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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去幽州?”

霍然翻身而起,情欲全失,萧玦大惊之下急急便往冠棠宫而去,秦长歌道:“不必去了,我看过了。”

她站起,皱眉道:“溶儿要去幽州开店,我看过了,大约已经走了一天以上,追是要追的,但是以溶儿的狡猾,我看等闲人还追不着,此事你我都有责任,所以,我自己去吧,正好把李翰解决掉。”

萧玦长眉一皱,直觉的否定,“不行,我去。”

“你去?”秦长歌一笑,指指龙案上堆成山高的奏折,“请问兵马调拨,粮草运送,将领布置,谁来下令?我?请问谁会听?唔……我篡位为帝差不多了。”

这话原本是玩笑,不想萧玦正色答:“你若想做我就让你,反正这江山,你坐我坐,本就一样。”

秦长歌无语,想着这种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萧玦不是史书上那种权欲至上的帝王,他至情至性坦荡磊落,皇帝这种职业在他看来也就是需要好好履行的责任而已,他心中,本就有许多比帝业更为重要的东西。

尤其秦长歌,萧玦从未忘记过,军功章有她的一半。

从来不喜欢挟恩望报这种德行的秦长歌,暗自后悔无心中牵出这个尴尬的话题,赶紧说正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趟我都是走定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三月之内,我必带着溶儿回来。”

萧玦默然,他立于琉璃瓦飞龙柱的龙章殿门畔,于一个半回身的姿势,就着满天满地穿堂入殿的如银鳞的月光,注视暗影深处神情萧散的秦长歌,她沐浴在月色光辉里的容颜,宁静、无畏、睿智、幽微而无限旷朗,这是个可以用自身尺寸之宽的心去容纳整个天下的女人,可是他却始终在担心,她心中正因为什么都有了,反而挪不出小小的空间,去盛放他满满捧出的爱意。

当年结发时,一笑两心知,而今再相逢,人远天涯近。

是哪首命运的曲调错弹,划下无奈的休止符?又是谁的纤纤手指按下琴弦,将那一腔欲待喷薄而出的飞天之音,温柔而又沉静的阻止?

江山终成浅唱一曲,然而那一首相思调的尾音,却散在龙章长乐,开国帝后俯瞰天下的宫殿华堂的空气里,欲待追寻,无从追寻。

萧玦捏紧了手指--刚才,她在他身下,一线青丝绕上了他的指尖,他不舍得挥去。

那细润的发丝在指尖盘桓不休,他无意识的一层层的绕着,缠紧,心底有些言语千丝万缕,如茧密密的围上来,和那些奔腾翻涌的心事悍然相遇,然后再,抵死缠绵。

他沉默的站着,月光凉凉的浸上来,湿了殿廊下的夜芙蓉,湿了他绣金龙盘祥云的帝王袍角,他侧转身看着幽州方向,那里,遥远,深暗,乌云密布而风云将起。

然而,良久后,他轻声道:“好,你保重。”

秦长歌一笑颔首。

她迈步而出。

经过他身侧时,听得他涩涩道:“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们若还不能回来,我去找你。”

顿了一顿,秦长歌在与萧玦齐肩的位置相背而立站定,侧首对他一笑。

她的笑容浸在月光中亦如一朵开得正好的夜芙蓉。

她道:

“好。”

乾元四年八月,盛夏日光笼罩下的幽州。

一辆全黑的马车,毫不招摇的驶进了幽州城门,马车虽然样式普通,但是做工讲究结实,车身上印着一个金色飞鱼的图案,鱼身跃动有腾龙之姿。

这个标记,目前的西梁,大约只有陇北一线现在还不认识,其余各州各地,谁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风满楼的标志?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LOGO,灵感自然来自楚非欢,这标记,就是他身上的离国皇族与生俱来的胎记。

马车在幽州城最为繁华的十方大街的“居安酒楼”门口停下,车帘一掀,一个黑黑瘦瘦,看来只有十岁左右的伶俐小子跳了下来,对迎上来的小二道:“两间最好的上房,另外,雅座给我开一桌最好的席面,我家少爷要用膳。”

“抱歉哪您,”小二笑嘻嘻的鞠躬,“上房只剩下一间,雅座也没了,两位包涵则个。”

“怎么会这样?”黑瘦小子自然是油条儿,皱皱眉,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你费心,给安排一下。”

小二接过银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一哈腰道:“上房着实是没有了,雅座倒还能为两位挪出一个,今天曹都督家三公子在敝店请客,原本是要清场的,既然这样,请两位在隔间坐了,只是请不要发出声音来便是了。”

“自然不会,”这回掀帘出来的是一对小丫头,脆生生的嗓子,乌亮亮的大眼睛,雪肤樱唇,气韵清灵,竟然是难得的美人双胞胎。

小二眼睛一亮,一时竟怔在那里,这么漂亮的双胞丫鬟,北地还从未见过,哪家的豪门巨户,用得起这样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一边一个跳下来,绸巾覆手,便要去搀车中人。

“去去去!”一双小爪子突然伸出来,气吞山河的一挥,将绸巾直接挥得远远,“我又不是娘们,别玩你们以前伺候人那一套!”

双胞胎看着地面上的绸巾,委屈的抽抽鼻子,退开去。

车帘一拉,一个漂亮的大头钻出来,比前面这几个孩子还要小几分,一双眼睛乌黑灵动,亮如星辰。

自然是萧溶萧太子萧掌柜了。

小二愕然的看着包子,又往车子里张了张--这家的大人呢?

伸掌将他的脸不客气的推开,包子抬腿就往里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看他几步就奔上楼,小二赶紧上前引路,原以为这不懂事的毛孩子,一定会闹着坐曹三公子早已定好的大席面,不想那孩子对席面望了望,却按安排坐了。

小二放下心,源源不断的送上菜,见那几个孩子老老实实吃饭,不多时也便忘记了。

“主子,”油条儿压着声音,“郢都风满楼郭二掌柜在幽州等您,您怎么不直接去见他?”

“见他?”包子声音更低,“见他的后果就是我被立刻送回郢都,你以为我爹不会下令幽州刺史找我?我是来干大事的,我不要这么快回去。”

“还有,”包子皱眉,“你没发觉进幽州城很难啊,要不是我们几个年纪小,又塞了银子,差点被堵在城门外,我看城门口盘查得好严格,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主子我们还是去联络郭掌柜吧,”油条儿自觉身负保护太子安危重任,肩头重量直若千钧,忧心忡忡道:“万一有什么事……”

“万一,我还怕万一?我是未来的一万岁!”包子一挥手,“幽州人民,太子爷我来解放你们了……”

他一转头看见双胞胎怯怯的站在他身后伺候,一皱眉,指了指凳子,道:“你们,吃饭!”

“奴婢们是下人……”

“呸,什么上人下人,不听我的话就是傻人!”包子不耐烦,“我不缺丫鬟,不耐烦看人跟着,你们再啰嗦,我不带你们走了。”

双胞胎一激灵,赶紧靠着凳子边乖乖坐了,她们是华州大户柳百万家的侍婢,因为长得好,被妒忌的大夫人赶出门去,流落无依时被路经华州的包子收留,自此便认定了五岁的小主人是恩人,死心塌地的伺候,不想主子很古怪主子很风骚,主子想的做的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双胞胎小美女不习惯,也只好乖乖的学。

刚坐下,便听得楼梯踏踏的响,一群人寒暄着上来,众星捧月的拱着一个少年,在前面席面坐了,有人探头望了望包子这边,皱眉道:“怎么还有一桌,赶走!”

“都是孩子?”那少年看了看,笑道:“大约也是和我一样,老子管得忒紧,溜出来吃顿好的,算了。”

“三公子最是厚德之人!”立即有人拍马屁,“您这个身份,这个地位,还能这么体贴百姓的,真是我幽州桑梓之福!”转头对包子喝道:“你们!来给三公子磕头谢恩!”

“我呸!”油条儿大怒,低声呸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主子,我去教训他!”

“你拿什么去教训?拿你的花拳绣腿?”包子翻白眼,慢吞吞道:“谢恩嘛,叫本大爷谢恩?那就谢咯。”

他慢条斯理的站起来,端了酒壶酒杯,笑嘻嘻的过去,双胞胎亦步亦趋的跟着。

两个小姑娘,一模一样的打扮,一模一样的容貌,娇花照水剔透晶莹,雪搓粉揉的一对妙人儿,立时让席上众人眼睛一亮。

那少年也忍不住看了过来,道:“这对丫头好!”想了想又叹息,“可惜爹爹要我去军中磨练,收了也用不着。”

“都督怎么舍得让三公子去军中?”有人接口笑道:“不过应个卯罢了。”

“你错了,”那少年摇头,皱眉道:“怕是要……”

他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转目对过来的包子看了看,道:“你这对丫鬟,卖不卖?”

“卖!”包子毫不犹豫,根本不管双胞胎立刻扁了小嘴珠泪欲滴,“一万两,不还价!”

“三公子要你的人是瞧得起你,你敢要银子?”立刻有人喝骂。

“我不要他的钱才是瞧不起,”包子笑嘻嘻,“堂堂三公子,买对丫鬟买不起?”

“你这话说的好,”那少年傲然道:“我曹家玉堂金马,威震幽州,怎么会买不起你家婢子?来人,取一万两给他!”

“三公子!”收了银票的包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冲前一步,眼泪涟涟的抓住三公子的手,道:“您真是好人啊,我走遍一路,还没遇见过象您这样贵而不骄的贵人啊,你就行行好,顺便把我也给收留了吧?”

满厅僵木的人群中,包子紧抓瞠目瞪着他的三公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呜呜……我家败了,爹娘没了……这婢子不卖给您也得卖给别人……我这顿是最后一顿了,吃完了我就没银子付账……三天没吃肉,想得慌啊……”

一边唱苦情一边悄悄扭了张大嘴愣在那里的油条儿一把,油条儿痛得咝一声,顺势哭上了。

“公子……行行好吧……咱们一起做你家奴仆,只求给我主子不要再流浪……能有个窝呆着……”

尽忠职守的油条儿哭得声情并茂,唱作俱佳,哭得满座几欲泣下,这孩子悲惨啊,可怜啊,沦落成这样了啊……

包子早已觉得哭得累,顺势收了声,好整以暇的观赏,心里却在打小九九——老娘啊,不得已咒了你一把,你别找我算账啊……

乾元四年九月,风云乍起,九州激荡,鹰击长空,剑吼西风。

武威公李翰,偕同幽州都督曹光世在幽州起兵作乱,以“帝王无道,义拯天下”为名,将猎猎兵锋,灼灼利剑,指向西梁腹地,富盛繁华的无上帝都,指向了君临天下,高踞九重的萧氏皇朝。

誓师之日,杀幽州刺史唐武,长史武原琦,录事参军事傅子赢祭旗,炮声一响,三颗朝廷地方官员的血淋淋人头落地,昭示着李翰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定与萧玦你死我活的无穷杀气和悍然决心。

鹰旗翻卷如云,遮没北地久已平静的天空。

龙章宫偌大黄绢舆图之上,幽州数十万叛军,以一个粗壮深黑的蛇形箭头,狰狞盘旋于边境重镇,与周围两股红色军锋扭缠一起,那宛如毒蛇之目的幽黑箭头所指:帝都之心。

长风卷荡,扑不灭龙章宫长明的灯火,重重帷幕后年轻帝王面色疲倦而目光灼热,深深注视箭头纵横的舆图,良久,喃喃道:

“长歌,愿你平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