——好聚好散。
鬼知道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或许……大概……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太过反常，让自己一时有些不适应吧。
要知道，俩人昨天才刚大吵过一架。
“还有事？”倪光蓝闻言，脚步微顿，莫无表情地扭过头来，道：“有事就一次性说完，这个地方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倪光蓝哪里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道：“放心吧，我虽然脑子没你灵活，但向来说一不二，此事到底为止，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柳传致不由老脸一红，知道对方这是在嘲讽他言而无信，因为当初自己“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的时候，确实讲过以后科研方面的事情全由他说了算。
“那个……老倪啊，不要这样嘛，虽然现在不能共事，但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等回到中科院后，你的中国芯计划，你自己可以试着从理论上研究一下，到时你就会发现以咱们国家现有的基础条件，真的不切实际……”
“谁说我要回中科院了？”柳传致的一番话还未说完，便被倪光蓝出声打断。
“……不回中科院，那……你要去哪里？”柳传致诧异。
他很清楚倪光蓝这种人根本离不开研究室。
倪光蓝心想这关你毛事啊，不过作为一名文化人，这话他自然不会讲出来，沉吟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会去深证，有位大老板准备在那边投资一家新的科技公司，不出意外的话，三两年时间之内，联想集团的中国科技龙头的名头，就要易主……”
“谁？！”
柳传致的左眼皮猛地一跳，同样插话将他打断。
“你认不认识我不清楚，但应该听说过，东方红集团董事长，李亚东。”
“是他！”
柳传致顿时大惊失色，作为国内有数的亿万集团的董事长，他所掌握的商业情报自然比普通人更多，李亚东的名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过。
而且他还知道，中央好多首长，都对此人评价很高。
对方所创立的东方红集团，是实打实的个人独资企业，且早就开启了跨国经营模式，其规模至少比联想集团庞大五十倍！
如此，便足以想象他的身家，妥妥的传奇人物一个，只是十分低调。
“你的意思是说……李亚东让你去他的科技公司工作？”
“不是让，是请。”
“……”
不知为何，倪光蓝只感觉现在心里好爽，简直比将柳传致告倒了还爽！
“他同意了你的中国芯工程？”
而与倪光蓝恰好相反，柳传致的眉头则蹙得老高。
“何止是中国芯啊。”倪光蓝突然笑了，忍都忍不住，掰着手指头说，“按李董的意思，单是研究一个中国芯工程，节奏太慢，人家想要的是赶超欧美，所以他打算将半导体芯片、通信技术、操作系统、储存技术等等，全部一手抓，同时开展研究。”
“……”
柳传致一听这话后，就犹如倪光蓝昨晚的反应一样，直接给吓懵了，瞠目结舌。
居然这样玩？
但同时他又清楚，旁人或许玩不动，但这个人，还真不一定。
“所以啊，柳董，我得纠正一下你刚才的那句话。”倪光蓝说到这里收敛起笑容，目视着柳传致，一字一顿道：“中国的科研水平是落后，但身为科研人员，如果明知落后还不发展，那要我们何用？我无需理论上研究中国芯工程会不会成功，十年，给我十年时间，我倪光蓝就算力竭而亡，也会研发出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计算机芯片。当然，它注定不会属于联想。”
说罢，倪光蓝不再逗留，直接转身离开。
留给柳传致一个孤傲的背影。
“这……”
柳传致魂不守舍的坐在老板椅上，一瞬间仿佛身边的所有东西都不真实，仿佛做梦一样。
他目视着并未关起的房门，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极为迫切的想法，想立刻冲出去，拉住倪光蓝，让他别走。
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是没有用的，他很清楚倪光蓝的为人，是真的说一不二的性格。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柳传致扪心自问。
他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头脑中已经规划好的集团发展蓝图，良久，他不禁长出口气，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自己现在心里又好痛，仿佛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呢？
是倪光蓝吗？
似乎，并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