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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石千层浪(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夜晚是渔民们最闲适的时光,一条条泊在海边的船儿都在冒着炊烟,烹锅里的海产散发出香气,辛劳了一天的人们大声笑谈,享受着收获的喜悦。

“道馆有事?”重子端上最后一道菜后,盘膝坐在桌边的老板稻冷冷地问。

几名断水流黑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中年人低下头,好半天才回答:“没事,都还是老样子。”

“我也在想,天皇陛下的幼子所御用的武道老师们,又怎么可能会遇上麻烦。”板稻吉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一丝嘲讽笑意,“那么,诸位是终于想起了我这个老家伙,过来陪我喝酒的喽?”

“请您原谅!”几名黑带同时伏下身去,前额紧贴船板。

“接下来是准备切腹了么?”板稻吉冷笑,端起重子斟满的烧酒,一饮而尽,“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们应该知道,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陪着我的乖孙女,在这片大海里度过晚年。所以不管你们遇上了什么事,都不用开口了,吃完晚饭就早点回去吧。我的船太小,住不下许多人。”

黑带们都伏着不动,那为首模样的中年人也不敢再说话。

老板稻根本不去理睬,一会剥个螃蟹,一会抿上口酒,吃得不亦乐乎。倒是侍奉在旁边的重子不忍心起来,拉了拉老人的手,低声说:“爷爷......”

“没用的丫头,早就跟你说过,过度的善良有时候会给你带来麻烦。”板稻吉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扫了眼几个男人,“把你们的杯子都拿起来,我家孙女心软,见不得人家挨饿。”

那中年人低声称是,跟身边同伴一起正襟危坐,默默地喝酒吃菜。虽然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人,看上去都已超过了四十岁,但每当重子上前续酒,杯子的主人就必定会欠身还礼,无一例外。

“那么,我们告辞了。”晚餐结束得很快,黑带们走到船边,站成一排鞠躬。

板稻吉面无表情地挥手,连站也懒得站起来。

那中年人走出几步,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转回身结结巴巴地说:“板稻老师,我们会长昨天......昨天离开了日本,桃红丸少爷又惹上麻烦了。”

“一般来说,儿子和老子总是很像的,可桃红丸那小家伙却是个例外。说起来,他还真是努力啊!”板稻吉哈哈大笑,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

“请您救救少爷和会长的命。”中年人忽然握拳嘶吼,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其他人虽然都带着同样的焦急神色,但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害怕老人一个不耐烦就把整张桌子飞过来。

“桃红丸他怎么了?”端出茶来的重子掩口惊呼,颊边迅速褪去了血色。

板稻吉的笑容忽然消失,冷冷地横了黑带们一眼,“断水流如今的会长,可是自称要统一世界武道的大人物。他能遇上什么麻烦?你们别再说笑了,我没兴趣听。”

“板稻老师......”那中年人并不死心,但见了老板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是硬生生咽下话头,跟同伴黯然离去。

“重子,爷爷有点累,想早点去睡了。”看着几个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板稻吉低低地叹了口气,月光寂冷地洒在整片海洋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孤独苍老的青辉。

“等我先去给您铺床......咦,这是什么?”正在收拾饭桌的重子忽然停了手,在桌边拾起了一部便携式DV。

“给我吧,一帮不安好心的小崽子。”板稻吉伸手接过,弓着背一步步向船舱走去,“要是不留下点什么,我反而倒会觉得奇怪了。”

海上的夏夜,是美丽无比的。群星璀璨,苍穹高远而深邃,在微凉不断的阵风吹拂下,听着海浪拍打在岸边,一波又一波。海天之间广阔而又渺小,仿佛成了一个人的世界。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重子就喜欢这么躺在光洁甲板上,跟大自然融为一体。在炎热的夏季,她往往会很快安然入睡,直到清晨醒来时,发现身上被爷爷盖好的毯子。

然而在这个晚上,女孩却一直迷迷糊糊地没有睡好。半梦半醒之间,她依稀听到了许多奇怪的声音,其中有尖叫,有呐喊,还有些,像是可怕的兽吼。

“起来了,重子。”

一如往常,跟旭日的光辉一起到来的,是爷爷的呼唤。揉着惺忪睡眼,重子撑起身,刚漾出两枚小小的酒窝,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在女孩的眼里,爷爷已经很老了,老得需要自己时刻去关心,去照顾。尽管他还能像年轻人一样起锚下网,但逐渐萎缩的生命藤蔓,还是一点点将掩盖不住的枯色渗透出来。

但现在,就是这一刻,站在眼前的却仿佛是另一个人。

“我们去哥伦比亚,现在就动身。”板稻吉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也全是龙精虎猛的狰狞与疯狂,“有人在等着我们。”

※※※

自从第一部照相机被发明出来,人类便找到了用瞬间记录永恒的方法。

无数个画面从此被定格,它们中的大部分都记录着鲜活与美好,也有少数阐述着黑暗的定义,丑恶的内涵。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手指与快门的轻轻一触,来得更快更直接。大大小小的镜头仿佛毫无感情且尽忠职守的观察者,而捕捉时机,是唯一不变的进行节拍。

作为全球无数个摄影记者中的一名,鲁卡斯曾在选题上彷徨过许久,尽管所在的杂志社一直鼓励探索精神,但走弯路的感觉显然不那么好受,这也一度让他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终于,他发现生命的美,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

于是他远赴南美洲拍摄红腹剑蛙产卵,在非洲草原上与狮群同行,去到澳大利亚阿什莫尔群岛跟世界上最毒的贝尔彻海蛇亲密接触,甚至被所罗门群岛上的虎头蜈蚣咬中过手指。

各种各样的生物,在鲁卡斯看来都是造物主的杰作,苍蝇从蛆蛹中爬出未必不及花蕾绽放动人,因为那也同样意味着新生。

直到有一天,在北冰洋的某个地方,他亲眼目睹了上千头海豹被捕鱼船的水手一个接一个用斧头劈死。人们只扒了这些动物的皮,留下满地白花花的、宛如初生婴儿的尸体后离去,就好像走进果园收获橘子一样毫无顾忌。

那一大片冰天雪地中刺目的血红,从此成为了鲁卡斯记忆中最深的梦魇,也正是从那天开始,他把镜头转向了人类。

从卢旺达血钻开采区,到铁丝网下的北非难民营,从车臣叛军刚斩下的俄罗斯士兵头颅,到越南夜总会里不满十岁的雏妓被分开的大腿,鲁卡斯发疯般捕捉着常人难以见到甚至难以想象的灰暗画面。风格上的巨大转变曾让杂志社的主编不止一次认为,这些照片是另有其人在捉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质疑都已烟消云散。

成名带来的好处是很多的,口袋里大叠大叠绿油油的美金,就在很多方面给足迹遍布全球的鲁卡斯带来了方便,但有时候,他更喜欢用头脑去解决麻烦。

“你好,我来这里见猜旺先生。”

从出租车里跳下,鲁卡斯双手合十,用不太流利的泰语招呼。尽管才刚走下国际航班不到两个小时,但他却显得精神抖擞,没有半点远行者的疲态。

作为泰国第二大城市,被称为“北方玫瑰”的清迈拥有着大量植物园区。眼前这座私有芭蕉园的门卫显然不知道留着大胡子的美国佬算哪路神仙,只是冷冰冰地翻了白眼,连话也懒得答。

“你多大?十八?二十?”连着几次钉子碰下来,鲁卡斯却开始微笑,“年轻人,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猜旺说了谁也不见,连只苍蝇也别放进门,但有些例外,譬如我,是连他本人都想不到会来的。忠于职守是好事,可你至少得先确定,我带来的是麻烦,还是机会。”

金发碧眼的摄影记者很快被领进庄园,路上遇到的青年全都跟门口那守卫一样,黝黑、精壮,仿佛被铁汁浇铸出来的躯体上看不到半丝脂肪。再往深处走去,一些对着芭蕉树大力踢腿的拳手开始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护具,赤膊光脚,口中凶狠的呼喝此起彼伏。

“猜旺先生,感谢您抽空见我。”鲁卡斯远远就伸出手,向一名倚在竹椅上的中年男人招呼。

“你是谁?”猜旺嚼着槟榔,冷漠地打量他,毫不理会那只伸到面前的手掌。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纽约周刊的记者艾特蒙得.鲁卡斯,过来这边,是想约您做个专题。”鲁卡斯掏出工作证,脸上笑容可掬,“众所周知,泰国是世界上对黑拳管制最宽松的国家之一。在我的调查结果中,如今黑市排名前十的泰拳高手有八个都承认受过您的点拨,而剩下的那两个,也对没有这个运气耿耿于怀。我很好奇,是什么让这些杀人狂如此崇拜您,要知道缠绳泰拳的流派有很多,一个公认的拳术大师在历史上从来都是空白的。”

“你搞错人了。”猜旺似乎没什么兴趣解释,“我不是什么大师,快滚吧。”

“不,我说您是,您就一定是。”鲁卡斯注意到周围的拳手已经慢慢围了上来,却还是神情如常地翻腕看表,“嗯,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您最好能快点收拾东西,跟我赶去机场。下一班去哥伦比亚的航班会在一个小时后起飞,您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如果护照有什么问题,我在海关的朋友会很乐意为您解决。”

“这家伙好像在命令我啊。”猜旺吐出嘴里的槟榔渣滓,环顾那些走过来的年轻人,眯起双眼中有着刀锋般的光芒一闪,“他凭什么命令我?”

拳手们都在笑,其中几个笑得格外欢畅的,脸上已有了跃跃欲试的狰狞。

鲁卡斯耸耸肩,摸出一叠照片,放在了猜旺面前,“凭这个。”

猜旺漠然将目光投向那些照片,几乎是瞬间,他的整个身躯就完全僵硬,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原本深沉冷淡的眼神中突然就燃烧起了一股烈焰,握紧的双拳所发出的骨节炸响就连圈子最外围的人也清晰可闻。

“我记得这个国家的人常说,泰拳在亚洲已经五百年没有败过了,而且下个五百年也不会败上一次。”鲁卡斯淡淡地说,“可是,我表示怀疑。”

“你们美国人最擅长的就是伪造,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猜旺喉咙里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听上去就像一头月夜猛兽再也憋不住想要长嗥。

“看他的眼睛。”鲁卡斯回答。

四十五分钟以后,清迈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

连衣服也没换过,依旧是一身农夫打扮的猜旺翻看着手里的大叠文本资料,脸上阴晴不定。随行的几名弟子不敢去打扰他,低声闲聊的同时,偶尔也会跟鲁卡斯搭上两句。

“你为什么一定要冒充老师的经济人?比黑市拳赛更具价值的新闻,不是还有很多么?”一个长着娃娃脸的拳手疑惑地问。

“我老婆有三个以上的固定**,每晚回来,却总会对我说‘我爱你’。女儿才六岁,每个亲戚朋友都说她是个天使,可没人知道她已经学会了用牙刷**。”鲁卡斯看着一脸茫然的拳手,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现在我只想知道,各种环境下的人类是不是都同样丑恶。是的,每一天都在好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