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零和邱曼琳约在了青石乡腾飞公司加工厂的办公室里。其实邱曼琳很少来青石乡的工厂，艾零也觉得这次挺意外的，居然能在乡里看到邱曼琳本人。
“没想到我们的小艾主任如今杀了一个回马枪，又回青石乡干书记了，不过，你这叫顶缸啊，虽然是一把手，但跑回来帮别人顶缸当牺牲品，你心里就一点委屈也没有？”邱曼琳轻笑一声，柳眉轻挑。
艾零笑了笑：“是有点顶缸的味道，但谈不上什么牺牲品。这一次的考核，能过自然好，过不了，也不能赖我，在我来之前，已经跟县里领导说得清清楚楚。孟志勇的工作失误，让我来埋单，不可能的事儿！”
“你嘴上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你个人的前途能不因此受到牵连？艾零，我虽然是商人，但对官场也很了解，其实我说真的，你真的不应该回来，凭什么呀？凭什么要替别人承担这种风险？”
“邱总，你不了解情况，这是组织调整，我不能硬抗。如果硬抗不来，那就是违抗组织任命，性质就严重了。好了，不扯这些了，我来主要还是为了解决问题的，能解决问题，说不定这还是一件好事。对了，邱总，我有个想法想跟你交流一下——”
艾零的话还没有说完，邱曼琳就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艾零，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你要说什么——是不是想要让我把腾飞服装公司的总部迁到你们乡里来？”
艾零吃了一惊，扫了邱曼琳一眼，心道做生意的女人果然没有一个善茬，这邱曼琳八面玲珑如果放在官场上定然是一把好手，她居然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看来，她这是主动跑到青石乡来，就等着自己跟她打招呼了。
艾零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其实自打他知道自己要当这个救火队员开始，就已经在思考如何破局解困了。
新上项目不现实，时间上也来不及。就算是在短短几天之内敲定一个项目，也无法落地，即便落了地，也会被市里认定为弄虚作假。
说来说去，还是要在现在的两个项目上做做文章，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五老峪村的生态养殖项目上，二期工程本来就要上马，只是规模只有五百头。艾零通过盛晓岚出面斡旋，将养殖公司的规模投放量增加到一千五百头，在可期可测算的经济效益上就扩大了接近一倍。
然后就是服装项目。
增加一个代工厂从长远来看是可行的。但还是时间问题，来不及了。况且，将主要的加工车间都放在青石乡，会提高腾飞公司的生产成本，邱曼琳是不会同意的。扶贫也不能损失惨重，商人在商言商，首先看重的还是自己企业的利益。
而即便是增加了一个代工车间，实际上也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无非是拉动乡里的劳动力就业，增加一百多农民就业，变相提高收入，但这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但如果把腾飞服装公司在县里的总部搬迁到乡里来，就可以把腾飞公司的经济效益合并报表到青石乡的统计数据之中，邱曼琳这个服装厂的代工项目一年可实现一两千万的净利润，五六千万的总产值，对于青石乡这样一个超级贫困乡、只有一万人的小山乡来说，足以发生本质的变化了。
不要说达到市里这一次的考核目标，半数以上人口达到和接近市里的脱贫标准线，就是全部脱贫，都不成问题。
思路决定出路，这就是青石乡这次破局的关键出路。
这也是艾零最终敢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关键因素。
但这也只是艾零的想法，而且是非常大胆的想法，邱曼琳几乎是不能同意的，而且从外界人的眼光看，也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第一：青石乡交通不便，对于一个服装加工企业来说，在青石乡安营扎寨，在业务上、管理上有太多太多的不便处；
第二：腾飞服装公司毕竟是与跨国企业合作的代工厂，随时都有外国的大品牌商下来参观考察车间流水线，总部放在山里，根本不现实。
第三：县里现在给腾飞公司有税收上的政策优惠，注册地的迁移将导致这种税收优惠荡然无存，邱曼琳不可能不算这笔账。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邱总果然厉害，我这点小心思也被你猜到了。既然邱总说了，那么，我们就不妨坦诚相待，说一说这个事情，邱总直说好了，到底有没有可能性？”
邱曼琳眯缝着眼睛：“我们是朋友，还有晓岚在后面，艾零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的确，这是一条破局的捷径，只要我们腾飞公司总部迁移过来，合并报表，有我们在，你们将来整体达到脱贫线没有问题。”
“我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可能。可能性是有，但可行性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艾零苦笑：“我也知道可行性不高，但我现在可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没头的苍蝇，这不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吗？”
“你想想看，我们这家企业是做外贸生意的，尤其是现在最需要物流支撑的服装生意，你让我们把公司搬到山里来，这不是要把我们企业往火坑里推吗？”邱曼琳凝视着艾零，神态严肃。
艾零笑了：“也不能这么说吧？邱总，其实你们可以把公司机关的管理层放在我们乡里，那两个大型的车间还是保留在县里，我要的其实是……”
邱曼琳笑了：“我知道你要的是我们的财务报表，但是如果注册地不改，你就没法合并报表，你应该懂这一点。”
艾零缓缓点燃一根烟：“邱总，其实，只要你愿意，操作还是可以操作的，只不过可能暂时会让你们企业损失一些利益，这是真的。”
邱曼琳似笑非笑：“操作当然是可以操作的。但是，我凭什么呢？艾书记，你说呢。”
艾零眼前一亮，他一听邱曼琳这话就知道有活口：“邱总你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条件？”
邱曼琳笑了：“好，我就直说了。我有两个要求，如果你们乡里和县里能满足，我就尽量配合你，把公司总部迁移到青石乡来，帮你过了这一关。”
“邱总，请讲！”
“你们乡里的五老峪村和下五老峪村附近这一带我最近考察了一个遍，现在有个感觉是你们手里捏着金饭碗却在要饭吃。”邱曼琳笑吟吟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一片山林纵横东西，沟壑丛生，如果适当加以规划设计，可以开发建设出一个大型的森林公园吗？”
艾零叹了口气：“其实我过去就想过，你说的没错，这一块的确自然风景不错，但距离景观还差得远，如果要开发旅游，投资巨大，这不是几千万能半成的事儿，至少需要一两个亿，而且基础设施投入更大，不会有投资商来的。”
“单纯是山林景观，也的确价值不大。衡量投资来说，可能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没几个人愿意投资。但是——”邱曼琳眸光火热起来：“有温泉啊，是真温泉，自然形成的，我已经实地考察过了。”
艾零吃了一惊：“你确定？”
邱曼琳打了个哈哈：“不确定的事情我能给你提？不瞒你说，我已经找地质勘测的技术人员看过了，有丰富的温泉资源，而且开发成本不高。”
艾零恍然大悟：“原来邱总早就打好了算盘，这是等着我主动找上门，然后好提条件了。你说吧，这对于我们乡里也是好事。合作共赢，我想，原则上应该没有问题。”
邱曼琳笑了：“你就当是利益交换吧——我大概算了下，这片山林统共差不多有一千八百亩，我要全部拿下来承包经营，开发一个温泉度假村。至于我的条件，一个是承包年限不能低于五十年，一个是承包费方面，我需要降到最低。听说你们县里为了拿到大炼化项目，对方零成本拿地，能不能也给予我相应的政策支持？”
邱曼琳目光热切：“艾零，你想想看，如果温泉度假村建设起来，可以带动这几个村子整体发家致富，你把我们公司搬迁到乡里来，顶多就是在数据上完成了市里的指标，但老百姓却没有得到多大的实惠，数据上脱贫了，实际上生活还是贫困线上。”
艾零沉吟了一下：“邱总，这不是坏事，反过来说还是一个新项目，我个人是支持的。但你说的承包时限有点突破政策，而且承包费用方面，如果零成本的话，我很难向乡里交代。这几个村的老百姓一定会索要补偿的。”
“更重要的是，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
邱曼琳哈哈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出面去替我找找你们郭书记，把话挑明了说，让他想清楚，你们付出了一点代价，但得到的更多。这是我的项目规划书，你可以带去给郭海看。”
“如果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服装厂的事好说。我可以注册一个财务分公司走走账，把财务分公司放在你们乡里就是了，结果是一样的。”
艾零霍然起身：“好，我马上去争取。邱总，说起来，这一次真的是要感谢你的支持，别的也不说了，这份人情，容我慢慢回报吧！”
邱曼琳笑：“你去试试吧，不过，估计你们县里也不会轻易答应。看看你们县领导什么态度吧，我在这里等你的回音，你的时间可是真的很紧张很紧张了。”
艾零苦笑，起身离去。
邱曼琳是趁火打劫也好，威胁也罢，反正事实如此。留给艾零的时间只有四五天了，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而且，即便是县里同意，接下来的事情，还要特事特办一路绿灯才行，否则一个企业的注册地变更哪有那么容易。
但如果这事谈成，这次青石乡的困境就破了。
能不能通过考核，对县里来说也是一件大事，艾零觉得郭海有很大的概率会做出让步。
而从投资的层面来说，邱曼琳的腾飞集团如果再投资这个温泉度假村项目，在青石乡她就同时有了三个项目，而无论如何怎么说，这也算是对艾零的工作支持。从长远来看，这对于青石乡一万人口整体脱贫，绝对是一次不容错过的时机。
艾零走了，邱曼琳突然冲办公室的里间喊了一嗓子：“我说晓岚啊，你还不准备出来？”
盛晓岚推门而出：“曼琳，你嚷嚷什么呀，别让艾零听到了。”
邱曼琳撇了撇嘴：“听到又咋了？晓岚，其实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投资——我们是商人，在商言商，有什么条件直接跟他提就是，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的公司来投资温泉度假村，这个项目若是成了，真正受益的还是他们乡里，我就不信他们能算不清这笔账。”
盛晓岚轻叹一声：“曼琳，有些话我还是没法直接跟他讲，其实这次是我们跟他们县里提条件，而不是跟艾零提，但毕竟是他一手操办——所以你出面比我出面好一些，至少可以避免我们两个因为利益问题心里产生疙瘩。”
“哎呦喂，我的盛大小姐，这么看重这个小男人，还不想在心里留下疙瘩，莫非是看上了？”邱曼琳调笑道。
盛晓岚俏脸微红，故作恼火道：“乱讲话！你再乱说，小心我免了你这个总经理！”
邱曼琳做了个鬼脸：“我好怕……盛晓岚，你可真是见色忘友啊，为了这么一个小男人，竟然连闺蜜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顾了——不过，你果然很了解他啊，竟然猜中了他的想法。”
邱曼琳前半句还是在开玩笑，到了后半句就变得一本正经：“难道这就叫心有灵犀吗？”
盛晓岚笑而不语。
她很了解艾零的性格作风，知道艾零一定会这么想。所以事实上是她提前做好了邱曼琳的工作，然后等着艾零主动登门了。至于温泉度假村的项目，不过是顺水推舟趁势而为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艾零在青石乡独挡一面，盛晓岚肯定会正大光明地跟安化县谈条件。她来青石乡上项目，既然有扶贫政策可以靠，为什么不靠呢？她又不是傻子，她是无比精明的商界女强人啊。（未完待续）